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夜了,我先去歇了,陆将军就交给师弟了。”
  “劳烦师兄了。”荣铭客气地拱了拱手。
  荣铭看着安衍,额上遍布细细的虚汗,呼吸间都感受不到起伏,他伸手摸了下安衍的额头,只觉得掌心下的温度略高。他知道这是伤口撕裂起了炎症,炎症又引发了高烧,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敷在安衍的额头。
  看安衍这情形,别说今晚了,他明天都得盯着。想想明天他母亲替他约了他未来媳妇,他就这样放他媳妇的鸽子了,再想想小哭包那个哭功。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再看看床上的安衍,他这是为了兄弟不要媳妇了吧。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皇宫中
  阿媛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坐在床上,脸上迷惘不安。好久不曾梦到从前了,却不知怎么的,今天竟再次梦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哥哥的惨叫,无声地奔跑,无尽地逃亡。
  阿媛喘了一口气,没有出声唤人,借着黑暗,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天,是她回家小住的日子,好几天没见哥哥了,她,有点想念哥哥,却又有点忐忑不安。
  哥哥,我今天见到安衍哥哥了,我很开心,可是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
  在黑暗中,痛感无比清晰,陆安衍艰难地喘着气,肺腑的伤疼如骨髓,视线模糊成一片。
  是了。
  他在巷口昏倒了。
  压抑的疼痛有增无减,寒气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朦胧中仿佛听到说话声,不甚清晰。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眼前的重影慢慢叠在了一起,陆安衍眨了眨眼睛,景象豁然开朗。举目望去,这是一间干净雅致的客房,很陌生,不是陆府也不是外祖家。
  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桌前,以手支额,似乎在小憩。
  陆安衍勉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牵动到身上的伤,不由地颦眉,单衣之下,撕裂的贯穿伤已重新被包扎好,厚厚得缠着白布。鼻尖可以闻到一股清幽的药香,他想开口却发现嗓音沙哑难耐,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咳嗽声将桌边小憩的人惊醒,那人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看到床上勉强撑起身子的陆安衍,快步走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可算醒了。伤口还疼么?肺腑感觉怎样?”
  陆安衍有些迷糊地看着眼前热情的谢煜,恍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般热忱的谢煜,只存在于他曾经的梦里。
  陆安衍怔怔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而后吃力地靠着床沿,谢煜小心翼翼地将陆安衍扶起来坐好。
  “谢谢。”
  谢煜闻言不自在地别开脸,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身子一僵,急忙把手收了回来,别扭地低声嘀咕道:“谢什么?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担心你。”
  “自作多情?!昨晚也不知是谁担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有你,动什么动!嫌自己命大么?老子在你身上用了多少好药知不知道,昨晚我可是看顾了你一晚上,还放了我媳妇鸽子,这次回去估计要被我娘锤死了!”
  门口传来荣铭嘲讽的声音,手中端着一碗药,腾腾地冒着热气,药味极重。
  陆安衍微微皱眉道:“一个晚上了?”
  荣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走到床边,将坐在床边的谢煜一巴掌拍开,自己坐了下来。
  谢煜瞪了荣铭两眼,却没有和荣铭闹起来,只再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陆安衍,便老实地站到一旁不吭声。
  “这是姜府,昨晚我让人传话给李越,说是你让我留着了,除了这边的几人,没人知道你的情况,你、先缓个几天再回去。”
  荣铭伸手探了下陆安衍的额头,掌心下的温度还是有点高,道:“还有点烧。何况现在你这身子也不宜移动,我和姜大人说好了,让你先留在这里养几天。”
  姜府?陆安衍怎么也想不到会来到姜府,看了看床边神思不定的谢煜,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很,一晃神,眼前就是荣铭递过来的药,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陆安衍重伤未愈、脾胃虚弱,一闻到这药味,更觉得不舒服:“这药里放了什么,药味这么重?”
  “呵呵,吃不死的,和以前一样,就是补血啊,补气啊,总之,喝了对你有好处,你赶紧给我趁热喝了。”
  陆安衍眼里露出一抹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勉为其难地就着他的手将药喝了,那药下了肚,在胃里翻搅地难过。
  陆安衍抿着唇,缓了缓气,颔首道:“有劳荣大军医救治,感激不尽。”
 
 
第十六章 暂住
  “得了,话别说得这么好听,真要感激,以后就多多保重自己,让我省省心!”
