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谢煜看着大夫掀开那浸透鲜血的衣服,衣服下是厚厚的红绷带,因着伤口反复撕裂,绷带有些黏在伤口上。
  大夫解开绷带的时候,连带着也扯着伤口,昏迷着的陆安衍身子微微一抽。
  谢煜不由地握紧了双拳,粗声粗气地道:“你是不是庸医!慢一点!动作怎么这么粗鲁!”
  那大夫动作顿了顿,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再慢点,这人都要凉了!”
  谢煜瞪圆了杏眼,如同一只炸毛的猫,若不是顾及此刻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待救治的人,他早就伸出爪子狠狠教训一下这大夫了。
  昏暗的油灯下,陆安衍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躺着。解开绷带,映入眼帘的伤口狰狞可怕,血还没有止住,很快就将床单染红。
  谢煜看着陆安衍身上一道道新伤旧痕,肋骨根根分明,眼中一阵热潮,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一般,上不上下不下,梗着难受,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
  姜修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屋子里,看着床上的人这满身的伤痕,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大夫处理起伤口来很利索,扎针、止血、缝线、包扎……待手上的处置告一段落后,又细细地摸到陆安衍的手腕,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色不好地摇了摇头。
  谢煜这才看清楚,这个大夫是个秀气的青年,看到他细长的眉拧在了一起,随后又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什么情况?他,到底怎样了?”
  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伤势不轻,这贯穿外伤反复撕裂,起了炎症。内伤又引发了肺腑旧疾,摸着脉象似乎还用了什么刺激性的药物压着,药性过了,内外伤就更严重。”
  “那你倒是开药治啊!”谢煜看着大夫这慢悠悠的态度,急得说话声都大了几倍。
  “治不了,”大夫摊了摊手,“我擅长治理外伤和解毒,呐,外伤我处理好了。要是轻微的内伤,我还能凑合治治,他这样,嗯,建议你们去找我师弟来。”
  谢煜和姜修竹的脸色不由地变得难看,姜修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谢煜已经一把拽起坐在床边的大夫,一脸凶像地道:“你师弟是谁?在哪?”
  那大夫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京城荣候府荣铭。”
  眼前人影一晃,便看不到谢煜的身影了,大夫站起身,整了整身上衣服的褶子。
  “你何必逗他?凭你的医术,还有救不得的。”姜修竹回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两杯茶,对着床边的大夫抬了抬手。
  屋子的下人早就将东西都收拾好,并规矩地退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床上躺着的病人,就剩他们两人。
  大夫江醒好整以暇地走过来,脸上依旧是笑着的,细眉弯目,显得和气极了。
  姜修竹却是知道这人的脾气,一点都不和气,转脸就能成为阎罗。刚刚看到谢煜对他动手的时候,姜修竹倒是替谢小公爷捏了把汗,生怕这人一个变脸,就撒过去一把毒药。
  “我也没逗他,这内伤旧疾确实棘手。”
  江醒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
  “陆将军这身子,可以说是千疮百孔。腰腹部的贯穿伤,脏器都受到了影响,要不是他用的好药,这伤反复撕裂,恐怕早就恶化了。肺腑里的旧伤已成顽疾,好在他内劲深厚,不过多次强行动武,肺脉伤得狠了,亏得给他调理身子的人,用药精准,才护得他心脉没有衰竭。之前说的他用了刺激性的药物,虽看起来对身子有碍,但确实也是救命之药。”
  “嗯?”姜修竹听江醒说的这么严重,眉头却不由地拧了起来。
  想了想,他递出一个红色药瓶,那是他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踩到的,里面的药丸因为之前的滚动,散了一地,很快就化在雪里了,这瓶子里就只剩下了四颗。
  “这药应该是他用的,你看看。”
  江醒接过瓶子,打开瓷瓶,嗅了嗅,忽的露出一抹微笑,“看来师弟制药技术又进步了!”
  姜修竹愣了愣,没有开口,只是举起手中的杯子,将杯中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既然都看出他的身体情况,又何必让小公爷去找你师弟?”
