有个调门细高稍显浮夸的女声一叹三折地道：“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林桑觉得她肯定是在说辛旭。
外面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楼梯那头，林桑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地掐着表等辛旭进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外才重又传来可疑的声响。
林桑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不愿浪费的绿色蔬菜，跟推门进来的辛旭打招呼：“你可回来了。”
冷不防辛旭背后闪出个身宽体胖笑容可掬的熟悉人物——胖导演，冲着她笑得和煦又暧昧：“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小丫头片子。”
说着还伸手捅了捅身边的辛旭，脸上酒气上头的红晕和圆润饱满的姿态也别有一番风味。
辛旭在一旁朝林桑摇头：“你不用理他。”
小丫头片子林桑瞅着胖导演一副被人在酒桌上虐得死去又活来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选择对这种酒后失言式的浮浪好脾气地忍了。
辛旭帮他拉开一旁空着的椅子：“不是刚才还说没吃饱么？在这边先吃点吧。”
林桑看着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一桌子残茶剩饭当醒酒佳肴推销了出去，心中甚是叹服。叫她更为叹服的是，胖导演就这么满面春风地顺势坐了下来，半点没有嫌弃的意思。
林桑觉得一定是因为他喝多了……
胖导演顺手拿了面前一双干净碗筷就吃上了，
辛旭也顺手在他身边抽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林桑贴心地把他之前那副碗筷挪过来，凑身过来的时候闻见他身上无孔不入的烟熏酒味。
她皱了皱鼻子。
……果然又是一场叫人生厌的酒肉应酬。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刚才那场饭局，有关另一部想要成形的文艺电影。
身为外行的林桑弄不清那一桌子上究竟有多少杯羹名利利弊牵扯，只能听着胖导演三句话不离脏字的吐槽牢骚兀自感慨。
辛旭也喝了些酒，却只是口中酒气微醺，面上依旧青白如常不见改色。
林桑贴心地给他满上茶水让他解解酒。他就顺手接了，抚着茶杯小口抿着。
他一边听着胖导演理想与现实难缠纠结的规划期许，一边时不时抚慰一把他酒色财气纠缠下柔软又伤感的小心灵。
那模样跟倾听年轻人告解生活艰辛的老禅师没什么两样。
林桑忍不住抱着茶壶傻乐。
自打认识他就是这么个少年老成的模样，好像历遍了沉浮看破了红尘的……欠揍样子。
胖导演大概也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有点欠揍，于是便不依不饶地调笑起辛旭来，说起刚才的饭局上那位号称是辛旭的粉丝且非要见他一面的女人来。
说她如何拉着辛旭坐在身边，拉着手就不撒开，说她又如何推杯换盏地劝他喝上一杯酒，还埋怨他左右推诿不愿把随行而来的朋友介绍给大家……
林桑听着胖导演肢体语言丰富的讲解，想起刚才走廊上那个略显浮夸的女人的声响，配上脑补出的生动又惊悚的画面，只觉后脖颈一阵阵发寒，身上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她瞅了瞅辛旭微微有些变色的俊脸和唯恐躲闪不及的小眼神，觉得今儿这一顿饭吃得真是，亏大了。
第14章 [VIP] 第十四章
三个人终于吃到离席。两个开了车的都是一身酒色财气, 剩下一个没沾酒的林桑是个没驾照在手的白丁，于是只得请了个代驾小哥来帮手。
辛旭担心胖导演一个人神志不清出行不便，直接把他拉上自己的车顺道送他回去。
车都开出去半道了, 念叨着自己能行的胖导演还在挣扎着拍着胸脯, 说自己开车回去没问题……
林桑瞅着胖导演跌跌撞撞拐进小区里的圆润背影，一脸诚恳地跟辛旭提建议，下回聚餐咱们还是自己在家做吧。
一脸纯良的代驾小哥不知道是如何理解俩人的关系的，起先妥妥帖帖地照着林桑的指挥把车开到她家楼下, 然后顺手就刹车熄火拔了钥匙准备收工。
