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哦,我刚刚从嫂嫂那里过来的,本来嫂嫂自己要过来,可是我看着嫂嫂气色不好,就把这药膳带过来,让她歇着。我走的时候,嫂嫂正在给小侄儿缝衣裳。”
  陆安衍皱了皱眉头,道:“我先回去看看你嫂嫂。”说着他就站起身来。
  陆安晨愣了一下,突然又开口道:“大哥,你,多陪陪嫂嫂。”
  他总觉得心中不安,姜德音最近喝的药不少,虽说都是补药,可是那浓郁的药味让陆安晨很是害怕。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是药三分毒,若不是体弱,何须喝那么多补药?
  更何况,他也听说过妇人产子,那当是过鬼门。嫂嫂如此身子,可能撑得住?
  自陆府血案后,他便是由姜德音一手照顾过来的。在陆安晨的心里,姜德音不仅仅是嫂嫂,更是母亲。
  陆安衍停下脚步,看向陆安晨,看到陆安晨双眸里的不安和惶恐,他轻轻拍了拍陆安晨的肩膀,道:“别怕。”
  陆安晨小声地道:“大哥,你和嫂嫂一定都要好好的。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你们不要替我操心。”
  陆安衍拍了拍陆安晨的额头,当年他回来的时候,安晨还只是一个到他腰身高的小童子,现在已经是长到他肩部的少年了。
  “好,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往后看书不要看着太晚,若是因此病了,下次就不让你进书房了。”
  “啊?我现在就回去休息,大哥,你也快去歇着吧。”陆安晨脸上露出惊慌,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就往外跑。
  陆安衍好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他将桌上的边舆图收起来,正想回房去,却突然心口一阵悸动,他扶着桌子站好,一股反胃感从腹部涌上来,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呕吐出来。
  殷红的鲜血顺着他青白的唇边滴落,滩在棕色的桌面上,慢慢地滑开。
  陆安衍靠着桌子,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不知道在这一瞬间他脸上是一片死灰,宛如入了地府的阴魂。
  很快,那一股反胃感退了下去,徒留下口中还未散去的腥甜。陆安衍缓缓喘过一口气,他看着桌面上的血渍,熟练地从后方的柜子里抽出白布,抹地干干净净。
  而后将这浸透鲜血的白布燃上火苗,随风烧成灰烬,飘落在窗外黑黝黝的土地上。
  陆安衍将杯中的冷水端起,一口口饮了下去。冰凉的水,就着口中的腥味,咽了下去。
  大抵是最近太累了吧。陆安衍看着手指尖还沾染着的血迹,出神地想着。今晚还是先不回房了,待阿媛睡了再回去。
  等战事结束后,陆安衍想着他该和明恪请辞了。往后余生,他想好好陪着阿媛和孩子。
  夜色沉沉,月光完全藏入云层里。
  翌日清晨,陆安衍如往常一般,换了朝服,带着李越出门。今日是大朝会,较之平常,上朝时间更早一点。
  “安衍。”即将出门前,陆安衍忽然听到姜德音的声音,她的手轻轻搭着微凸的肚子,慢慢走了过来。
  “今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陆安衍疾步上前,扶着姜德音。姜德音最近越发嗜睡,没想到今日竟然起得如此早?
  “就忽然睡不着了。”姜德音笑着应道。
  今天她醒得很早,前所未有的有精神,而且很想很想见陆安衍,因此才赶在陆安衍出门上朝前到了府门口。
  陆安衍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是满满又闹你了吗?”
