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回陛下,具体情况尚未知晓,只是刚刚从东宫传来消息,太医已全部赶往东宫了。”小内侍低着头,匆匆回道。
  李明恪没再多问,他转身就往殿外走,只是忽然又停了下了,看着陆安衍,陆安衍站了起来,只是忽然腿下一软,往前跌去。
  李明恪眼疾手快地扶住人,赫然发现陆安衍身上如冰如雪,寒意渗人。陆安衍靠着李明恪缓了一口气,道:“明恪,你先去东宫,我歇、歇一下就好。”
  “你这样,来人,传太医…”李明恪心中慌乱,面上焦躁不安,扶着陆安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陆安衍冰冷的手压着李明恪的手臂,道:“我没事,你先去看看承泽。我在殿里歇一会儿,等你回来。”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话语间倒还是好端端的,又想着刚刚说的承泽受伤血流不止,只得先扶着陆安衍坐好。
  “朕去去就回。”
  “恩。”
  陆安衍看着李明恪离开,他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缓过一口气后,他看着殿中的小内侍,伸手招了招,道:“小公公,烦请你一件事。”
  “将军请吩咐。”小内侍恭敬地站在一旁。
  “烦请小公公烧一壶水,待水至温热后,放花蜜予我。”陆安衍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小的这就去。”小内侍一躬身,就从殿中退出。
  陆安衍看着人离开,他慢慢站了起来,一线天的药效完全发挥了出来。此刻他每一次走动,每一次呼吸,都觉得体内如钢刀刮骨,寸寸凌迟。但行动间却是与常人无异。
  他走到书桌上,一眼就看到左手边卷起来放置在盒中的圣旨,他将盒中的圣旨拿出,打开一看,果然是下给西境将领的。
  陆安衍微一思量,从旁边抽出一卷空白圣旨,手中的笔迅速游动,那圣旨上写出的字竟和原先圣旨上的字一模一样。少年时,陆安衍常替李明恪罚抄弟子规,模仿李明恪的字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西戎议和,必须在威逼之下议和。而后,就悄然调兵回援北境,势必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解围娄山关。南境兵马届时直袭北荒中都,顺利的话,北荒就会终结在这元和十一年午月。
  陆安衍一边想着一边在笔下斟酌,待写完,他伸手拿起玉玺,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盖了下去,红色的印章在纸上很是刺眼。
  而后,将圣旨卷起放入木盒。把原先的圣旨藏入袖中,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陆安衍迅速用袖子掩住口,那血渗入黑色的朝服。他看了一眼桌上,没有溅落在桌上,这才放心地走了下去。
  小内侍回殿中的时候,看到陆安衍正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小心地将杯盏放置在桌上。
  陆安衍睁开眼,看着小内侍,笑着道:“谢过小公公。”
  “将军客气了。”
 
 
第九十二章 生死一线天
  寂静宫闱,等李明恪回来的时候,陆安衍已经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着水。
  “陛下,太子殿下可还安好?”陆安衍看到李明恪回来,站了起来,躬身问道。
  李明恪脸上的神情微微放松,他示意陆安衍不必多礼,坐在陆安衍的身边,道:“无碍,泽儿身边的内侍太过胆小,泽儿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划伤了手臂,伤口稍微深了一点,吓得那些内侍大惊小怪的,直说血流不止。”
  “服侍殿下,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陆安衍低着头,接了话头。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不放心地道:“不说这个,安衍,你这身子…”
  陆安衍微微转过脸,他平静地开口:“袁老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的。”
  他的声音很轻微,只是尾声里带着压抑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颤音。
  “这段日子,你且在家歇着。”李明恪想着自己的决断,不敢直视陆安衍的双眼,别开脸,温声道。
  “好。”陆安衍没有多说,只是顺从地应下。
  等陆安衍离开后,李明恪目光沉沉,揉了揉眉心,怎么就在这个时候阿媛出了事,陆安衍这明面上看着倒是无碍,可他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刚刚的对话里,他甚至都不敢提阿媛,总觉得陆安衍此刻彷如罩着一个泡沫,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谢奎。”
  “属下在。”
  “将这圣旨传到西境,八百里加急,一昼夜内必须到达。”李明恪将桌上的木盒递了出去,沉声吩咐道。
  “是。”谢奎接过木盒,身形一闪,就隐没在暗处。
  陆安衍很是平静地出了宫,在宫门口与秦烨擦肩而过时,轻声道:“一切顺利。你我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秦烨眸色一沉,低低地回了一声。他不知道陆安衍怎么做的,但知道陆安衍将一切都办妥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陆安衍白如霜色的面颊,歉意地道:“节哀。”
  陆安衍没有回应,若无其事地离开。
  回到陆府的时候,府中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陆安晨站在灵堂上,眼圈通红,看到陆安衍缓步走了回来,急忙上前,道:“大哥,你去哪里了?”
