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听唐淳亲口承认谈恋爱的段哲明微微皱眉,回想起前几日在酒店楼下初次见到那位先生的场景,对方一脸认真地说唐淳是她的爱人,以至于段哲明一度以为唐淳年纪轻轻的就已经结婚了。
坐在段哲明身边的同伴像是察觉到了段哲明的异样,于是开口劝慰道:“兄弟,你还是趁早死心吧,人都已经有对象了,还是这么个大佬,你啊……没戏!”
段哲明听此,摆摆手示意自己早就已经没那想法了。
就在这时,发完盒饭的唐淳受不了学生们的调侃,拿着剩余的两个盒饭匆匆逃出了休息室,刚走至走廊处却是一眼瞧见了站在窗前的傅皓月。
男人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如若一棵经历过世事蹉跎的老树,虽说树干依然笔直,但却依旧能从他的枝干里嗅到岁月与沧桑的味道。
傅皓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远处,那是地震过后的废墟,茫茫大雨朦胧了视线,却显得那片废墟越发破败。
记忆里,那场大火烧了很久很久,众人连夜救火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一切,将那栋饭店连带着店里几十人一同烧成虚无。哭喊与惨叫响彻云霄,令那个原是平静的一夜终究变得刻骨铭心。
还记得一晚过后,众人也是在这样的一片废墟中不断翻找着,却不曾抱过任何希望,只是为了找到那些被烧成焦炭的骸骨罢了。
想到这里,傅皓月的眼神越发深沉。
“先生,该用餐了。”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女孩轻灵的声音,连带着那不断沉沦的思绪也被蓦地打断,就像是被人突然从深海里抽离一般。
傅皓月转头对上唐淳那双水灵灵的猫眼,随即又低头看向她手中的两个盒饭。
“灾区里的伙食不怎么好,先生这两天委屈了,等回去后我就回傅家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唐淳说着,弯了弯眼睛,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甜美顿时融化了傅皓月的心尖。
“无碍。”傅皓月说着,抬手接过唐淳手中的盒饭,和前几天一样同唐淳一起走进了另一间休息室。
其实灾区的救援工作也已经走向尾声,傅皓月倒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跟着受苦,每天吃不好也睡不好,倒是尽陪着她委屈了。
唐淳早在第一天就有劝傅皓月早点回去,只是男人纯把她的这句话当做耳旁风,硬是呆到了现在,以至于唐淳这会儿都不打算费嘴皮子了。
正如李管家所说的,傅先生骨子里的脾气太倔,有些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不管是事,还是人。
安静的休息室里,两人并肩坐在小马扎上吃饭,虽说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但安静的气氛却是意外地温馨。
傅皓月本就挑食,再加上许是回忆起了些往事,以至于越发没有动筷的念头,只是随意扒拉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和盒饭。
唐淳见此,沉默片刻后出声道:“其实先生真的不必在这儿陪着我受苦。”
傅皓月听着,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柔声道:“何处此言?”
唐淳抿了抿嘴唇,这些天来傅皓月的所作所为唐淳都尽数看在眼里,不管是自己掏钱造了这个活动板房,还是又默不作声地给所有伤员与工作人员提升了伙食……就光是他本可以在傅家悠闲自在地享受生活,却偏偏要在这儿陪着她受冷风和吃盒饭这点,她就已经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了。
或许总有些人会说,她感动的门槛也太低了,可心里泛起的酸涩却不是假的,每次工作到累的时候,一转身她就能看见傅皓月的身影,仅仅是这样便让唐淳觉得是真的足够了。
“你看,你在这里每天吃不好也睡不好,你喜欢清净,但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又那么多,每天各种喊叫声……更何况,没干这行的人总是不习惯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的,我也不想你看着糟心。”唐淳微低着脑袋,叽里呱啦的将自己的内心想法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
傅皓月安安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目光越发温柔,摸着唐淳的脑袋是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自责的小猫。
“那次在祭祖的山上,还记得我同你站在亭子里提起的事吗?”傅皓月说着,嘴角擎着淡淡的弧度,“是你自己好奇心重,缠着我问的。”
唐淳回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忍不住想要出声反驳,但话到嘴边绕了半天却还是没说出口。
她那哪儿是好奇心重?分明是见他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这才忍不住关心的好不好?
“那次大火,我就站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吞噬了一切,除了我父亲与舅舅之外,还有四十六条人命一同葬身在这场大火中。”傅皓月极为平淡地描述着过往的事情,平淡到就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
唐淳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一滞,侧头看着男人深沉的双瞳,耳边他轻浅的话音在不断回荡,但唐淳感受到的却不是他的冷漠,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窒息。
那时的傅皓月才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舅舅在大火中一点点丧命,这种感觉,该是有多么的无助与绝望。
“那时,傅家的仆人们连夜救火,抬出了好几具尸体,有些事情对于我来说,早已经习惯了。”傅皓月说着,从始至终都未透露出分毫其余的情绪,却越发让唐淳觉得心疼。
“先生……”唐淳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他,但又明白此时此刻不论说些什么,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一些无法感同身受的‘风凉话’罢了。
没有同样的经历,又怎能轻而易举地说什么‘理解’。
然而,现实总比唐淳想的要残忍很多。
就比如说,那场大火并非是意外,是人为,是为了杀他父亲与舅舅的蓄意纵火。而这一场火不竟是夺走了他父亲与舅舅的性命,与此同时也夺走了其余四十六条人命,以及毁了数十个家庭。
这种愧疚感才是这么多年来让人觉得格外窒息的。
他的父亲与舅舅自然是不该死,但其余的四十六个人又何其无辜。
傅皓月也没想过,盯着那一片凌乱的废墟,他竟是能想起以往的这些陈年旧事,尽管已经埋藏在心里多年,觉得早已释然,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都过去了。”傅皓月说着,看着眼前的唐淳,心中的压抑与沉闷渐渐散去了些。
他这会儿,只要守着这个人就行了。
唐淳看着傅皓月,眼神里满是担忧,嘴唇微启,此时倒是有些嫌弃自己嘴笨了。
而傅皓月像是察觉到了唐淳的心思,眼中的笑意不禁加深,随之摸着她脑袋的手转而捏了捏她的脸颊,温馨提示道:“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赶紧再吃两口,你该去工作了。”
唐淳:“……”
.