拉开了车门准备下车的林桑不明所以地回头瞅他。
车里仨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代驾小哥才憋出一句不明所以掺着乡音的疑问：“你们俩不是两口子么？”
“……”林桑顶着满头黑线朝小哥摇头，“我们俩不是……”随即就看见那边副驾驶上的辛旭抿唇笑得没正形又不矜持。
……她伸手就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你笑什么？”
辛旭只摇头不答话，睁着一双沾了酒气的水亮眼朝她笑, 笑得她也没了脾气。
她百感交集地目送一脸囧相的代驾小哥载着不怎么厚道的辛旭同学仓皇离开，庆幸着幸亏这小哥也没认出辛旭这张脸来，要不然过了今日就又要有那么一阵子不得安生了。
不过, 现在的人都这么想象丰富脑洞难补么？怎么随便遇见什么样的孤男寡女都能团到一处拉郎配……
鼻子也哭了，脾气也闹了, 受伤的小心肝也有人安慰了，转天回到办公桌前, 满坑满谷的工作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该完成的还是要完成。
只不过, 每回戳了痛处仍要抓狂的时候, 林桑就总要想起那天胖导演和辛旭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念叨未来的傻气模样, 顿时就又觉得人生如此，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眼看着白日变短天气转凉, 几十集的长篇历史剧终于播到了结尾。
辛旭那一副转了性的复仇角色也已经早早领了便当，留下一众怜其美颜的粉丝们长吁短叹意犹未尽。
他接受的三两次访谈也都陆续播出, 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八卦成长史也成了粉丝们热议的话题。
身为女友粉的黑框妹子也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有事没事就抱着这几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时不常念叨的他的成长经历怕是比他本人都知道得精细又熟练。
林桑为这种废寝忘食舍我其谁的真爱所拜服，一回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她：“你这要又是加班又是老公的会不会忙得身心俱疲？”
黑框妹子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摇头：“一听就是单身汪才问得出的问题……你们是无法体会左手有工作右手有老公的乐趣的。”
单身汪林桑：“……”
韩莹也有事没事地念叨过两句，说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有这么个摸过掐过说过话的相熟成了尽人皆知的明星，自己真是活生生见证了一代人气小生的诞生云云。
她问林桑啥时候有时间还想再要个辛旭的签名，说是按签字日期分的话，如今的签名肯定更值钱更有收藏价值……
林桑告诉她，估计要等她这一季躁狂结束冷静一点以后才能同她再聚……
其实，如此近距离见证了辛旭这个把月间神不知鬼不觉就蹭蹭上涨的人气，林桑那不怎么强韧的神经着实受了把刺激。
都说这圈里喧喧嚷嚷你来我往，三天两头的七上八下都是家常便饭，果然就轮到了自家这同学故旧头上了么？
直到那天加班晚归，路过地铁口的购物广场，大大的广告屏上那张熟悉的俊脸被放大了好几倍，冲着脚下的芸芸众生笑得熟悉又陌生，她才深刻地感觉到什么叫百感交集怅然若失。
四下里来往的路人甲乙丙丁有抬头瞅见的，嘻嘻哈哈地议论两句传到林桑耳里，好好坏坏真真假假，说的像是与她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河外星系的事。
林桑一个人站在热闹又空旷的广场上，满身倦怠地想起那时候跑前跑后给又要转学的辛旭同学办欢送会的心情。
……这是又要远走高飞的节奏么？
她忍不下满心伤春悲秋的小伤感给辛旭打电话。前两天还身在B市的辛旭竟还真的远走高飞去也。
原本说好了等林桑忙完手头的项目还要小聚小酌一回——就冲着那两瓶一直牢牢占据冷藏室一角不挪窝的红酒，她都要抽空把他拉到家里灌个醉生梦死——没想到一个合同就把他召去了新剧组。
