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大哥,我……”
“好好歇着,我那还有点事,先去处理。”姜修竹脸上挂着略微僵硬的笑,交代了一句,就转身离开。
江醒看到姜修竹离开的背影,对着姜徳音尴尬地笑了一下。
“啊,我还有一个药方子要研究,阿媛,我也先回去了。”说罢,不待姜徳音反应,就迅速离场。
“我也想要大嫂啊。”姜徳音看着两人慌里慌张离开的背影,终于将口中未完的话吐了出来。
是夜,丝丝凉意沿着脚底升上来,姜德音坐在屋子里的靠椅上,看着小桌上的茶炉升腾起一团又一团的热气,径直出神。
“姑娘,这是在想什么?”
青黛捧着暖手炉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摸了摸姜德音的手,手中微凉的触觉,让她蹙了蹙眉头,快速将暖手炉塞到姜德音的手中,嗔怪道:“今天虽然天气好,可夜里还是冷的很,姑娘身子娇,受不得寒,碧螺怎么又忘了把暖手炉给姑娘备着。”
“不怪碧螺,是我自己觉得屋子里不冷,才让碧螺不用备着的。”
姜德音甜甜一笑,握了握手中小巧别致的暖手炉,青黛和碧螺都是太后娘娘给她选的大丫鬟,青黛文静,处事周到沉稳,碧螺活泼,很是知情识趣。
自她入宫以后,两人便伴在她身边,算来也有十年了。
“青黛,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姜德音语调轻柔,带着些许迷茫和不安。
青黛半蹲下来,沉静地看着眼前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姑娘,十年前她来到姑娘身边,看着姑娘从小小一团儿人长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知道姑娘不容易,太后娘娘纵是再怜惜姑娘,终也不是姑娘的娘亲,何况宫中又岂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姑娘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想爹娘了也就是深夜躲在被窝里无声啜泣,第二日醒来还要悄悄让人敷去眼边的红肿,然后笑脸迎人。
病了喝药,从来不需要让人操心,再苦的药也没闹过脾气说不喝,日里听到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也都是一笑而过,就算对着自家兄长,也不曾诉过苦说过委屈。
这样的好姑娘,怎么就要受那么些苦呢?
“姑娘,青黛不想嫁人,”青黛心疼地握住姜德音的手,“到了年纪,青黛就自梳,给姑娘当管事嬷嬷,陪着姑娘一辈子。”
姜德音注视着青黛秀气的脸庞,看到青黛眼中的疼惜和包容,低头眨去眼中的酸涩,抿唇笑道:“那可不行,我让哥哥好好找找,定给青黛找个品行端正的好儿郎,以后青黛会是个官夫人,儿孙绕膝,富贵安康。”
“姑娘。”青黛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哎呀,姑娘要给青黛找什么?”
门口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碧螺刚刚送完药材,急匆匆地回到屋里,却让屋里这感伤的气氛吓了一跳。
“姑娘可不能只疼青黛,就忘了碧螺。”
姜德音看着跑过来额角还粘着碎发的碧螺,不由地舒心一笑,道:“是是是,以后一定也给碧螺找个顶顶好的相公。”
“哈?”碧螺没想到姜德音和青黛刚刚居然在谈论这个话题,一时不由地有点愣眼,不过很快又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那,姑娘以后给我找个手脚利落的吧,千万别找什么之乎者也的,我可烦这了。”
“你这丫头,没羞没臊的。”
青黛笑吟吟地点了点小跑到身边的碧螺的额角,又顺手把她的碎发拂开,抽出绣帕拭去碧螺额上的细汗。
“怎么跑的一身汗?”
碧螺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瞅了瞅四周,低低地说道:“姑娘,您知道东厢房那里住着的是谁么?”