  荣铭收回药碗,搭上陆安衍的右手,手下的脉象虚浮散乱,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亏得你命大,昨晚遇上我师兄。”
  “明明是多亏遇上我,要不然估计要横尸街头了!”谢煜撇了撇嘴,斜睨了荣铭一眼。
  “哦,是哦,先遇上了你,然后你就抱着他在大街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压根就不记得要给他找个大夫。要不是姜大人后来把你带回去,我师兄出了手,你今儿就真的要给他哭丧了。”
  “那,不是一时忘了。”谢煜尴尬地回了一嘴。
  “你是猪脑子么?”
  “呸!你不也是个庸医!炼制什么屁药给他用!”
  “要不是我的药,他压根就等不到你来。”
  “那也是你功夫不到家,炼的药伤身!”
  “呵呵,我炼的药至少还能给他保命。你呢?别说他肺腑里的新伤不是你整的?”
  “这个,我怎么知道他带伤来的?”
  “所以,我才说你是猪脑子啊!”
  “荣铭,我忍你很久了。真以为我动不得你啊!”
  “你以为我不想打爆你的猪头,要不是看在安衍的面上,早就想给你点苦头吃吃了!”
  眼看两人吵得快要动起手来,陆安衍正待起身劝阻,忽觉肺腑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牙闷哼,眉头微皱,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
  门口,江醒和姜修竹面无表情地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江醒勾了勾嘴唇,忍不住嘲讽道:“你们继续吵。陆将军,大概要英年早逝了。”
  谢煜闻声回视,不由惊道:“陆安衍,你怎么了?”
  人还没上前,荣铭就一把将谢煜挤开,手中金针已出,扶着陆安衍迅速下针,“猪头,还不过来将他肺腑里残余的寒劲导出来。”
  “你……”
  谢煜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陆安衍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子,吞下未出口的话,利索地出掌贴在陆安衍的背后,丹田发劲,掌中缓缓探出气劲进行引导。
  气劲才进入陆安衍的体内,谢煜脸上神情微变,他知道陆安衍身上有伤,可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真气探入安衍体内脉络,脉络里千疮百孔,尤其是肺腑处,肺气不足、寒劲凝滞。
  谢煜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体内的寒劲,陆安衍缓了一口气,对着荣铭摇了摇头。
  荣铭瞪了陆安衍一眼,手中的金针没有停下。
  “你忍着点,让谢猪头将你体内的寒劲导出来,他的内劲刚好和你体内的寒劲同宗同源,现在费点劲导出来,不会伤着你的脉络,以后你也能少受点罪。”
  他让安衍喝下的药有化解体内寒劲的作用,只是没想到发挥的药效这么快,安衍的身体反应这么大,知道安衍不想让谢煜费心思,也怕谢煜真气探入察觉到他的身体情况,□□铭想着让谢煜动手,安衍受的罪也能少点。
  “荣、唔……”陆安衍身子猛地一抽,闷哼出声。
  “猪头,慢点,引导的劲儿细一些。”荣铭皱着眉头,将金针慢慢抽出来。
  谢煜额上冒出细汗,抿了抿唇,蔑视地看了荣铭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恼怒,从鼻子里哼哼两声,但手下的动作却愈显小心。
  “好了,收劲。”荣铭抽出最后一根金针,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谢煜手下动作微重,气喘吁吁地扶着床栏坐下。他动武素来喜欢大开大合,这种精细活还是第一次折腾,轻不得重不得,憋着劲儿引导,累的够呛。
  陆安衍神色疲惫,斜靠着软垫。
  江醒在前,姜修竹跟着动作缓慢地走了进来,谢煜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荣铭将金针收回药包,道:“差不多了,接下来好好养呗,怎么补就怎么吃。”
  “哎,不是说虚不胜补么?你这庸医,可别瞎补!”谢煜瞪着荣铭清丽如好女的脸蛋,咬牙切齿地道。
  “呵,要是其他人是不可以,但是他嘛,补得多了,顶多就是吸收不了,浪费一些而已。”
  荣铭唇角斜斜上扯,眼看谢煜要扑过来动手,又添了一句:“况且,他身子和筛子一样,补得多,多少还能吸收一点。”
  荣铭的一番话说得谢煜愣在当场。
  陆安衍不想让荣铭再多说他的身体情况,转头看向站在后头的江醒,唇边含笑。
  “这位想必就是荣铭的师兄,请问贵姓?”