无影无形的无线电波从B市串到南方某个林桑未曾造访过的小城。
这还真就隔了十万八千里了么……
十万八千里外的辛旭正在和什么人吃饭闲扯，那边吵吵嚷嚷觥筹交错的声响也跟着传了十万八千里。
林桑以为自己这冒冒失失地又搅了他爱岗敬业的工作。
辛旭笑着说没事，然后挪椅起身开门关门，瞬间把嘈杂的背景音卡了个干净。
林桑问他怎么就忽然进入工作状态，连个招呼也没打。
辛旭说他这回的戏份个把月就能拍完，掐着算着也没她的项目耗时，所以也没知会她。
林桑抱着电话点头说嗯，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圈内工作节奏么？果然有一种活少钱多名利厚的错觉。
辛旭告诉她，他过两天还要回B市有活动和采访，要是想见面可以到时候凑个时间。
林桑窘的满头黑线：“就是随便找你聊个天，哪里就说非要见面了？”
辛旭在那边轻声笑：“那是又哭鼻子了所以才想起我么？”
“……”林桑觉得这个梗他能再念叨上好多年。
她说起在那块睥睨众生的广告屏上与他的偶遇，和这些个知情的不知情的妹子们有事没事都要聊起他，感叹于他现在简直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听着自己的名字在她的生活里演绎出这么交织曲折的纹路故事，电话那头的辛旭似乎心情很是愉悦，沉沉的笑声从头到尾就没断过。
林桑问他是不是快要得意忘形足下飘然了。
那边顿了顿，然后还挺认真地答记者问：“要说不得意是假的……不过，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不习惯……”
林桑安慰他：“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辛旭却冷静自持地一语道破天机：“是过一阵子就不会这么受宠了。”
林桑想了想。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圈里的事向来就是一代旧人换新颜，才能引逗着大家追风引蝶，时时都有新鲜感。
要不妹子们怎么能在精神上享受一轮又一轮地男友老公随手换带来的乐趣呢？
辛旭问林桑：“我的那些采访你也看了么？”
“……”林桑瞬间犹豫了那么零点八二秒。
她当然是看了的。
一来有身边这些个时不常都要说起他的莺莺燕燕们在，她少不了每回打开电脑想要消遣一下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往搜索栏里打辛旭俩字。
二来她也很想知道，那些他愿意公之于众的往来经历里是不是还有她所不知的鸡零狗碎……还有那些鸡零狗碎里可能轻描淡写而过的与她有关的浮光掠影。
……啧，人就是这么无聊虚荣又口是心非。
说着怕被天上掉馅饼的盛名所扰，背地里却还暗搓搓地盼着这馅饼能精致小巧地揣在怀里，没人的时候可以偷偷尝上一口味道。
那三两次不多的访谈里，辛旭确实说起过兵荒八乱的转学生涯，还有少年时候的敏感内敛和成人之后的圈内坎坷。
林桑知晓了他从未跟她说起过的起起落落，也颇有些忘乎所以地听他提起学生时候难得攒下的零星好友。虽未提及名字，她却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归在了此类。
她还隔着薄薄的电脑屏幕冲他直乐，感觉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心有灵犀。
那种感觉如今想来也微妙得紧。
林桑忽然有点弄不清，她这样舍不得辛旭离她远去的心情到底是出于小人之交的虚荣还是单纯的故旧交情。
被他一问，竟莫名有些心虚，最后还是选择老实回答：“……看了。”
那边的追问好像也有点底气不足：“……有什么感觉？”
“感觉么？”林桑抱着电话很认真地想了想，“感觉访谈挺无聊的。”
“……”
“一样的事翻来覆去要讲好几遍。”
辛旭也跟着笑：“没办法，每次采访都要被重新问上一遍。”
林桑觉得这种重复劳动顶没意思：“下次再有这种采访就推掉算了。”
辛旭却老老实实地摇头：“说实话，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失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