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好,我去去就回。”卓正明点了点那个位置,贴着常乐的耳边轻声道。
常乐看了一眼那里的引信,示意自己明白,就尽力往洞穴里缩。
卓正明小心翼翼地搭着还未撤掉的绳索往引信处攀爬,上方就是北荒军队,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常乐目不转睛地盯着卓正明,看着他在崖壁上一步步移动,心跟着悬了上来。
在峭壁悬风中,卓正明艰难地将引信接上,上面的北荒军队已经入了大半。卓正明回身开始往防爆洞里爬,然而拽着的绳索由于那震动,从石块处脱落出来,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卓正明的身子腾空往下坠。
第九十三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眼看着卓正明就要坠落,常乐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人,骤然的重量拉着她也往下掉。常乐将长鞭抛了出去,卷住崖壁边上一棵半大的枯木。
就这样,两人吊在半空中。
常乐紧紧拽着卓正明的手,吃力地吊在那里,那棵枯木尚算□□,承载着两人的重量,却并未断裂。
卓正明环视四周,这个位置太糟糕了,光滑的崖壁,无处接力,而且,两人上方就是北荒军队,他们不能出声。不然计划就会半途而废。
就这样吊在这里也不行,一旦爆炸开始,若是回不到防爆洞,两人也会粉身碎骨。
“放手。”卓正明抬头看着常乐,他无声地开口道。放开他,常乐一个人的重量完全可以顺着长鞭回去。
常乐狠狠瞪了卓正明一眼,抿着唇,牢牢抓紧卓正明的手。两人僵持在半空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卓正明面上的神情显得异常柔和,他认真地看着常乐,而后僵硬地笑了笑,轻声喊了一声:“常乐。”
常乐心下一沉,尚来不及反应,却见寒光一闪,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挥过,血光溅落,常乐的手中一空,只看着卓正明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坠入逐渐漆黑的日暮。
常乐看着自己手中还残留着的卓正明的左小臂,脑中一片空白。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眼底赤红,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不能哭出声,不能喊出声,因为北荒军队还未全部入谷。
她将手中的小臂慢慢抱进怀里,殷红的血染了一身,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出声。
待北荒军队已经都入了谷,可是前方的爆炸竟然还没开始。忽然,谷里响起一阵喊杀声,喧嚣的声音顺着山风传出老远。
又过了好一会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了出来。浓浓的硫磺味夹杂着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峡谷。
北荒援军覆没在这个连星子都未看到的夜晚,而齐军拦截的队伍也同样损失惨重。此时的消息,尚未传出去。在前方鏖战的两军都还等着援军的到来,哪方先到,这场战争也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埋伏着前行到北荒大军左翼的肖圆圆冲着何小花打了个手势,示意何小花和林霖从另一侧侧包抄过去。他领着七处直扑屹立在高崖边的中军大帐。
“谁?”大帐里的拓跋原野冷声喝问。魁梧的身子诡异地晃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出现了数支□□。
肖圆圆没有理会,反手抽出军刺,身影若隐若现,势不可挡刺向拓跋原野。
拓跋原野是北荒国主,更是宗师。因而他的中军大帐外并没有什么护卫。他冷冷一笑,伸手一抓,将竖在大帐内的马槊引出。手微微一挑,一声厉喝,马槊横扫,正好擦过肖圆圆的腰肋,肖圆圆顿了一下身形,却陡然纵身跃起。
后方的林霖和闫路的□□已然从后方窜出,直冲向拓跋原野的双野。一股看不清的烟雾顺着□□往拓跋原野那里飘过去。
拓跋原野却是一手拍出,两支□□好似击在钢板上,叮叮连响,骤然裂成两半散在地上,而那烟雾还未近身就被掌风劈散,另一手举起马槊向上刺去,眼看着就要将肖圆圆的咽喉刺穿。
肖圆圆身形一转,凌空翻过,马槊擦过他的面颊,刺破中军大帐,刚猛的劲气将整个中军大帐撕裂开。肖圆圆落地一蹬,猛一扬手,一柄霜刃飞刀如同流星电闪一般射向拓跋原野的面门。
拓跋原野闪躲不及,但骤然张口一咬,竟将那飞刀截住。就在这一瞬间,肖圆圆几人已经冲了过去。
“敌袭!”