  江醒拱了拱手,笑吟吟地回道:“免贵姓江,名醒,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醒。”
  “江公子,多谢。”
  江醒笑了笑,没有多言。陆安衍的眼神和他身后的姜修竹对上,心里一阵紧缩,面对姜家人,他心中有愧。
  “给姜大人添麻烦了,抱歉。”陆安衍开口说的话里带着虚弱的气音。
  姜修竹沉默地看着陆安衍,好一会儿,垂下眼眸,遮去眼中的意味深长,低低回道:“陆将军多礼了,姜府简陋,招待不周,待陆将军身子好转以后,还是回陆府修养比较好。”
  陆安衍顿了下,疲倦地道:“是。这两天叨唠姜大人了。”
  “客气。”姜修竹淡淡地回了一句,“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陆将军好好休息。”
  江醒拱了拱手,也跟着姜修竹离开房间。
  “安衍,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看看药。”荣铭瞅眼满面倦意的安衍,比了个手势,就拉着还欲留下的谢煜出了房门。
  “荣庸医,拉我出来干嘛!”谢煜甩开荣铭的手,“陆安衍一个人在房间里可以么?喂,姜府也不派个丫环小厮什么的在房里伺候着!”
  姜修竹停下脚步,正欲开口,荣铭却抢先回道:“是我让姜大人不必派人在房里候着。”
  “你什么意思?”
  “晚上我会看着,回头我让李越和小满来一趟。”
  谢煜撇了撇嘴,眼里均是不屑:“荣铭,你要不放心,又何必让人在姜府里歇着?”
  他知道当年陆安衍与姜府的事,只以为荣铭是防着姜大人,但又看不上荣铭这种行径,故而这般大刺刺地在姜修竹面前说出来。
  江醒眉头皱了起来,踏出一步挡在面不改色的姜修竹身前,沉声道:“师弟?”
  “有人在房里,安衍反而不能歇着,”荣铭扫了一眼谢煜,迟疑了下,才缓缓道出:“安衍当年入伍,进的是死字营。”
  “死、字……”谢煜原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不由重复着,忽然意识到,死字营!?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送死队么?
  “怎么可能?那不是重犯死囚!姐夫怎么会让安衍去……”
  “我怎么知道?我和安衍入伍的时候不在一起,我在平西军的后勤队伍里熬了一年,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荣铭抓了抓头发,烦躁地道:“所以,除非是伤重到毫无意识或者直接用药,不然但凡他身边有人在,他就不可能放松下来好好休息。罢了,这事说也说不清,我先去看药,他今晚估计会反反复复发烧,还有的熬。”
  谢煜看着荣铭对着江醒和姜修竹歉意地颔首离开,整个人的脑子还有点发蒙。
  怎么会呢?陆安衍是陆大人的嫡子,是柱国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当初怎么会进死字营?他想回去问问陆安衍,十年前在边关,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可他却不敢。
  “我,我也先回去了,告辞。”谢煜胡乱地和姜修竹打了个招呼,就恍恍惚惚地离开。
  “阿修,你也先回去休息吧。阿媛是明天就回来么?”江醒收敛了下心中的震惊,低声问道。
  姜修竹点了点头,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回了句:“嗯,好的,是。”
  而后,他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就转身离开,走的有点快,腿脚不由地跛了起来。
  夜里陆安衍果然如荣铭所言的开始反反复复地发烧,好在意识尚清醒,并未昏睡过去。荣铭坐在一旁,拧了湿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今晚你这烧估计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毕竟,你那碗口大的伤这两天几次撕裂,用了药,炎症一时也下不去,我估摸着明天应该就会退了。”
  陆安衍颔首应了一声:“你昨晚就守了我一夜了,今晚去歇着吧,不必管我。”
  “不就一个晚上,我们在边关时,都好几个晚上没睡的。夜里你还要服两次药,我不看着你,怎么放得下心!你现在饿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饿。”
  “我让下人熬着小米粥,待会儿你多少吃点,不饿也要吃,不然晚些空腹服药,难受得又是你自己。”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陆安衍安安静静地躺着,荣铭也安静地坐着看着他。
  陆安衍忽然侧过脸,低低地开口:“荣铭,为什么让我留在姜府?”
  “你现在确实不宜移动,何况,也不是我带你来姜府的。是姜大人把你们捡回府的。”
  四周静默了片刻。他道:“荣铭,明天退烧后我就回府吧。”
  荣铭紧抿着唇,伸手将他额上的湿帕子换下,“你就在这歇两天吧,算我求你。”
  “好。”
  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看见陆安衍神色疲倦,到底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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