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部 戏就是在这里拍摄的。他记得很清楚，是在影视城的东北角，那里有一口枯井，枯井旁边还有一颗柳树。
张导喜欢坐在那棵柳树下给他讲戏，耐心给一个门外汉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什么是台词，什么机位，要怎么入戏，是张导把演员这有着绚丽色彩的职业带入他的生命的。
他的第二部 戏不是在这里拍摄的，是在东部地区的影视城拍摄了一部由他自己投资的低成本网剧。
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本子。讲得是一个农村出身的贫穷孩子内心却向往着大海，最后经过重重困难，成为海洋学家的故事。
本来剧组是想找他做男一号的。但是他看到了剧本怔愣了一下，婉拒了，但因为过于喜欢这个本子，最后友情出演了一位男主演高中时期鼓励他追梦的恩师。
后来因为投资方撤资，他不忍心看着大家努力的成果白费，便自掏腰包，将平时股市里挣的钱投了进去，勉强支撑起了后期拍摄，让这部戏最后完整拍完了。
雪狼是他拍的第三部 戏，也还是在这个影视城拍摄的。拍摄条件很苦，经常会有战斗场面的戏，拍摄一天下来，袜子里往往都会有土。
但是有王树导演和女主角程曦这两个活宝，拍摄起来的氛围也格外的轻松愉悦。
很感谢，他入行的这五年，遇见的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影视城不大。他回忆着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从南边沿着银杏大道走到最北边的小门。
“哎，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就在程景沉想要原路离开的时候，巡逻老大爷从北门值班室的玻璃窗中探出了头。
“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呀？”
程景沉知道他。之前拍夜戏的时候从北边这个小门出去过几次，他们俩从来没有说过话，只能算深夜中的点头之交。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聊天。
巡逻老大爷从值班室走了出来，他步履有些蹒跚，走到程景沉面前花了一些时间，他朝程景沉身后看了看，没有一个人，然后用带有疑惑的苍老的声音问道：“不是在拍戏，怎么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
显然，他认出来了这个大半夜闲逛的人是程景沉——那个和他是点头之交的那个演员。而今天，他出现在这里却不是因为拍戏。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他拧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不知道是水还是酒还是茶的液体，随意问道。
“来吧，不嫌弃的话，进屋聊聊吧。”他说完便转身了，用着同样蹒跚的脚步，又走回了他的小屋。
小屋里昏黄的灯光在这个黎明还未到来的夜晚，显得是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程景沉站在光暗的交接处顿了顿，后默默跟了上去。
“来，喝口热茶吧。”
屋子里暖洋洋的，电热水壶正嗡嗡地低声震动着，然后「叮」地一声，自动断电。
巡逻老大爷没问程景沉任何问题，他从屋里的木头架子上拿下了一个水杯，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程景沉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微抿了口茶水。
茶叶不是什么很好的茶叶，入口有些涩，却让程景沉杂乱的心倏然一静。一股莫名的倾诉欲惹上心头。
“我之后可能不会在来这里了？”
“啊？”老大爷嘬了口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操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是以后来咱们大西北拍戏了？要去江南那个影视城了？”
“不是。”程景沉摇了摇头，“是以后不当演员了。”
“啊？”老大爷吃惊地放下保温杯，杯底和使用久得都像包了浆一样的木桌发出了一声巨响，木桌轻微晃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做了？”他嗓门很大，刻意提高了的音量更是让人震耳欲聋。
他以为小年轻深夜瞎遛弯只是遭遇了一些小挫折。让他这个经历的挫折比年轻人吃过得盐还多的老头子开解一下，也就好了。
于是，凭借着之前几面的眼缘，热心的他就把这个年轻人带回了屋。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不打算做演员了。他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双手背后，绕着不大的屋子走了一圈。
“为什么不做了呢？”边走还边口中喃喃问道。
“是被人暗算了吗？”老大爷想到前两天巡逻的时候听见一些年轻人嘴里念叨着的一些新鲜词汇，“就是那什么，潜规则？”
程景沉看着这样替他着急的萍水相逢的老大爷，心里蓦然一暖：“是，也不是吧。”
“哎呀，现在这种时候，就别给老头子我整这些文邹邹的话了，我也听不懂。快快快，把事情好好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没准儿能帮你解决了。”