  满满是他们夫妻给孩子取的小名。
  姜德音摇了摇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安衍,陆安衍瘦了很多,苍白憔悴,在晨曦中,尤显病态的白。
  她垂下眼,伸手拉着陆安衍的手,放在自己微微凸出的肚子上:“安衍,他想和你打个招呼。”
  陆安衍愣了一下,他的手抚在姜德音的肚子上,安安静静的,他笑着说:“哪儿呢?这才四个多月,我问过荣铭了,他说他那时候是在他夫人五个月的时候才…嗯?阿媛,他,他动了…”
  陆安衍忽然感觉到手掌下传来微弱的凸起,小小的,细细的,好像用尽了全力。
  陆安衍抬起头,他的眼眸微微湿润,这是第一次,孩子给他的第一次回应。
  姜德音的手还搭在陆安衍的手背上,她感觉到陆安衍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怎么的,姜德音心里涌起一股心疼,夹杂着不舍,从心口绵绵密密地扩散开来。
  “嗯,满满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姜德音的语气温柔极了,充斥着缠绵的意味。
  可是如此缠绵深情的话,姜德音此时说出口,却让人无端端地升起一股彷徨无力。
  陆安衍轻轻地道:“阿媛,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姜德音却很明白他想做什么。她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明亮的欣喜,温柔水色里隐约浮现缱绻。
  姜德音没应声,她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庞,慢慢凑近,很轻地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然后贴近陆安衍。
  “抱一抱我们。”姜德音伸开手,娇声笑道。
  陆安衍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意在晨光里漫开,融进他的目光里,掀起几分藏在深处的情意。他伸手轻轻抱起姜德音,小心地环着。心绪如浪如潮,澎湃而汹涌。
  随后他将姜德音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俯下脸,埋在姜德音的颈间。
  这世间,他最大的幸运是遇到阿媛。
  但最大的亏欠也是阿媛。
  曾经他想过,阿媛嫁给他人,或许会过得更好。
  然而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情已生根,至死不休。
  姜德音的身上带着浅浅的香气,香甜沁人,这种温柔体贴的滋味,让人迷醉。
  李越和碧螺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笼在在晨光中的陆安衍夫妇俩,那种相依偎着的恬静,让人暖心得很。
  李越看了下时辰,有点犹豫地走上前,道:“少爷,时辰差不多了。”
  陆安衍闻言,松开姜德音,他的眼角有些红,伸手抚了抚姜德音的肚子,道:“我先走了,你们,等我回来。”
  姜德音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陆安衍带着李越转身离开。姜德音站在那里,一直看着,直到陆安衍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她便打算回房,昨日要给安衍缝的衣裳,还有一条袖子未曾缝制好,今儿起得早,正好可以…
  突然,她的眼前一阵模糊,无力感骤然袭来,浑身虚软地险些站不稳,碧螺急忙扶住人。
  “少夫人?”碧螺紧张地喊了一声。
  “碧螺,”姜德音倚靠着碧螺,低低喘了一口气,道:“碧螺,你悄悄地、去请、袁老来一趟。”
  “是。”
 
 
第九十章 却是此夜寒
  今日的大朝会,朝臣间针锋相对得可怕,面红耳赤地争辩着,吵吵嚷嚷的,几乎是要吵出真火了。
  李明恪坐在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下边吵作一团的文武大臣。
  “吵够了吧。”李明恪的声音不大,只是话语里的不虞,却是明明白白的。
  堂中的朝臣慢慢地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李明恪,默不作声地站回原位。
  “吵够了,那就散了。”李明恪没有给朝臣们说话的机会,直接站起来离开大殿。
  “陛下,陛下…”
  “陛下,西境议和,现下是大好时机。”
  “陛下,西戎狼子野心,只怕是假意求和,实是要蓄养实力…”
  “陛下,西戎有意和谈,为边民计,请陛下三思…”
  “陛下,不可议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陛下…”
  眼看着李明恪就要离开,数位朝臣急忙出列,高声喊道。但李明恪却是漠然地径直往外走,将那些哀哀的请求抛之脑后。
  陆安衍看着李明恪离开的背影,面上平静,但心中却知道明恪心中怕是已经有了决断。
  陈相爷慢慢踱步过来,看着朝中愁眉苦脸的众人,他对着陆安衍,低声道:“陆将军,陆尚书可有和你交代过什么?”
  陆安衍闻言,微微一顿,他知道陈相爷的意思,轻声回道:“相爷,可是决意联名上书,议和?”
  陈相爷眯了眯眼,知道陆尚书已然都和陆安衍说过了,他点了点头,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打疼了他们,也是好的。只是耗不起了,想来西戎已经无力诈降。西戎尚不知北荒举国之力拖住了北境战事,才会求和的。若不然,西戎只怕也会死磕到底。此时北荒还未得到西戎求和的消息,接受议和最好,这般可以回转支援北境,将北荒灭了,西戎就只能永远的俯首称臣了。若不是北荒国主亲征,也不至于到这般两难境地…”
  陆安衍知道陈相爷说的情况,确实现在接受议和是最好的时机,且不能再拖了。若让西戎知道,北境定北军打不动,转头西戎就会继续拼下去。
  “相爷,我这边也会劝劝皇上。”陆安衍心思百转,却不知该如何让明恪听进去。
  陈相爷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让你劝,皇上现在是听不进去的。我们这些老臣只能逼一逼了,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往后照拂着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子侄们。过了这段时间,皇上会想明白,到时就没事了。我们只是不放心盛怒之下…”
  “相爷,何至于此?”