下午,屋外的雨依旧哗啦啦地下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据前线的搜救人员说,附近的山体因为连绵的大雨再次发生了滑坡,不过好在附近没什么人,因为也没造成什么伤亡。
午休结束之后,唐淳又一如往常地投入到了照顾伤员的工作中,时而空闲往那间休息室里经过之时,便能看见傅皓月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小马扎上,即使如此也依旧透着三两分的风雅,偶尔静静地翻去一页书,在这片纷乱之中依旧美得像一幅画卷。
唐淳经过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驻足,心中泛起一层涟漪,想着似乎就是这样的先生才让她忍不住着迷。
只是每次的驻足都不会停留太久,唐淳不过是站了三四秒后便又重新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三四次后,当唐淳再次像先前那般经过,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却是蓦然停了下来,看着男人的神情严肃了许久。
男人还是和以往一样在翻看着手中的书,只是这会儿的脸色却显得有稍许苍白,就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缓了好些。
唐淳沉思片刻,事后又猛然回想起什么,连忙朝着傅皓月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关切地询问道:“是不是腿又疼了?”
傅皓月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侧头对上唐淳担忧的眼神,勾唇宽慰道:“无碍,小毛病。”
“什么小毛病?疼起来有多难受我不知道?”唐淳冷声反问,随即便作势要扶着傅皓月去坐在另一旁的担架床上。
傅皓月还在回绝,可手中的书却是被不有分说地给抽走,女孩那双猫眼瞪得圆溜,气呼呼地看着他,让他顿时没了脾气。
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跟着坐在了那张担架床上,不受拘束的双腿放松了好些,但与此同时那锥心的酸痛却并为消退几分。
其实这风湿的毛病,傅皓月这大半年来已经是好许多了,只是架不住灾区天天下雨,空气里的湿气属实太重,因而才不禁犯了老毛病。
唐淳连忙蹲下帮他按摩,傅皓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唐淳作为志愿队的队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活,他这毛病虽说难受,但要不了人命。
可傅皓月虽是这么想的,唐淳却是一千个不认同,帮傅皓月摁了几个穴位之后似是还觉得不够,在凶巴巴地喊着让傅皓月老实呆着之后,自个儿又急冲冲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去倒腾些什么。
傅皓月有些失笑,心虽是暖的,只是这腿脚的毛病的确有些难捱,因而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不出一会儿,坐在床上的傅皓月便听到一阵声响,下一刻,唐淳便带着田教授脚步匆忙地走近,令傅皓月都忍不住一愣。
“教授,他这是老毛病了,我学艺不精,还是得靠您。”唐淳一脸严肃地开口。
下一刻,田教授也表情认真地掏出捆着的布袋,动作迅速地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摊开,随即从中掏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针,看起来倒是有些恐怖。
“放心,交给我。”
傅皓月:“……”
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第75章 喜欢,没有理由
田教授的针灸技术是顶好的, 算是国内外数一数二的专家,一手扎针的技术不可谓不传奇,底下的学生们总喜欢戏称她为当代容嬷嬷, 还有不少病人和同行都会慕名前来,对于许多的疑难杂症,田教授这一记针灸总是能缓解大半。
站在田教授身边的唐淳像是察觉到了傅皓月的目光,随即侧头宽慰道:“没事,田教授的针灸水平可好了, 你现在疼得厉害,扎上两针肯定能舒服不少。”
田教授见此,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一边吩咐着唐淳进行针灸前的准备工作, 另一边则是也对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傅皓月说道:“傅先生, 您放心,我曾经也医治过不少这方面的病人, 还算是有经验的。”
觉得是小毛病不想大动干戈的傅皓月听此, 这会儿也只能冲着田教授轻轻点头, 露出些许疏离又礼貌的笑。
“那便麻烦田教授了。”
“嗐, 不麻烦不麻烦, 先把裤子脱了。”
傅皓月:?
脸上的表情再次一僵, 几乎是下一刻,傅皓月的目光又条件反射地落向站在一旁忙活的唐淳,只见她恰好收拾完手头上的工作,对上傅皓月的视线后一脸单纯的看着他, 那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催促,就好像是在说:你倒是快脱啊!
脸色微沉,薄唇紧抿后嘴角下压, 在唐淳急切的眼神里,终究还是随了她的愿。
……
半个多小时后,重新着装整齐的傅皓月表情依旧不怎么好看,但脸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唐淳笑脸盈盈地送自家导师离开,刚关上门,一转身便瞧见了重新落坐在担架床上的傅皓月,在注意到他眉眼的些许冰冷后,忍不住失笑道:“先生,咱们这是配合治疗,反正这屋子里不就我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