  “我不是说了,我对内伤旧疾不是很擅长。”江醒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勾了勾嘴角。
  “你这次倒是会替人考虑了?”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阎罗,姜修竹不相信对方会这般好心地替人着想。
  “他这身子,真不能随便治,我连治外伤,用药都要斟酌几分,他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是要感谢我那师弟的药。”
  江醒摇了摇手中的红色瓷瓶,道:“刺激是刺激了点,可真能保命。但是这药吃多了就像饮鸩止渴,不断消耗人的精气神。内里耗空了,这病根也就落下了,若不好好将养,恐难全寿。”
  姜修竹脸上神情莫测,沉默了一会儿,半是叹惜半是淡漠地开口:“很少见你解释这么多。”
  江醒身子一僵,慢慢敛去面上的笑容:“边关十年安定,陆将军功不可没。我曾在那生活了十来年,每次年关都要面对西戎铁骑的搜刮掳掠。我爹娘,是死在西戎铁骑下,就为了一袋粟米而已。边民活的太不容易了,这十年来,边关安定了不少,至少年关好过。陆将军,我真心希望他长命百岁。”
  屋子里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姜修竹看着面前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江醒,提起桌上茶壶,为江醒面前的茶杯添置茶水。
  大抵谁也想不到江湖赫赫有名的冷血毒医也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候,但想想,这也合乎情理。
  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冷心冷肺,心里总有那么一处柔软所在,藏着最珍爱的人和事。
  毒医如是,他姜修竹也如是。他们的血肉与别人一样,戳一戳也是会疼,会难过,会流泪。
  “阿修,义父义母的事,他也是一名受害者,你们……”江醒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说不下去,逝者已矣,陆将军是受害者,阿修也是,这心结,哪是一时一刻解得清楚的。
  姜修竹冷漠着一张脸,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记忆中痛彻心扉的断骨之疼、家破人亡的悲怆、无辜牵连的憋屈。
  他无数次的回想,要是当时不曾遇到这个少年该多好,或者说他内心中曾经恶毒地想过,这少年要是在遇到他们之前就身陨,那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知道。”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少年也不过是个受害者,可他始终无法做到坦然面对,十年前做不到,十年后依旧。
  两人相对无言。
  荣侯府现下很不安静。
  谢煜一脸的焦躁,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夜空里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略过。他甚至都未曾通报,就凭着十年前的印象直接从墙上跃进荣铭曾经住的院子,一招“灵光云影”使得漂亮极了。
  然而他才落地,就有一群侯府护卫围了上来。
  谢煜挑眉看了看四周,直接亮明身份:“我是柱国将军府上的谢煜,找你们大公子救命。人命关天,多有冒犯。”
  护卫首领抱了抱拳,道:“烦请谢小公爷稍等,属下前去通报。”
  “麻烦,快点!”谢煜按捺下心中的焦急,有求于人,难得客气一番。
  “难得你还有求我的一天?”
  护卫首领还没去通报,荣铭早在听到府中动静的时候就醒了,披着衣服走了过来,毕竟是从军多年,这点警醒还是有的。
  他与谢煜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相克,但凡见面必要争吵一番,真是难得见到谢煜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荣铭满脸戏谑地笑着走过来。
  谢煜看到荣铭出来了,也不多说,直接上手,一个纵身就拽过荣铭。
  “快,跟我去救人!”
  荣铭慢悠悠地躲开谢煜,嘴里不由地嘲讽道:“哟,是你哪个心上人啊,这么急!居然都敢夜闯侯府了。”
  “去救陆安衍!”谢煜忽然大声喊道。
  荣铭咋听到谢煜喊出来的名字就闪了神,谢煜趁着荣铭愣住,迅速拉住荣铭,一个燕子飞,就将人带走。
  府里的护卫看着两人一眨眼就消失在墙头,不由地面面相觑。
  “你要救的是安衍?”
  夜风中,荣铭的声音有点发抖,依着陆安衍的性子,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他控制不住场面,是不会让人知道的,尤其还是谢煜。
  “对,要不是我偶然看到,他估计就死在街头了。”
  “你他娘的不会早讲啊!”荣铭控制不住地吼道。
  谢煜的双眼泛红,压了压喉间的酸涩,嘶声道:“老子这不是说了么?能不能不要废话了,你脚程快点,十年腿上功夫怎么就不见长?还是回来后睡小娘子把腿睡软了!”
  “滚、犊、子!”
  在江醒再一次给陆安衍把脉的时候,门轰的一声被撞开,姜修竹手中的杯子被骤然传来的声音惊得直接脱手滑下。
 
 
第十五章 半夜惊扰
  大冷的天,荣铭和谢煜居然赶出了一头的汗,荣铭推开挡在身前的碍眼的谢煜,几步就走到床边,惊诧地看到床边的江醒,不由喊了一声。
  “师兄!”
  江醒看到荣铭衣裳不整、仪态全无的模样,微微瞪大了双眼,这,还是当年那个视形象如命的师弟?
