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堪比睡神,她一直昏睡到晚上七点,醒来时,以为自己在家,好半天才清醒。
彼时,饭桌上的男人们,正从国际局势聊到国家政策,说起美国的打压,大家难免预测了番行业未来发展趋势。
聊到华为招聘毫米波雷达方向工程师,便问了问湛清然所在学校情况。
“他一定是要有毫米波前端集成器件这种经验的,当然,如果你同时熟悉半导体封装技术那更好。除了华为,博士这块还是往特定研究所去的比较多。”他不紧不慢聊着,几乎没动筷子。
对面的中年领导一本正经接口,说:“5G这个应用场景是个问题,不过华为再怎么被美国佬挤兑,我看年度报告,照样在通信设备市场一枝独秀,这就是最牛逼的地方。”
说着,给湛清然又满上了,什么贵校青年才俊都是栋梁,科技兴国云云。
湛清然酒量可以,即便在学术圈饭局也是酒局,他这几年,酒没少喝。
最初跟着老师参加会议,完了就是饭局,一桌子上,除了ys就是一干杰青,就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跟班。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老师同级别的可以轻松开玩笑,说什么“老吴,听说你最近又牵头搞了个大项目”,杰青到老师跟前来敬酒,照旧一脸卑微。吴老平日谦虚低调,不需要学生搞这一套,湛清然沉默地听着一桌人七嘴八舌,非常安静。事后,吴老就语重心长教诲他,人情世故还是要懂一点的。
他懂,但有时是想不想的问题,湛清然骨子里清高,年龄尚轻,做不到吴老举重若轻,什么都能兜周全了,老师却谆谆劝导:
“路长着呢,受些委屈是不要紧的,年轻人要能禁得起社会打磨,更不需要排斥这种人情往来,守好底线,守住良心就好。”
湛清然最开始是有些拧巴的,这两年,心境上圆融许多,人也更沉稳。
不过那种什么“我先干了”豪气干云的措辞,他说不出,酒喝多了,一群大老爷们难免忍不住吹吹牛逼,气氛浓烈,湛清然借口出来,又给燕回打了个电话。
外头风凉,吹得人清醒几分。
他身上沾染了饭桌上的所有味道,需要散散。
这次电话打通了。
“刚醒?”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惺忪。
燕回当然第一时间就听出是他,哼哼笑两声,说自己已经回去了。
湛清然好笑地握着手机,燕回随时随地都能扯谎,更多时候,类似于信口开河,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了解她这点。
“你想吃什么?我这边结束后给你带。”
燕回倒没觉得饿,她抬了抬眉毛:“你在跟谁吃饭哦。”
女人的通病就是敏感,尽管眼睛都没睁利索,燕回第六感告诉她,湛清然在跟人一起吃饭。不过,她没查岗的习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湛清然到底在跟谁吃饭,反正她知道他没鬼混的习惯。
“谈项目,顺道吃饭。”湛清然简单解释,“回去聊好吗?你想吃什么发给我,我给你买。”
燕回嗯嗯了几声也没说清楚想吃点什么,最后,扔给他两字——随便。
挂了电话,燕回精神许多,往窗户边上的圆沙发一坐,打开电脑,开始选这场秀的大图,她偶尔抬头,玻璃上映出她半张侧脸,线条优美,另一边则像隐在黑暗里。
湛清然回来时,快十点钟。
燕回狗鼻子,立刻嗅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道,她微微歪头,打量他片刻,清俊的男人连脸都没红,她判断出他一定喝了不少酒。
“带你去吃东西。”湛清然一点醉态也无,他承认,打开房门看到某人依旧好端端坐在里面那一刻,他是高兴的,非常高兴。
燕回却嫌弃地捂住鼻子:“你身上全是臭男人的味道。”
湛清然却把她膝头电脑挪开,说:“吃了吗?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燕回依旧捏着鼻子,她瓮声瓮气说:“可是你好臭。”
“臭男人臭男人,你都说了我是臭男人,香不了了。”湛清然神色自如接了句,他把她手拿开,“先去吃饭,我也没吃好。”
那也行吧,反正自己忙起来忘了时间。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停了,可层层叠叠的铅云依旧堆积在城市上空,缓缓移动着。燕回没带厚点的衣服,湛清然便把自己带的件黑色毛衣外套给她裹上。
衣服上,是熟悉的皂粉香气。
燕回低头嗅了嗅,湛清然说:“行了,干净的。”说着,主动递出手,燕回“啪”一声打掉,她穿了双平底鞋,跑到门外。
“你吃了一晚上的饭,还好意思喊饿。”她抱肩进了电梯,笑盈盈瞅着湛清然。
他摇头:“酒喝多了,有点不舒服,菜倒没怎么吃。”
燕回看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瞬,忍不住问:“你不是科学家吗?科学家也避不开酒桌文化吗?”
湛清然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科学家了?民工,科研民工。”
燕回有点惊奇地看着他,好像,又看见了湛清然的一个新的侧面,怎么说呢,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会想了解他的方方面面。他像个多面体,燕回希望自己每一面都能看得到,只不过在,湛清然这个人隐藏得深,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淡着淡着就让人糊涂了,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在意什么,高兴什么,失落什么,统统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