北荒亲军顷刻间就围困过来。隐在暗处的十三处众人扑出来拦截住,肖圆圆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暗杀拓跋原野,只有这次机会了。因为此刻拓跋原野内伤未愈,宗师境界也跌落一层,若是错过这次,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
肖圆圆揉身向前,毫不在意凌厉的掌风。掌势掀起地上的尘土。肖圆圆不以为意,继续往前。
林霖和闫路默契地抽出短刃猛攻过去。
拓跋原野踏出一步,沉闷的气势从地上轰然而出,被气势冲击到的闫路闷哼一声,顿了顿脚步,却又继续往前。
肖圆圆已经和拓跋原野交上手,掌风和军刺交击,突刺,还击,出掌,两人的交手已然是数个回合。
闫路和林霖两人手中的短刃缠绕着拓跋原野,何小花转过周边,靠近的北荒军士还未靠近就七窍流血地倒下。
俄而,闫路手中的短刃被击碎,闫路眼中一寒,决绝地扑住拓跋原野的手,撑着拓跋原野被缠住的这刻,一道刀光闪过,肖圆圆贴着拓跋原野的手掌,把军刺准确无误地送入他的胸口。
拓跋原野只觉得一股钻心疼痛从胸口处传来,身形一顿,他猛地轰出气劲,狠狠拍向肖圆圆,肖圆圆顺势飞了出去。而扑住拓跋原野手的闫路却是凄厉地自身上爆出一阵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击飞。
林霖伸手抢过闫路,一股劲气猛然炸开,冲击进林霖体内。林霖陡然呕出一口血,抱着闫路往后疾退。
何小花拽过肖圆圆,此刻肖圆圆口鼻出血,身上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何小花甚至都来不及给他细看,就发出撤退哨声。
北荒军士已经围了上来,在外拦截的十三处死伤惨重,肖圆圆带来的七处,可以说是全折在里面了。
“不能走。”肖圆圆手臂发抖,看着也在频频呕血的拓跋原野,那边军刺上抹了毒。
何小花脸色一变,低吼道:“你疯了!这时候不走,是打算死在这里吗?”
“得杀了他。”肖圆圆低头呕出一口血,他摸出另一把匕首。
“他尚有一战之力,来不及的。”何小花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闫路,伤势颇重的林霖,再看着一嘴的血还能笑出来的拓跋原野,想到临行前那听到的话,狠厉地道:“你他娘的别瞎听人的,撤!”
肖圆圆没有理他,一把推开何小花,从围过来的北荒军里杀了过去。这时候是杀北荒大宗师的最佳时机,他不能退,死了北荒国主,这场战就简单多了。
肖圆圆喘了口气,抬手握着刀柄,抽刀断水,带着必死的决心,他迎着拓跋原野的手掌,直跃而上。
只听得呲地一声,短刀扎进拓跋原野的脖颈。
“肖圆圆!”何小花看着远处的一幕,忍不住嘶声喊道。
拓跋原野的手掌穿过了肖圆圆的胸口,拓跋原野咧嘴一笑,他拽着肖圆圆往后倒,两人从崖边摔了下去。
“国主!”
“大宗师!”
“国主死了?不可能!”
“什么?大宗师不会死的…”
“杀了他们!”
何小花对周边的身影充耳不闻,他正要冲出去,却让林霖拉住。
“走!”林霖咽下血水,含糊地道。他抱着闫路,可以感觉到闫路的呼吸时断时续,气若游丝。而带来的人几近死绝,他看到那一张张圆瞪着眼死去的熟悉的人,走之前还会喊他老大的孩子,通通都死了。再不走,剩下的那么一丁点人就要死光了。
何小花双目通红,他知道不能拖下去了。肖圆圆当时那情景,可以说是死无全尸。他咬咬牙,扶着林霖和闫路同剩下的数人汇合,从混乱的北荒大军中一同杀了出去。
血红的夕阳在天际欲沉还止,晚霞好似艳丽的血花一般凄艳,无数将士的生命谱写成最壮丽的战火画卷。
镇关城的鏖战也到了极限。
城外的防线一再后退,再往后,大军就要压到城门口了。
谢煜看着城外纠缠在一起的两方人马,低声咒骂了一句,就提着承影点人带队冲了出去,亲自到了阵前。
有了谢煜压阵,局势好转不少,但北荒大军却死命地往前拼杀,死死咬住这一股兵马。
两方人马就这样纠缠不休,日影西沉时候,忽然传来沉闷的震动声。
其声滚滚而来,由远而近,最后随着烟尘涌到。却见大大的旗帜在昏暗得几乎看不到的日暮中遥遥而至,那上面是肃冷的齐字,一阵惊喜的爆喝声从齐军阵营发出。
“援军到了!”
“娘的,终于撑到了!”
“是平西军!”
“齐朝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谢煜骑在马上,转头看向那逐渐奔来的骑兵队。带血的脸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可算等到援军了。
而另一方的北荒军,在看到来人竟然是齐朝援军的时候,军士们脸上均是一变。但很快,北荒大军便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冲锋号角。
“浩浩北荒,同仇敌忾;萧萧马鸣,悠悠旌旗;之子于征,战有大胜;之子于征,有我无敌!”
