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江醒回到栾燕身边,伸手将他扶起,而后左手贴在栾燕的后心,一股真气缓缓输入,待行到栾燕的心脉处,加大了内劲,有规律地开始微微震动。重复三次后,栾燕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人开始懵懵懂懂地醒转过来。
  意识回笼,栾燕只觉得浑身都痛的厉害,胸腔间更是火辣辣地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栾燕猛地一惊,吃力地抬手打算攻击。
  江醒轻轻一哼,断了输入的真气,栾燕手都还没抬起来就虚软地向一旁歪倒。
  “栾燕!”陆安衍靠着姜德音勉强起身,急忙出声道,“那是江公子,自己人。”
  不需要多说明江醒的身份,对于探子而言,他们只需要明白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所以陆安衍只需点明江醒是敌是友就够了。
  栾燕靠在床杆边,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果然是陆将军!先前他还以为自己是逃不过了,没想到还能有命醒来。
  栾燕看着陆安衍煞白的脸,走过来都是靠着身边的女子撑着,便知为了救自己,陆安衍想来是伤的极重。
  他眨了眨眼,却没开口说谢,虚弱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道:“东西,在、我身上。”
  陆安衍愣了下,他没想到东西会在栾燕身上,在被抓后严刑拷打前,想来楚王那边的人手已经搜过身了,东西又怎么藏得住?
  栾燕似乎猜到了陆安衍的疑惑,他偏了下头,扯了扯嘴角,道:“在、胃里、裹着蜜蜡。”
  不待陆安衍和江醒反应,姜德音的小手掩住惊呼出口的声音,只见栾燕颤抖着伸手进自己嘴里,原来在嘴里的后槽牙上套着根细细的丝线。
  栾燕用力扯了出来,一条带血的丝线骤然出现,栾燕忽然忍不住地伏在床边呕了起来,暗褐色的药汁以及暗红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全都吐了出来。
  好一会儿,栾燕掩着唇的手放下来,朝陆安衍伸出来,平摊开来,掌中是一颗裹着蜜蜡的褐色丸子,大约半个拇指大小。
  陆安衍白着脸,抿紧了双唇,靠着姜德音的身子绷得直直的,他伸手接过,看着栾燕完成使命一般无力地垂下手,双眼缓缓闭上,呼吸似乎也停了下来。
  江醒脸色难看地迅速探了一下栾燕的脉,从腰间抽出金针,稳稳地扎入栾燕周身大穴,而后一边捻着金针一边将真气输入,缓慢而慎重。
  陆安衍捏开封着的蜜蜡,里面是一封供状,他看了一眼,原本就无血色的脸更加难看。
  江醒舒出一口气,收回金针,疲惫地看了一眼陆安衍,道:“皇家暗探,果然不是一般人。”
  “这种人,皇家应该可以荣养吧?”江醒眼神复杂地看着栾燕,顺手给人盖上薄薄的衾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身子骨算是全毁了。”
  陆安衍微微晃了下身子,姜德音扶着他慢慢坐到桌子旁,他缓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道:“还活着就好。”
  若不是因为这纸重要供状在栾燕手中,只怕栾燕在被抓的时候就自我了断了。
  江醒眼中深沉,叹息般地道:“精心荣养,总还能活到不惑之年,如果能拿到一些天材地宝,也许还能再长点。”
  他重新收拾了一番屋子,打算再去煎一碗药来给这位去了半条命的皇家暗探,临出门前又顿了顿,道:“证据拿到了,你打算怎么送进去?”
  他没有等陆安衍回话,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外面看似风平浪静,四方实则暗涌不断。”
  陆安衍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咳了咳,眉间泛起淡淡担忧,这时候去皇宫,只怕人还没到,就会被截住。十三处的人都散了出去,现在他不能联系也联系不上。
  “那,要呈送给皇上么?”姜德音扶着陆安衍坐下来,看了看江醒,又看了看沉默的陆安衍,轻声问道。
  江醒皱着眉头望向姜德音,他们从来都不想将姜德音扯进这里面,刚刚的事他们是没有避着姜德音,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允许姜德音掺和进去。
  陆安衍静静看向她:“阿媛,你也累了,先去歇着。”
  “我已经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姜徳音浅浅一笑,笑得弯弯的眼中承载着点点自信,她自然而然地牵起陆安衍的手,陆安衍的手很凉,看起来苍白得很,“我不是十年前的小阿媛。”
  “阿媛。”陆安衍看着姜徳音,只觉得心绪被这句话搅得烦躁不宁,他知道阿媛的意思,但让他看着姜徳音去涉险,哪怕只是可能的一点,他也做不到。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无故进宫都会让人怀疑,哪怕是常住皇宫的你。”陆安衍偏过头,和不发一语的江醒相视一眼,两人掩住眼中的焦虑。
  姜徳音伸出另一只手,将陆安衍冰凉的手合拢在两手之中,温温热热的柔软感让陆安衍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是无故进宫的,我会有理由进宫的。由我来,是目前最简单也最方便的做法。安衍哥哥,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这事交给我,好吗?”
