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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陆兮和许嘉澎就奔波在路上了,许嘉澎跟着她跑了一天,不但没收获,还吃了白眼,下午有一家工厂的保安态度恶劣到甚至不让他们进门。
他没吃过这样世俗的苦,口气难免带着怨气:“这些工厂也不过是咱们这行业链的最底层,怎么个个那么牛?连保安都横得不像话。”
“嘉澎,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众品牌,所有老板都个什么样的最高理想吗?”陆兮坐在脏兮兮的小饭店里,吃着一碗18块的面条,心平气和地问他。
许嘉澎看着她那张平静恬淡的脸,什么烦躁都被吹没了,很诚实地摇摇头。
“我们啊,做梦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工厂。”
许嘉澎不解:“可是就连海格斯都没有自己的工厂啊。”
“因为它不需要啊。”陆兮解答,“大集团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没有工厂反而活得更好。可是小众品牌,意味着设计也是小众的,如果有自己的工厂,我们这些设计师就可以放开手脚,而不用总是担心,自己的设计图工厂做不出来,也不需要三天两头听代工工厂的抱怨,工厂一抱怨就妥协让步。”
她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类似的经历太多了,简直是罄竹难书。
陆兮之前跑玉兴镇,知道这家老板娘是社交达人,结账完跟老板娘聊了一会儿,老板娘给她推荐一家工厂。
“这家老板人品好,在我们店点外卖,出手大方得很,多的是师傅想进他工厂,你可以去瞧瞧。”
她在手机上搜索这家工厂的方位,这家叫“自强”的工厂在玉兴镇挺偏僻的地方,离主干路远,有实力的工厂老板一般不会把厂址设在那里,运货若是不方便,送木材的大货司机会抱怨,长期下来也是个头疼问题。
这就说明这家工厂的经济实力不强。
两人按照导航驱车前往自强家具厂,这家工厂比想象的更加难找,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工厂门口。
看铁栅栏后的矮小厂房,确实是一家规模挺小的工厂,保安竟是个残疾人,右手手臂只剩下一半,听说他们找厂长,爽快说他们运气不错,厂长这会儿还没下班。
等待厂长的间隙,从工厂里开出两辆运货车,满载着家具成品驶向大城市,陆兮和保安聊天,得知她十分欣赏的两个小众品牌就在这家工厂代工,刚才其中一辆货车里就有他们的货。
那两家因为设计独特、品质佳而在社交平台走红,网上有很多“自来水”,陆兮相信他们的眼光,对待会要见到的谢厂长,已经生出远超预期的期待。
许嘉澎也从保安递过来的工厂产品简介上,发现这可能是家不能小觑的宝藏工厂。
不一会儿,工厂老板谢渝坤出现,是个身材壮实不过四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身粗糙的工装,手里斜叼了根烟,脸上手上沾有工作后的风霜,走路快,但走得有点异样,像是瘸了脚。
陆兮简单介绍来意,表示想找代工厂,她拿了几张随身携带的新一季设计图,问厂长这种设计能不能做出来,谢厂长随意瞟了眼,口气带着狂:“没有我做不出的款。”
“不信?”他扔了烟,风风火火地朝厂里去,“跟我来。”
他们进入厂区,陆兮观察入微,这家小厂的内部环境竟比大部分她去过的工厂要干净,家具厂粉尘多,工人长期吸入有害肺部,这家工厂的保洁人员也比其他多,他们进去时,一般只有中型工厂才会配备的除尘设备开着,保洁在洒水清扫,这里粉尘问题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而且几乎每位工人都带着防尘口罩。
“张海你他么给我口罩戴上!”谢渝坤冲唯一没戴口罩的工人大吼,模样很凶,“不戴就给我滚蛋!”
“厂长戴一天了闷得很。”那位工人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还嘴。
“棺材里也闷得慌,还不用戴口罩,你去不去?”
满车间的工人大笑,那位叫张海的工人自己讪讪地走开了。
陆兮瞥过他的手,心惊不已。
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没了。
再一观察,有个工人正在用手语和另一位工人比划交流。
所以,这家工厂包括老板在内,都是残疾人吗?
“是啊。”
谢渝坤听完她的提问,很痛快地承认了,甚至敲了敲自己的右小腿,一股“梆梆梆”的金属声传了出来,很明显这是假肢。
他的右小腿被整个切除了。
进厂以后陆兮就一直在吃惊,此刻更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们玉兴镇残疾的工人基本都在我这儿。”
谢渝坤坐在他简陋的办公室里,快人快语地解释办厂的初衷,“我15岁就出来做学徒了,好心指挥货车倒库结果被轧了,厂里给了点赔偿就不要我了,舍不得不干啊,学了这身的手艺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就出来自己干了。”
后来的故事就是这样,他在这偏僻的地点办了自强家具厂,专门收那些出过工伤,因为落下残疾而被劝退的工人,刚才那位张海张师傅,被推台锯锯断了两根手指,刚来时整天把“废人”而字挂在嘴上,现在却是锯板车间里最牛的师傅,机器的养护和维修都是他在做。
甚至整个工厂基本都是十年以上从业资历的老师傅,他们在别处受尽歧视不公,却在这家小小的工厂里,重新找到了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