  “伴君如伴虎。”
  陆安衍看着陈相爷那严肃的脸,躬身一礼,道:“相爷放心。”
  落了朝后,众臣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陆安衍还未走出宫门,忽然就让人拦了下来。
  “陆将军,太子殿下有请。”秦烨出现在陆安衍的身边,悄声将太子殿下的话传了过去。
  秦烨由皇帝拨给了太子,现在是太子亲军,听令太子。
  陆安衍有些诧异,太子殿下素来避嫌,极少和朝中重臣私下有来往,今日竟然让秦烨来拦他?
  “事态紧急,太子殿下才令秦某来请将军的。”秦烨低声解释了一句。
  陆安衍听之,面上神情严肃,也不耽误时间,转身就跟着秦烨往东宫去。
  东宫里,太子李承泽焦虑不安地在殿内坐着。听到陆安衍到来的通传声,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陆将军。”李承泽匆匆对着陆安衍躬身喊道。
  陆安衍侧开身,而后端正行了一礼,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陆安衍沉静的态度,让李承泽也稍微稳定了些。
  李承泽平复了一下心绪,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他直接道:“父皇要下旨,对西戎,不议和,全面攻城。”
  陆安衍的瞳孔一收,压着情绪,问道:“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孤,孤听到的。”李承泽弱弱不安地补充道:“孤去母后那里时,听到父皇对母后说的,好似就这一两天就要下旨的。在陈相他们上折子之前…”
  陆安衍心下一沉,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今日大朝会,明日休沐一日,那么最迟也就是在后日上朝前明恪便会直接将圣旨发至边境,旨意一下,君无戏言,那就断无转圜余地了。
  “孤此前听老师说过,边境战事不容乐观,尤其是北境,可谓是寸土寸血。若是西境那边强攻,就无法回援北境了。且若西境死战到底,纵然胜了,这损失…”李承泽那张秀气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忍和担忧。
  陆安衍听着这话,思绪百转千回,他轻声安抚道:“殿下莫要忧虑。今日朝中吵作一团,皇上心中也是左右不定的,今日回府,臣再与相爷他们商量一番,明日进宫见皇上。”
  李承泽听着陆安衍娓娓道来,心绪才稍微镇定点,他知道这事儿他急也无法,只得按下心头的焦躁,勉强笑着道:“不知婶婶近来可好?”
  陆安衍闻言,想着早上出门前温柔可爱的姜德音,笑着道:“谢殿下关心,一切安好。”
  李承泽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一抹笑,他欣喜地道:“孤准备了好多礼物,是给婶婶和弟弟的。”
  陆安衍推辞道:“殿下太客气了。”
  “不是给叔叔的,是给婶婶和弟弟的。”李承泽拉着陆安衍往里屋走。谈到姜德音,刚刚还紧张焦虑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陆安衍看着少年欣喜的模样,也不再推脱。里屋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李承泽一一打开,有小风车、有小木马,还有各种南珠,以及名贵补药…
  陆安衍笑着看李承泽兴冲冲地一件一件地搬出来,心中想着不知阿媛见到带回去的大大小小的礼物,尤其是那些孩童玩耍的小玩意,该是如何哭笑不得?
  “殿下,殿下…”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陆安衍的思绪。
  李承泽有些不虞地看着匆匆跑进的小内侍,他脾性素来宽厚,此时被贸然打断兴头,倒是也有了些怒意。
  “什么事?”李承泽淡淡地问道。
  那小内侍跪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殿下,宫外陆府来人寻陆将军,说是,说是府中出事,请陆将军即刻回府。”
  陆安衍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出事?是谁?
  “殿下,臣,臣,先回府。”陆安衍心神不宁地行了一礼,甚至都等不及李承泽回话,就匆匆离开。
  却说此时的陆府,已经乱成一团了。
  姜德音侧身躺在床上,她的面色白里泛青,一手捂着心口,她在努力地呼吸着。
  袁老太医就坐在床前,他那双素来稳妥的手,此刻竟止不住的颤抖。
  姜德音可以感觉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在努力挣扎着,她身上时冷时热,在这冷热交替中,她觉得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费劲。
  “袁老太医,您救救我们姑娘。”碧螺跪在床前,脸上的眼泪不停,惊慌地冲着袁老太医叩首道。
  “袁老,求您,帮我…”姜德音吃力地抓着袁老太医的手,断断续续地道:“他,他还没回来…”
  安衍还没回来的,走的时候,说好等他回来的。她和孩子都应了的,应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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