  陆安衍直直盯着姜徳音,她眼中的执着和担忧,面上的坚毅和倔强,陆安衍缓缓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好,在天黑之前,你想出的进宫理由如果不充分,那么这事你就不要掺和。”
  “好,”姜徳音笑眯眯地应道,回头又对江醒道:“二哥,这事我还要你来帮我的。”
  江醒皱着眉头看向姜徳音,这事他虽然不愿让姜徳音掺和,但也知道此刻陆安衍确实是有难处的,何况这关系到阿修,姜徳音出个力也是应该的。
  他清楚姜徳音的性子,看着柔和,内里却是极倔强的,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自己即使反对也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帮衬着看着点,至少能保证姜徳音的安全。
  “嗯。往后这事可别让你哥知道了。”江醒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回道。
  姜徳音抿唇一笑,忽然看到江醒不悦地盯着她的手,恍然发觉自己还握着陆安衍的手,红着双颊,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抽回自己的双手。
  “那我先走了。安衍哥哥,你,好好休息!要听话!”姜徳音板着脸,严肃地对陆安衍说道。
  看着小姑娘那故作严肃的模样,陆安衍不由地笑了起来,颔首道:“好。”
  得到陆安衍的回复,姜徳音这才放心地出了门。江醒看着姜徳音出了门,才转过身对陆安衍交代道:“阿媛离开了,疼就别忍着了,回榻上好好躺着去。”
  说实话,他是佩服陆安衍的能忍,毕竟刚刚在身上动过刀子,拔了银针后,麻醉镇痛的效果就会慢慢减退,一般人早就痛的满地打滚了,亏得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起身说话。
  陆安衍虚摁了下伤口,勉强笑了笑,双唇发白,原本笔直的背脊微微弯了弯,压抑着到口的痛吟,眼神扫过床上毫无声息的栾燕,不放心地道:“有劳江公子看顾着点栾燕。”
  “你顾着你自己就行。既然我已经抢回了他这条命,自然会看着。”江醒自傲地道。作为江湖赫赫有名的阎王,他抢回的命,焉有在他手上再丢掉的!“我先去看看那丫头。”
  “江公子,如果可以、麻烦您,尽量制止阿媛。”陆安衍脸色凝重地看着江醒,扶着桌子站起来,“我觉得事情可能会更复杂。阿媛,我怕她搅入后无法全身而退。”
  江醒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陆安衍,你喜欢阿媛。”这是一句肯定句,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陆安衍僵着身子,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咙间,沉默了一阵,他淡淡笑着道:“是。”
  “关心则乱,阿媛不是个蠢笨易碎的瓷娃娃,她在皇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莫非你以为皇宫是天真无邪的温室?”
  江醒漠然看着陆安衍,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略微难看,而后他口气生硬地接着道:“你若真喜欢阿媛,就多多保重己身。都只是凡身肉体,哪经得起这般肆意折腾!”
  陆安衍听着,有片刻的失神,他怎么会不知道皇宫里那看不见的尔虞我诈,明恪作为天子,尚且要费心费力,何况是阿媛这么一个小姑娘,说来还是他累的阿媛这般艰难。他苦笑了下,叹息道:“是我对不住她。”
  江醒不虞截断陆安衍的话:“冤有头债有主,你没事揽什么责!好好躺着,少思少虑!”