纠缠在战阵中的北荒大军忽然大声唱起了北荒战歌,而后便悍不畏死地扑向了齐军。既然来的不是北荒援军,那说明后方援军已经来不了,到了这般地步,对他们来说,唯有死战。因为北荒,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懦夫。
后方的北荒大军不顾和齐军缠斗在一起的己方军士,重弩齐射,漫天的□□抛飞进战阵。
谢煜拉了一把身边的副将,躲过飞射过来的□□。
“谢将军?”那位副将惊恐地看着谢煜。
谢煜脸上的笑还没消退,他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低头看到对穿而过的箭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草,谢家不会绝后吧?老头子要是在下面看到老子,是不是会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
第九十四章 未见青山老
“议和?”李明恪拿着手中飞传回来的消息,说话的语调很轻,但话语里却带着一股子的阴寒。
他缓缓笑了笑,转过身,对着谢奎道:“令十三处将朕先前发出的圣旨送回来。”
“是。”谢奎低头应了一声,动作干净利落,只是转身后的脸上眉头微皱。
李明恪很平静,他看着那捷报,轻笑出声,而后忽然自言自语地道:“大胜得归,俯首称臣,好,很好…”
这话里在空荡荡的殿中飘荡,不知怎的,竟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陆府里,陆安衍勉强靠坐在床上。袁老太医捧着药碗递了过去,他看着陆安衍白如霜色的脸,沙哑着道:“喝了药,应该能睡一会儿。”
陆安衍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安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他身子骨弱,这几天劳心劳力,哀损过度,才发起高热,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袁老太医皱着眉头解释道。
他又试了试碗里的药温,继续劝道:“喝吧,睡着就没那么疼了。”
陆安衍笑着看向袁老太医,只这么坐着,他都觉得身子里无处不痛,可是这痛到了极致,也不过是让他稍微昏迷一下,而后又生生痛醒,这几日他就是这般过来的。
袁老太医递过来的药是强效的麻痹神经的药,让他昏昏沉沉的,稍微好受一些。可他尚有未竟之事,如何能歇?他怕他这么一睡,当长眠于此。
袁老太医看着陆安衍如此固执,他忍不住骂道:“你这混小子,这般折腾自己,是想随着少夫人去了?”
陆安衍听到提及阿媛,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慢慢地道:“我虽求您用了一线天,可我并非不想活下去。阿媛会等我的,我现下也还撑得住的。”
袁老太医无力地将药碗放了下来,他知道陆安衍或许在得知姜德音死讯的那一刻存过死志,但这世上,他挂碍甚多,为着这些家国天下、这至亲挚友,他才苦苦撑着。
只是,袁老太医看着着实不忍。
“纵然你撑得住,也稍稍休息会儿吧。这么些时日,你日日外出,夜夜不眠,一刻不得休。好歹怜惜怜惜自个儿吧。”
“有些事,我需交代妥当,我…唔。”陆安衍微微低下头,他死死咬紧牙关,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紫一片。
额上和脖颈处都是细细密密的汗水,不过一会儿就浸透了里衣,他缓过这一阵最为尖锐的疼痛,才接着道:“过些日子,一切平顺了,我就请辞。”
陆安衍看着袁老太医担忧的面容,勉强露出一抹微笑,道:“届时还得叨唠袁老,帮我调理。”
他的眼神有些飘远,轻轻地呢喃道:“和阿媛说过,要带她去江南,去塞外,说好了,我得带她去的。”
袁老太医默不作声地低头,悄然抹了一下脸,若陆安衍心存死志,他怕对不住少夫人的交代,可这般看着陆安衍拼命挣扎,他却又心疼得厉害。
天有不公,何苦这般折腾人?
烈日灼灼,一人一骑入上京。
李明恪看着送回来的圣旨,那上面的一笔一画,都是自己的字,但却又都不是。他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忽然讽刺地笑了出声。而后,眼里带起一抹恼怒,握在圣旨边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毕露。
“来人,去请陆将军入宫。”
“是。”
宫中来人的时候,陆安衍似乎心有准备,没有丝毫拖延地随人进了宫。
在宫门口,陆安衍没有想到会遇到何小花。
送圣旨回京的人是何小花,十三处还活着的人没多少了,而能动弹的就更少了。因而才让仅受轻伤的何小花进京。
何小花看到陆安衍的时候,面上冷得很。他没有喊陆安衍,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陆安衍却是有心想问个好,因而让小内侍稍等一会儿,他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十三处都回来了吗?”
何小花听到这话,他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陆安衍看着何小花尚带着伤痕的脸,略微沉吟后接着问道:“小花,圆圆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