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茨:“那你原谅我了吗?”
往事开始如潮水一般不甚清晰地涌入路落的脑海,整个人感觉是在一点一点下坠。何茨的声音忽近忽远,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路落下意识地点头。
“你真的原谅我了!”猝不及防地,何茨双手抓着路落的肩膀:“你真的原谅我了。”
看样子有些喜出望外。
可是路落并不。
她对于突然到来的剧烈触碰感到不适,一边伸手推开何茨一边往后退:“你别碰我。”
何茨并不知道路落怎么了,手上了力气丝毫没有减弱。
“你别碰我!”路落用力甩开他,力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抽离,没跑几步路,就脚下失力,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
——
路落醒来的时候,看样子是在医院里,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突然间的记忆涌现,路落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缓过神来,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脑袋里很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落落?你醒了!”
这是方自芜的声音,路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方自芜又叫了一声。
路落这才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方?”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了,路落只勉强做出来了一个嘴型。
方自将水壶放在一边,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路落摇头。
“没有就好。”
还是一样,看到方自芜,仿佛有了暖流四肢百骸穿梭,路落精神好了不少。
缓了一会儿之后路落终于勉强能够说话。
“我睡了多久啊?”路落问。
“两天。”方自芜叹了口气。
两天?
“你怎么来了?”路落问她,算时间,方自芜这几天应该有课。
“你不好好保重身体,还昏倒了,我能不来?”方自芜很气,但是现在又不能打她。
路落“嘻嘻”一笑:“方,抱抱。”
方自芜顿时破功,“好——抱。”
路落:“两天了……方,你有没有看到社长。”
“就是他打电话给我的,这会儿他去处理社团的事情了,说一会儿过来。”方自芜说,同时发了条消息出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两天前发生的事情,方自芜叫了医生一会儿过来看看,没事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对了,”路落说:“方,你没有说出去吧。”
方自芜一笑:“放心,没告诉他们,不过说起来,你这样恐怕不行,也不能什么都瞒着吧。”
路落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要问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而且……一般都不会管我想的什么,总是在自说自话。”
眼看着路落情绪又要低下去,方自芜忙说:“不说就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正说着,江重提着一袋水果进来:“路学妹,身体好些了没?给你带的水果。”
路落:“好些了,放心吧。”
方自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不过态度好了不少。
“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医生。”
江重:“好嘞,姐,你去吧。”
方自芜走后江重选了个方便的位置,拿出苹果削皮。
“我给你削个苹果啊。”
路落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这会儿还不是很想吃苹果。”
江重往旁边侧了侧,不让路落拿苹果:“社长特地关照的,你就安心吃吧,还有,别对我那么客气,都这么久了,客气多了我还不习惯。”
“那……你小心手。”路落说。
江重边削边讲起两天前的事。
原来路落倒下后,何茨打算拉路落起来,正好郁山绥和江重拿东西回来,看到这种状况郁山绥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
饶是他那么冷静的人,也立刻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几步上前就揪住了何茨的衣服,音色是难得一见的愤怒阴沉:“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单独找她吗?”
何茨明显就被吓住了,没想到郁山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低声说了很多声对不起。
说完之后,郁山绥让江重先把带来的东西分发给社员,当然,何茨除外。自己抱起路落往外走去。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把吃的给他们之后就马上追了出去,差点没赶上社长的车,幸亏那天社长开了车过来,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办。”
江重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路落却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郁山绥……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吗?还是何茨已经告诉他了……
脑袋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当初的前因后果,都有了解释。
要是自己能够早点想起来,那么温柔清朗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路落不想这样。
她想要自己重视的人,自由地活着,不因为她而做出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路落一直以来身边都没什么人,就算是方自芜,路落也希望方自芜能够像以前一样率性地活着。
同样,郁山绥也是。
多年未见,隔阂消除之后,路落看到了不一样的郁山绥,比刚见的时候多一分阳光,比小时候多一分笑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打架,放狠话。
……都是因为自己。
路落心里一阵难受。
“来,吃苹果吧。”
还盘旋在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边。
路落抬头,看到郁山绥端着一个盛满了小块苹果的盘子,用牙签插了一个对着路落。
路落一下子泪就下来了。
“唉?怎么哭了?”江重在一旁急了。
郁山绥忙放下盘子,从旁边扯了一张纸:“睡觉睡傻了?怎么就哭了。”
路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郁山绥愣了一下。
半晌,路落说:“没,……没傻。”
又缓了一会儿,路落说:“郁山绥。”
郁山绥:“嗯?”
“我有事要跟你说。”
路落有些不同寻常的动作让郁山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正要问是不是还有点困,却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量紧了一些,女孩的眼神澄澈清明。
郁山绥说:“好,你说,我听。”
江重:“我去看看姐好了没,你们聊。”说完就溜了出去,顺便还关了门。
路落仿佛在思考如何开口,郁山绥也不着急,等着她开口。
“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了。”
路落开口之前,郁山绥想象了很多个内容,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郁山绥有些无奈:“你这是……又要拒绝我?”
路落心想:这话怎么哪儿有点没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想怎么?
“你答应了我再跟你说其他的。”
郁山绥知道一些内因,也没多纠缠:“放心,以后不冲动了。”
路落点头。
开始说起刚刚捋清头绪的往事。
方自芜找医生回来,就看到江重对着关着的病房门左顾右盼:“你干什么呢?”
江重“嘘”一声:“路学妹在跟社长讲事。”
还未等方自芜说什么,就听到路落说:“我初中的时候,和现在有些不一样。”
方自芜改变了主意,坐在门口最近的椅子上,安静听着。
可是江重一直不安生,方自芜伸手扯过他:“你能不能安静坐着!”