  荣铭也看到江醒眼中的讶异,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尴尬地笑了笑,却还是疾步走到陆安衍身边。
  陆安衍一脸的死白,孱弱地让人心疼,正要把脉,却觉得自己的手太凉,两手用力搓了搓,让自己的手指有温度一点。他一搭上脉,却感觉到指腹下的冰凉,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这是失血过多气血不济的症状。
  微脉重按不觉,似有似无,大虚之象;结脉迟缓,脉律不齐,气血虚衰;促脉止无定数,脉势软弱,见于脏器衰败。
  “草!”荣铭不由地爆了句粗话。这才回来多久,陆安衍这小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脉象,他摸着心惊胆战的。
  “呐,这个是你给配的吧,药不错。”江醒将手中的红色瓷瓶扔了过去。
  荣铭随手一接,打开瞅了一眼,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这到底是服了几颗?”安衍身上还扎着针,荣铭小心地伸手挑开单衣,查看了一下伤口,回过头,对师兄江醒挑了挑眉。
  “多谢师兄了。”
  “把了脉,陆将军的身子我不敢随意用药,只能扎了针暂时稳住,”江醒耸了耸肩,“你那药,他应该没有服用多少。”
  姜修竹默不吭声地站了起来,道:“我看见陆将军服过一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药瓶是在雪地里捡到的,有些药散了出来,可是已经都化在雪地里了,所以也不知他后来是否有再服用。”
  “能别说这些废话了么?他现在咋样了?还有救么?”谢煜脸色不善地盯着荣铭。
  “你才没救!”荣铭对着谢煜翻了个白眼,迅速下笔开了药方。
  “麻烦姜大人,这药请您派人去抓,安衍现在不宜移动,先在您这儿歇着,可以么?”
  “可以。”姜修竹接过药方,只扫了一眼,就招手吩咐门口待命的下人带着药方去抓药。
  荣铭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姜大人,还有一件事,麻烦您派人通知陆府的李越,就说他家主子歇我这儿了,如果他要来,就麻烦您派人领他来这儿吧。”
  “好。”姜修竹点了点头,便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喂,荣铭,他,到底怎么样?”谢煜僵直着身子,低声问道。
  “他肺腑处的阴损暗劲,是你整的吧?”
  “我、我这不是不知道他,他又没说。”
  荣铭忍不住又瞪了谢煜一眼,冷哼一声,“去去去,把你家的润血丹拿来。安衍这小子气血亏空的厉害,润血丹药性平和,补气益血,他现在用刚好。”
  谢煜一听,急忙应了声,就要回去。
  荣铭又交代了一声:“谢煜,你,别让谢老将军知道安衍现在这情况。”
  “这……”谢煜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床上现在依旧杳无声息的安衍,咬了咬牙。
  “好,我会瞒着我爹的,现在我就回去拿,很快就回来。”
  看着谢煜离开的背影,荣铭揉了揉脸,转过身,对着师兄客气地笑了笑。
  “今天,真是多谢师兄了。”
  这个师兄,他已十年未见了,记忆中他一直觉得师兄像只笑面虎,脸上时刻带着笑,可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对安衍施以援手,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姜大人府上当个小小的府医。
  “师弟,客气了。”
  他似乎察觉到荣铭的疑惑,江醒笑着开口道:“陆将军可是边关的定海神针,我虽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可还是懂点是非黑白的。”
  “不知,师兄怎么会在姜府?”
  “阿修的爹娘是我的义父义母。”
  荣铭沉默了片刻,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师兄医术高超,怎么姜大人的左腿?”
  “膝关节粉碎,脚筋断了,当年我请了师傅出山,也无济于事。”江醒坦然地说道。
  当初知道姜家出事的时候,他连夜赶来京城,面对姜修竹扭曲的左腿,他束手无策,就算后来他请来了师傅,终究还是修复不了,最后让阿修留下了残疾。
  “他对安衍?”荣铭不知姜修竹现下对安衍是个什么想法,将安衍留在这里养伤,是否合适,但安衍现在确实不适合移动。
  “阿修是个君子。”看出荣铭的担忧,江醒呵呵一笑,阿修是个君子啊,虽然对陆安衍有心结,但却决计不会趁人之危。
  “陆将军,这身子,师弟啊,你看顾的不够到位呀,今晚要不是阿修将人带回来,陆将军现在可能早就凉凉了。”
  “哎。”荣铭微微苦笑,什么看顾的不够到位,他压根就看不住人。
  他对师兄了解不多,他进师门的时候就见了一次师兄,后来师兄便外出游历了,然后他随着安衍远在边关,就更没见过了,没想到十年后师兄弟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