他看过这个孩子拍完夜戏还和人兴致勃勃讨论刚刚的演技的样子，明显是非常热爱这个行业的，因此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被人逼迫着退圈了。
“别看我文化水平不高，但我经历过得事情可不少。”
程景沉望着对面又拍脑袋又拍胸脯的老大爷，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暖心的弧度，他直面自己的内心，坦诚道：“是因为有潜规则。但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因此看开了。我不想再强求了。”
“不想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也许，我并不适合演戏。”
“啪。”响亮的巴掌声。
老大爷年轻的时候常干粗活，手劲不小。
程景沉感受着肩膀处的疼痛，怔愣地看向对面突然暴怒的老大爷。
“哎呀！你这个傻孩子呀！”老大爷用看着自家的不肖子孙，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程景沉。
“像你这样的，长得又帅，又有戏拍，还能当男一号的人，你说你不适合演戏？你知不知道，那些天天挣着有一天没一天工资的群演有多羡慕你们这些能演一个有名字的角色的人啊。”
“我还当你是被人害了，想帮你出出主意。没想到先不提别人是怎么样，你自己从根上就已经放弃了啊！”
他怒目圆瞪正色道：“别跟我说什么不想强求呀，看起来有多阔达的话。”
“还说什么看开！都是放屁！”
“仅仅因为一点挫折就退缩，是懦夫的行为！”
他语重心长：“孩子，不要懦弱地害怕失败。”
第27章 、027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她。想让这短暂的交集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想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程景沉离开的这四天，明珠都是靠着他留下的一些小零嘴以及外卖为食的。
这几天气温降的厉害，她是个怕冷体质，换上了最近买的轻薄羽绒服，又随意在脖子上挂了个围巾，才推开门，打算去买今天的早餐。
小笼包、煎饼、羊肉泡饼、肉夹馍……门外的小摊她都已经几乎吃了个遍。味道都很棒，但是明珠总觉得都还是差那么一点滋味。
今天吃什么呢。明珠一边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一边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迈出了房门，然后怔愣地站住了。
楼道里，有个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靠在对面的大门上，双手抱胸，修长的腿微曲着，神情却没有他的姿势这样放松，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一样，目光没有焦点。
明珠微微睁大的杏眼。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的站永远是那么挺拔。
而现在，他随意的站姿为本身的英俊帅气平添了一分潇洒。
但无论是稳健的他还是潇洒的他，都各有各的迷人。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心想。
察觉到了她的出现，那个人的目光慢慢有了焦点，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红血丝告诉了她他的疲惫，但是她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释然与放松。
然后，她听见他用因久不开口有些暗哑却温和地声音问道：“早上想吃什么？”
——
明珠房门还没彻底踏出去，就又回了家。但她不由得笑弯了杏眼，心中比吃到了小笼包、肉夹馍、羊肉泡馍……所有的小吃都吃了遍还要开心。
因为她的专属厨师回来了。
想到这儿，她的杏眼不由得又弯了几分，只余下一条纤细的接近半圆的缝隙。
但是……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臃肿的黑色羽绒服和围得乱糟糟毫无美感的围巾。
几天没见，她好丑。
回到房间后的她，立刻化身为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会儿把穿上有些臃肿的羽绒服脱下挂在衣架上，一会儿又把衣柜里的白色呢子大衣拿了出来。
一会儿把早上嫌头发太长碍事而扎起的丸子头拆开，用卷发棒将长发卷出微微的波浪。一会儿又去细细描了一边刚刚画得有些粗糙的眉毛。
准备好了一切。明珠惬意地窝在沙发上，等着程景沉待会儿过来叫自己去喝粥。
她强迫自己止住了笑意，揉了揉因笑得太久而有些酸胀的面颊。
笑得太久，脸会僵住的。
但是，她们今天早上要喝甜甜的红糖小米粥欸。
“嘿嘿嘿……”
明珠违背了意志笑出了声。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瞪圆了猫儿一般的杏眼，捂住了嘴巴，竖着耳朵看向门外。
等了一会儿，门外还是毫无动静，就又瘫倒在了沙发，无声的笑着打了滚。
平息了因他突然回来而带来的兴奋。她躺在沙发上，娴熟地从客厅的茶几上，摸出了一张照片。
她撑起双臂，把照片高高地举起放在眼前。
照片中的人，正用一种温柔专注的目光看向相片外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明珠恍然以为，他正在和自己对视。