江重还想说什么,就看到方自芜有些阴沉的脸色,顿时噤了声,闭着嘴坐在方自芜的旁边。
“我初中的时候,跟现在有些不一样,要更活泼一些。我记得当时还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叫丽丽。当时宿舍食堂教室了三点一线,我们都在一块儿。”
郁山绥:“现在呢?”
路落摇头:“现在……已经没有联系了。准确说,应该是我转学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初一上半学期放假快结束的时候,何茨跟我告白,说喜欢我。当时我们两个关系其实也还行,毕竟是同桌嘛,无论怎样,打的交道都不会少,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把好感,当成了习惯。也就同意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还是跟往常一样做着同桌,他偶尔会说让我给他买水……说是现在不仅仅是同桌了。因此我兴致勃勃地,给他买了一周的饮料还买了个篮球。”那时候的路落没什么零花钱,那一周的饮料,几乎消耗了路落所有的午饭。
路落说:“现在想想,挺好笑的,对吧。”
郁山绥没说话。
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这个故事,他是知道的,之前专门找过何茨,问清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郁山绥不让何茨单独找路落的原因。
他怕路落受伤。
而且郁山绥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一个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的女孩,得到了来自别人与众不同的善意,心里会有多开心。所以,她才会从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里,东拼西凑,只为了回应那个善意。
现在,她将滚烫的过去,一点一点拆开,直白地展现在他面前。
“可是谁知道,一周之后,何茨说:我跟你闹着玩儿的。我起初不相信,但是,他的语气和表情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他确实是在开玩笑。”
尽管已经听过一边了,但是听到路落以这么平淡的语气将曾经忘记的过去说出来,郁山绥动了动唇:“别说了。”
路落微笑摇头:“你听我说完吧。”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郁山绥咽下了再次阻拦的话。
方自芜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周身低沉的气氛让江重有些不安。
“姐,你没事吧。”
方自芜没说话,仔细一字一句分辨出路落所说的话,有些不忍地将整个故事在脑海里画出脉络。
她曾以为路落只是因为单纯的受伤,或者跟别人闹别扭,更或者是因为老师……
竟然是因为这个……他们怎么能!
何茨坦白之后,就放寒假了,等路落再次回到教室之后,一切都变了。
除了丽丽,整个教室近四十个人,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起初路落不知道,依旧“左顾右盼”地跟大家说话,但是对方眼里,只有嘲笑。路落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大家不想跟自己说话了,虽然原因不明。
后来,渐渐的,丽丽也不跟路落讲话了,三点一线的路上,慢慢只剩路落一个人。
路落也拉着她问过原因,丽丽脸上带着愤怒和嫌弃,重重甩开了路落的手……
她说:“都是因为你!你看看全班上下,甚至还有别的班的同学,对我什么态度!我原本人缘算好的,可是现在呢!一个都没有了。”
路落颤抖着声音:“还有我啊。”
丽丽冷哼一声:“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
原本纯真可爱,甚至重话都不会说的丽丽,说出了让路落铭记至今的七个字——你算个什么东西。
后来有一天,路落从外面回来,听到教室里都在笑,走近一点,路落听清楚了他们的话。
“跟个傻逼似的,竟然还相信了。”
“我就说嘛,不过还得了一个篮球,还不错。”
“要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我才不去招惹她呢。不过,篮球质量还不错。”
“我说丽丽,你终于醒悟过来了,跟她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的,一天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傻白甜人设,她也不累。”
“……”
这种感觉,路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十岁出头,没有人告诉她要如何人情世故,如何跟周围的人周旋,到头来成了这般模样,该怪自己还是怪别人……
那之后,每周从家里往学校去的那段路,成了路落最难熬又最平静的一段路。
学校里,会有被乱画了很多页的作业本扔在座位上;就算去办公室,也有人勾肩搭背地跟在她后面;到了宿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之后就蒙在被子里,将自己跟宿舍的其他人隔绝开来……
只有在路上,路落才能够得到一份似乎只属于她的宁静。
路落也想过告诉老师,但是……她不敢。她怕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想要告诉家人,可是路承和程柃长年在外。路落倒是在刘含在家的时候提过,当然,省略了何茨告白的事情。刘含说:“不想想你自己的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
路落顿时就明白了,告诉谁都是没用的,她逃不掉了。
那时候的路落经常做梦,梦里都是那些自己极力想要忘记的东西,一边又一边地重现着,啃噬着路落的精神和快乐。
就这样又过了近一学期,路落终于病倒了,发高烧,远在外地工作的路承和程柃也赶了回来……
路落终于办了转学手续,离开了这个让她进退两难,度日如年,存在感几近为零的地方。
第39章 开始
郁山绥离开的时候,路落已经睡下了。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倾诉了出来,路落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与过去两天总在说梦话的状态不同,平稳又恬静。
郁山绥将枕头调低,掖好被子,坐在旁边看了她许久,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出门就看到方自芜和江重坐在门口。方自芜倒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就是江重却也很阴沉。
方自芜站起来:“落落睡了?”
郁山绥:“嗯,不过说完之后状态好了不少。”
“那行,”方自芜点点头:“过会儿我去叫医生,睡太久也不太好。”
“我去给路落买点吃的,麻烦你一会儿叫一下医生。”郁山绥说:“江重,走吧。”
“……哎,好。”
“等等。”方自芜叫住郁山绥,给江重使了个眼色。
江重很知趣地往前走了。
“你对路落,是个什么想法。”方自芜头一回叫路落全名,由此可见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