  “宫里。”陆安衍看着灵堂上的牌位,有些呆愣愣的。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大梦初醒,只不过梦里梦外都是噩耗。
  “大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安晨拉着陆安衍的袖子,紧张地问道。
  陆安衍看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少年,摇了摇头。他轻声交代着:“安晨,这里暂且交给你。我先回房一下。”
  “好。”
  陆安衍一步一步走回去,身上的寒意不断加深,刮骨之痛不是从外侵入,而是自心脉散开,顺着缓缓流动的血流,扎进五脏六腑。什么叫痛入骨髓,便是如此。
  周身的疼痛如影随形,心间的涩然让他不由得呼吸急促,而每一次的呼吸就犹如刀片刮过肺腑,走到了房门口,陆安衍不由得闷哼一声,一下子跌进门里。
  这一次,他终于痛哼出声。这种疼到了极致,他却依然意识清醒,清醒得感受到体内割裂骨血的痛苦。
  本就候在屋子里的袁老太医上前揽着陆安衍,怀里的人紧咬牙关,额间和脖颈处青筋凸显,身体因为极痛而痉挛。
  救过无数人,也见过无数的痛苦,袁老看着这个在他怀里痛得始终不肯喊出声的孩子,不由得老泪纵横。他不忍地别开脸,不敢看,只是抱着陆安衍,低低地道:“痛就喊出来,别委屈、别委屈自己。”
  “不、疼…把、门关上,别、别让人看到…”听到这吃力嘶哑的声音。袁老看过去,陆安衍咬破了唇舌,唇角若隐若现的血色,隐忍的身子到了极限,发颤还发抖。
  袁老哽咽着,将陆安衍扶上床,又去把门关上。而后他就陪坐在床边,看着陆安衍疼着虚汗直冒,却无能为力。
  生死一线天,本就是这般折磨人。
  熬过去是生不如死,熬不过去是求着去死。
  天际浓云低垂,天色昏黑如夜。北境娄山关外已是一片惊乱景像,坚固的镇关城城墙前四下腾起熊熊火光,浓烟遮蔽。
  阴云沉沉压顶,彷如暴雨将至。号角声起,沙尘漫天,一路狼烟滚滚,扬尘延绵。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可以看到城外一片烟尘冲天,千军万马浩荡而来,喊杀声、刀剑声伴着号角声响彻天地。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升腾,如莽莽黑蛇舞动。
  又一轮的冲锋来临,城外再次传来雄浑嘹亮的号角,其声冲天而起,直裂晨空,而后是火光冲天,浓烟蔽日,千万战鼓齐擂,鼓声动地,滚滚而来,声势之间杀气震天。
  谢煜镇守南门,他身上的铠甲已经是伤痕累累,上边的血迹斑斑彰显着这两个昼夜的鏖战是多么凶险。他靠着墙,咬牙给自己的手臂缠了块纱布,纱布很快被血染红。随手打了个结,就不再管这伤,转头看向前方的交锋。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凝而不散,北荒军步步逼近,一层层冲锋,后方的弓箭齐射,冲击着城墙,若不是镇关城的城墙材质特殊,且铸得比一般的城墙要高上许多,只怕此刻早就在北荒大军的数次冲击下被攻破了。
  但偶尔还是有北荒兵卒靠着飞天爪上了城头,却又很快被城上的大齐将士诛杀。
  迎接正面冲击的北门此刻仿若是置身阿鼻地狱,鲜红腥臭的血凝固在城墙上,一层又一层的,已经是凝结成黑褐色的血渍。城下的尸首层层叠叠,有北荒的,有齐朝的,交织成一片尸山血海。
  镇关城是北境内至关重要的关卡,若是被攻破,北荒大军便可一路挥军直下,尤其目前齐朝兵力不足,可以说北境的兵力都集结在镇关城了。
  北荒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而才会如此猛烈地进攻,甚至不惜以人命铺路。
  靠着城头的三处处长包好将扎进腹部的箭枝抽了出来,无力的身形晃了晃,他的左侧陡然爬上来一位浑身血淋淋的北荒军士,看到伤势颇重的包好,那军士挥刀劈了过去。
  “噌——”一道刀光架住劈过来的横刀,旁边的齐朝士兵迅速挥刀,那攀上城头的北荒军士惨叫着从城头跌下去。
  “嘿,包黑脸,死了没?”二处处长曾老实一脸笑眯眯地凑过来问道。
  包好冷眼撇了曾老实一眼,没有吭声,或者是没有力气吭声。
  曾老实以刀驻地,撑着身子往后靠了靠,那张憨厚的脸沾着鲜血,只是仔细看看,会发现他掩在血痕下的脸泛着不自然的白。
  “老滑头,你不是说要娶那夷族女子吗?活着回去、三处就给你开这个口子。”包好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颤抖。
  曾老实笑了笑,靠着墙慢慢滑下来,在墙面上留下暗红的血渍,他的后背心处开了一个小圆洞,仿佛是强弩穿了过去后留下的伤口。
  他好像看到那个被他藏在南田巷子里的傻姑娘了,真傻啊,离了故土,跟着他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人。没名没分的,她就偷偷地躲在巷子深处的小房子里,等着他,日复一日地守着。
  这次他真回不去了,还好给她留了钱,还好给她办了户籍。
  “还好没娶她…”不然他死了,她可不就成了寡妇。那么好看的姑娘,成了寡妇,多可惜。
  曾老实靠着墙,不甘心地闭上眼。
  包好听到曾老实那低低的喃喃自语,他酸涩地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回道:“十三处里,谁不知道你想娶那女的,快想疯了。这次回去,你立的功,足够你娶了她。只要你活着回去…谁他妈要你救的!”