就在她的脸慢慢地沾染上了胭脂色时，她又唰地把照片夹在了硬纸书里，藏在了沙发的抱枕底下。
她有些想他了。
而且她为他走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很后悔。
她不了解他的家境，她只听他提起过他的妈妈是大学教授，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爸爸。想来，大概率是普通的家境。
而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来说，苏梅凭借与傅氏集团的关系，在娱乐圈也是真的可以只手遮住小半张天的。
他要想凭借着自己走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她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的放弃，鼓励他争取，何尝不是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呢。
但好在，明珠想到了刚刚程景沉的目光，笑了笑，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受到不好的影响，并且一定有了自己的主意。
“真是……”不亏是我看上的男人。她喃喃道，语气无奈，嘴角忍不住上扬。
“嗡嗡嗡！”
手机在茶几上转着圈地震动。
是明珠进门定好的闹铃。
蹭了这么多回饭，她早就大概摸清了他做饭的速度。熬这个粥，他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钟。
于是她在进屋时特意设置了四十分钟的闹铃。以给自己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果然，五分钟后，门外传来了程景沉式的规律的敲门声。
明珠披上了大衣，捋了捋头发，全副武装地去开了门。
“吃饭了……”他道。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见程景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
她灵动地眨了眨眼睛，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快去吃饭吧。”
“嗯。”程景沉回过了神，微笑点头，侧开身，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今天喝甜甜的红糖小米粥。餐桌上还有一叠程景沉之前腌的咸菜。
甜香温暖的小米搭配清脆爽口的咸菜，无论是心还是胃，在这个寒冷的深秋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想，你那天说的对。”程景沉在明珠满脸魇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粥后，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道。
“嗯？”明珠嘴里塞下了一大口粥，她鼓着嘴，像一个小仓鼠一样，抬起头睁着圆圆的杏眼，疑惑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嘴角蘸了一点米粒的可爱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抽了张餐巾纸，递了过去。
“谢谢。”明珠顺手自然接过，擦了一下嘴角，一看，果然蘸上了一粒米粒。
看着她擦完，他才开口道：“我还想再争取一下。”
用着那天和她一样认真的语气道：“为了……不留遗憾。”
明珠愣了一下，随后笑得露出了门牙，一双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的，语气喜悦而欢快：“恭喜你！”
说完，感觉只是一句恭喜还不够，她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又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补充道：“你这么厉害，演技那么好，一定可以成功的！”边说还边点头。
程景沉看着对面笑容明媚的明珠，也笑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随之烟消云散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
他想起了晚上那个老大爷说的话。之前的他，真的太过懦弱了。因为害怕失望，就连尝试都不敢尝试。
想到了那个响亮的巴掌。程景沉感到胳膊还有一些隐隐作痛，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暖意。
他真的很幸运。
非科班出身却一出道就能演男一号，甚至连试戏都不需要。
在他懦弱的想要退缩的时候，又有她和萍水相逢的老大爷来鼓励他，让他有勇气继续前行。
这么幸运的他，还有什么理由来选择退缩呢。
“谢谢。”谢谢有你。
“没事——”明珠被他盯得有些娇羞。
她低头想装作喝粥，却发现粥早就被自己一口闷了。于是她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不是说晚上才回来的吗？”
说完，感觉有些歧义，忙解释道：“不是嫌弃你回来的早……”
程景沉微笑道：“昨天没有参加聚餐，呆着也是呆着，峰会结束就坐飞机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