“听大哥说,是二哥的病人。”
“嘿嘿,是病人,不过这个病人,姑娘你也认识,”碧螺神秘兮兮地笑着,看着姜德音一脸疑惑的模样,也不卖关子了,“姑娘,是陆将军。”
“什么!”姜德音惊得打翻了手中的暖手炉。
东厢房里,此时只有陆安衍一个人在,荣铭入了夜便让他师兄喊去了,说是要研究药方。而谢煜早就回府了,毕竟昨晚已经一夜未归,如若今晚再待在这,怕是外祖要起疑了。
李越让他留在陆府里瞒着父亲和太太,小满倒是来了姜府,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熬着药。
晚间时,小满精心准备了几道菜,他虽身上不适,但也不忍拂了这份心意,勉强吃了一些,现下心口觉得有点闷,躺着更明显。
陆安衍撑着身子,披了外衣,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门,屋外月色幽幽,清静地很,他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出了房门十余步的长廊边的石椅上坐下歇会。
看了看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姜府,四周竹影幢幢,清雅幽静,这就是阿媛的家啊,不知阿媛现下如何了。
那天和高阳郡主的短暂接触,高阳郡主骨子里的疯狂和反复无常让他不寒而栗,他第一次体会到明恪和他多次说道的高阳郡主有病这句话的意思。
高阳郡主,确实有病。
长廊远处传来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粉白夹袄的少女远远走来,走的近了,陆安衍赫然发现来者竟然是姜德音。
第十九章 云胡不喜
姜德音听到东厢房的病人竟然是陆安衍,心中忐忑,安置后竟是睡不着,虽然知晓大哥不想她和陆安衍多有接触,可她始终是放不下心,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就溜了出来,她想着她就偷偷地去看一眼,在大哥发现之前就回去。
没想到人在这长廊里就遇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
“阿媛。”
“安衍哥哥。”
天上的月儿忽然挣开了云层的束缚,将淡淡的光泽洒了下来,些许清辉从竹叶缝隙里透了下来,笼着这对小儿女。
此刻见到姜徳音,陆安衍心中很是惊诧,却又悄悄升起不言而喻的欣喜。他扶着长廊的栏杆站了起来,不过几日未见,却觉得恍若经年,微微一笑。
“阿媛,你回来了?”
姜徳音放轻脚步,款款而来。及至陆安衍的身前,才停了下来,她注视着月光下的男子,清雅的面容带着倦意和孱弱,额上沁出些许冷汗。
她微微抽动了下手指,忍不住想取出锦帕,为他拭去。眼前这面色苍白的青年,可就是人人称颂的将军?乍看之下,就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安衍哥哥,我回来了,”姜徳音皱着眉头,正色看他,“你,伤口疼得厉害吗?”
陆安衍看着近在眼前的姜徳音,略有点恍惚,良久未语,月光映着他安静的眉目,神情淡然。
“不疼。夜露深重,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半晌,他缓缓开口。
姜徳音略顿了顿,又笑道:“我身子好着呢,不怕冷。”
陆安衍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忽然侧脸往林子处看了看,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浅浅一笑:“天色不早了,阿媛可还有事?”
“没,刚刚才知道安衍哥哥在家里养伤,我,就想来看看你。”姜徳音微微低下头,脸上带起一丝羞涩。
她知道,父母的亡故和安衍哥哥牵扯甚多,哥哥亦是不愿她与他再有瓜葛,但她这心实在是放不下。
十年里,鸿雁相通,年年生辰她都收到安衍哥哥送来的礼物,每次听到边关战事,她都忍不住为他担心,听到战报捷传,为他骄傲的时候却又怕他受伤。
“谢谢阿媛,我已无大碍。”陆安衍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夜里冷,无事的话,阿媛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嗯。”不知为什么,听着安衍这样淡淡的话语,她心中不禁黯然。
一阵夜风轻拂而过,姜徳音并未感觉到寒意,而陆安衍却让这冷风一激,禁不住咳起来。
“这园子里寒气重,安衍哥哥你快回屋吧。我,这就回去。”姜徳音见他咳得厉害,忍不住道。
陆安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咳意,抬眼看向姜德音,见她脸上的担忧和不忍,复又垂下眼睑,握了握手,本想催促她回去的话语到了口又改了意思,低低地道:“阿媛,咳、可愿再聊会儿?”
听及这句话,姜德音怔了怔,随即欣喜地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好,这竹园景致虽好,但还是过于清幽,安衍哥哥,我们还是快进屋吧。”
“我,”他微愕,“在园子里挺好的。”
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她总是不大好。
姜德音却似乎未曾听到这话,笑吟吟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越过陆安衍,走向屋里。
“园子里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屋里坐一会儿,”而后她又偏着头,眨了眨眼,“开着门,屋子里也能看到园子里的风景。”
陆安衍顿了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竹林,苦笑了一下,紧了紧衣裳,吃力地转身回屋。
不过十余步,踏入屋子的时候,他不由地微微喘气,姜德音急忙上前伸手扶住,触及他的身子,才发现陆安衍身上凉得很。练武男儿,谁不是一身的热气,可安衍哥哥却比她这么一个小娘子还畏寒。
姜德音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安衍往床上去,掌心里的冰凉让她心中泛起异样,有些恼怒他对自己的苛刻。猛一抬头,只见陆安衍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看着她,两人近在咫尺,姜德音一惊之下往后退开,险些被自己绊倒。
陆安衍吓得伸手拽了一把,心急之下未曾控制力度,加之阿媛身子轻盈,他的一拽刚好使得姜德音往前扑了过来。
好在她想及陆安衍身上有伤,扑上去时一手慌乱地撑住陆安衍身下的床板,没有直直撞上去,只是面对面地几乎贴在安衍的身上,突然的意外令两人又惊又羞。
姜德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拉开距离,白皙的脸颊上透出红晕,粉面发烫,往日里她何曾这般失礼,现下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阿媛……”
“安衍哥哥……”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相对一望,忽然忍不住都笑了出来。姜德音静下心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微微低头,柔声道:“安衍哥哥,可碰到你的伤口了?”