  包好疯狂地挥刀将又一个爬上来的北荒军士劈下城头,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顺着日暮看向远方,不知分出去执行任务的那两组人马,任务完成得如何?镇关城快要守不住了。
  在北荒前往镇关城的近路上,需要经过一个山谷,那是两山对峙的山谷开口,下方是一条幽深的河道。河道两旁是仅容得下一匹骏马奔驰的崎岖山道,水流湍急,怪石嶙峋,石山密布。两侧悬崖峭壁,距离河道足有数十丈的高度。
  常乐握紧手中的长鞭,她身边的卓正明悄悄将一个小布包塞进她的手里,道:“收好,回去看。”
  常乐愣了一下,看向卓正明,不解地道:“这什么?”
  卓正明的脸上有些发红,他别开脸,道:“你收着就是。”
  “我…”常乐本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撇见有阴影从远处过来。她将手中的小布包塞进怀里,警惕地道:“有人来了。”
  陈青压低身子,爬了过来,脸上难掩焦虑地道:“人快来了,还有两处炸药没安置好,就在入口那方下面。”
  卓正明脸色一变,开口问道:“那里,不是最早就放了?”
  王大庆叹了一口气,道:“开始没发现,那里竟然是阴处,不过一晚上,里面不知怎的,就蓄积了水,炸药不能用了,要重新放。”
  卓正明站了起来,迅速往外走,冷硬着道:“我去看看。”
  常乐看着卓正明离开,忽然也站了起来,急忙跟了过去,对着陈青和王大庆,道:“前面就靠你们带人拦着,我跟着木头去负责后方的。”
  陈青看着常乐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啧啧摇头,道:“老王呀,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出个份子钱了。”
  王大庆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道:“那倒未必,就卓木头那脑子,我估摸着还能磨蹭个一两年吧。”
  “嘿嘿,也有可能。”
  “不是可能,是一定。”
  卓正明和常乐一前一后到了崖壁处,将绳索扣在崖壁突出的石头上,轻巧地下去。
  “这个点,不行。”卓正明向正在崖壁边上埋炸药点的十一处的队员说道。
  那人看了一下卓正明,卓正明伸手接过炸药,说:“你先上去,让各点人员都做好准备,在防爆洞里躲好。这边我来。”
  “是。”那人拉着绳索,身形一点,就往上飘。
  卓正明看了看那点,拿着炸药包又往旁边攀了两步,才开始安置炸药和引信。
  这峡谷里密布的炸药都是经过他精密计算的,那些防爆洞也是根据这些炸药放置点进行了测算的,因此不能有一丝差池,不然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还没好吗?”常乐从上边飘了下来。
  “你下来干嘛?”卓正明看到常乐,素来木然的脸上浮起些许紧张。
  常乐皱着眉头,她翻了一个白眼,道:“别废话,到底好了没有?人快来了。”
  “马上。”卓正明抿着唇,加快手中的动作。在将最后一条线接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卓正明迅速揽着常乐往峭壁上挖好的防爆洞里躲去,那洞穴极窄,两人几乎是贴着挤在里面。
  一阵阵有序而又整齐的马蹄声从上方传来,震动感越来越明显,卓正明看着崖壁上安置好的炸药,赫然眼尖地看到唯一一条离道上特别近的引信被震开了位置。
  卓正明的脸色很难看,谁也没有想到这种震动会引起崖壁的共鸣,使得固定好的引信被震开。
  那一条引信若是接不回去,这边的爆炸就会断口,那样这一只北荒援军就能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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