  他冷哼了一声,似不愿再和陆安衍多言,拂袖而去。
  陆安衍看着江醒离去,心中却无端升起一抹暖意,他低下头,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多谢。”
  姜府中藏着丝丝不为人知的温情脉脉,然而京城里却是暗涌不断。
 
 
第三十九章 纷至沓来
  栖梧宫里沁凉如冰室,高阳郡主窝在暖榻上,榻旁暖炉缓缓升腾着缕缕暖香,高几上是清冽的醇酒,小火慢热,扑鼻而来的是阵阵酒香。
  高阳郡主轻舒玉臂,执起酒杯,小饮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好似躺累了,她伸展了下肢体,略微厚实的冬装也遮不住那曼妙的身姿,眼波流转,转过的是惑人的媚意。
  “这道开胃小菜快要吃完了吧?”高阳郡主的双眼柔柔地眯了起来,好似还带着几分困意。
  “是,差不多要结束了。”田大海躬身回道,原本阴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笑,“小殿下如果觉得还不过瘾,老奴倒是可以再添一点。”
  “田伴伴最好了。”
  高阳郡主忽而掩唇娇笑,那双媚若雾星的眼眸流露出几分畅快,道:“既然这样,那就辛苦田伴伴跑一趟了。今晚带点人去南山别院陪皇弟养的那些玩意儿玩玩吧,田伴伴你在一旁压压阵吧,别都玩废了。”
  “是,老奴晓得。”田大海拉开一抹笑,带着几分宠溺小辈的意味,只不过在他那冷硬而阴冷的面上,显得有些滑稽怪异。
  高阳郡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李明基,李明恪,呵,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顿了顿,自嘲地道:“莫怪陆郎不喜欢聪明人。”
  田大海听着高阳郡主的话,没有接话,也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退至一旁,眼中露出一抹放纵的宠溺。
  楚王府邸
  后院里,楚王随意地沏了一杯茶递给石桌对面的男子,对面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接过茶杯后细细品茗起来。
  “先生,可有什么指点的?”
  男子放下茶杯,心中好笑不已,人人都以为他郭淮是楚王身边的第一心腹谋士,却不知楚王多疑,从不曾真正信任过任何人,现在这指点也不过是随意问问而已,他笑了笑,客气地回道:“王爷,可是急了?”
  楚王目光沉沉地看了郭淮一眼,低声道:“谈不上急,只是想让先生指点指点这局棋。”
  “一动不如一静。”郭淮咧嘴一笑,陡然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拱了拱手接着道:“当断则断,弃车保帅。”言罢,起身率性而去。
  良久之后,楚王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郭淮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不负盛名。”
  “王爷,那今晚的行动,可要停下?”楚王的暗侍阿罗身着青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楚王身边,轻声请示。
  她的面容很普通,不丑但也不美,唯有一双丹凤眼却是极美的,眼波流转中就让人不由地道一声美目盼兮。这一双眼给她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姿色。
  楚王沉吟了片刻,沉沉地道:“其他的先停了,今晚就抛一颗死棋去牢里,能杀了他最好,不能就算他命大。”
  “是。”阿罗迟疑了下,又接着道:“不知王爷,是否授意他人散播流言?”
  楚王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京中传了些什么?”
  “是关于姜家小姐的。”阿罗面上浮起些许诧异,随后将上京城中纷纷扰扰的传言如实以报,之前就有些微流言,可未曾像如今这般甚嚣尘上。
  京中到处都是关于姜小姐的小道消息,有说姜小姐命主刑克,因此父母双亡,连相依为命的哥哥如今也命不久矣,有说姜小姐幼时受伤,体弱虚寒,无法孕育子嗣,甚至揣测姜小姐长住宫中,是因为与皇上有私情。
  总之,现在上京城里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些不尽不实的小道消息。
  楚王沉吟了片刻,忽而间冷冷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阿罗停下:“不必理会,皇姐总是这样,得不到想要的,就尽折腾些不入流的手段。”
  “是。”
  日暮西下,上京城里肆意流传着各种桃色八卦、小道消息,或者说是将之前隐秘在暗处的小心思摊在了阳光下,暴露出了种种扭曲、恶意、戏谑、揣测。
  在风浪袭来时,姜府里也带起了一丝压抑的气氛。
  “胡闹!”陆安衍一脸苍白,撑着小榻坐了起来,他窝火地对着坐在榻前的姜徳音说道。
  姜徳音低着头,不应不看,陆安衍看着姜徳音头顶黑黑的涡旋,却又舍不得大声责骂她,怄得自己心口疼,忍不住低低浅浅地咳起来。
  姜徳音急忙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陆安衍转过头冲着江醒喝道:“你就这么由着阿媛胡来?”
  江醒身子僵了僵,将最后一口药汁给昏迷不醒的栾燕灌下去,而后站了起来,重重把药碗丢在桌上,冷着声音回道:“这丫头死心眼得很,我能怎么拦!”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外面那些流言,他听着都难受,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敢这般诋毁自身。这要是让阿修听到,该多么自责自伤。
  江醒狠狠锤了锤廊下的石柱,脑中不由地回想起姜徳音先前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承认,阿媛真的并不再是孤弱无助的小姑娘了。
  屋子里很安静,时不时地响起陆安衍传来的几声咳嗽,他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糟蹋自己的名声?”
  姜徳音顿了顿倒水的手,她将水杯递给陆安衍,听着他忧心忡忡的话语,看着他为自己发愁、为自己生气、为自己担心,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怜惜。
  明明他的处境更加艰难,这些年来,他的心中压了多少事,肩上担了多少责,做的每一个决定,无不是战战兢兢的。那满身的伤痕,经年来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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