烛光下,姜德音低头侧脸,清丽可人,浅浅的梨涡和淡淡的女儿香让陆安衍有些晕眩,他撑着身子靠在床上,轻声说道:“没有,刚刚,吓着你了吧。”
“不,是我笨手笨脚的。”姜德音有点不好意思地锊了锊耳畔落下来的碎发。
“安衍哥哥,上次你不是才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嗯,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陆安衍不在意地笑了笑,“就一点小伤,不打紧的。”
“你!”姜德音气恼他对自己如此不爱惜,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重重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袖。
见他靠着床,虽然脸上带着笑,却已露出疲倦的模样,额角的鬓发不知何时被汗打湿。
姜德音一时不知怎么想的,手下的动作比心中想的快,竟是抽出绣帕,恍若清风般替他抚去额上细密的冷汗,苍白的面容轮廓分明,姜德音心中一动:安衍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注意到陆安衍诧异而温柔的目光,她赫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姜德音脸一红,忙收回手,尴尬而无措地喃喃道:“我,我,啊,忽然觉得很困,我先回去了。安衍哥哥,你也早点歇着。往后,可要记着今日你说的,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言罢,也不待陆安衍回话,就匆匆地站起来跑出去。
临出门前,却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瞅,微弱的月光下,他眉宇清远,苍白憔悴,不真实地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姜德音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复又吸了一口气,微微提高点声音:“年后,元宵灯会,阿媛希望能和安衍哥哥一起去看看。”
她忍着心中的羞意,对着陆安衍微微一福礼,随后便将房门阖上,背过身子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口,抿着浅浅的笑小跑回去。
晦暗的光线下,未曾注意到竹林处有道身影停了良久。
陆安衍伸手触了触额角,好似还能感受到那股暖意,脸上不由地带起了一抹晕红,也不管姜德音是否看得到,只颔首微笑,算是应承下来了。
阳光明媚的清晨,姜修竹信步而来,敲了敲门,屋子里的荣铭出来开了门,看到门前的姜修竹,略微有点讶异。
姜修竹对着荣铭点了点头,望向坐在桌前喝药的陆安衍,沉声开口:“陆将军,可有空陪在下手谈一局?”
一旁的荣铭神色莫名地瞅了瞅陆安衍,又回头看了眼姜修竹。
陆安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请。”
竹影斑驳,陆安衍穿着天青色的长袍,几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给依旧苍白的脸平添几分血色,只是他目光恍惚,似没有专注在棋局上。
一局过半,棋盘上黑白交错,姜修竹放下捻在手中的棋子,淡淡道:“陆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陆安衍看着棋盘,笑笑道:“多谢姜大人关心,陆某已经好很多了。”
“陆将军,这两□□中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见谅。”
“不,是陆某打扰了。”陆安衍正色看他,“伤势已经好转,今儿我也打算找姜大人辞行。”
姜修竹抬头注视陆安衍,眼前的青年单薄孱弱,大抵是之前失血较多,短短两日,虽然用上了各种名贵药材,却也见效有限,养了两日双唇上还是不见一丝血色。
思及前两日听到的陆尚书父子不和的传言,他皱了皱眉头,道:“陆将军,姜府虽然比不上陆府,但胜在清静,将军今日辞行,莫不是嫌弃姜府简陋?”
陆安衍摇了摇头:“姜大人过谦了,能在姜大人府上休养,陆某很是感激,只是怕给姜大人添麻烦。”
一阵风过,他低头轻咳几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压了压咳意。
“倒也没什么麻烦,陆将军安心休养。”姜修竹想了想,见陆安衍脸色愈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