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姜修竹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听着这声声句句,看着棺木中安详躺着的陆安衍,他的心口忽然涌起一股子心疼,喉头微微一动,哽咽片刻后,涩然开口:“也好,这般倒是能好好睡着了。好在阿媛不知,不然她该心疼到死的。”
  李明恪不敢再待在灵堂上,脚步一深一浅地走了出去,他走出陆府后,忽然停了下来。洪老公公就跟在他后头,静静地停在那里。
  “陛下?”
  “老洪,安衍死了啊。”李明恪低着头,有泪水一点点地滴落在地上,晕开后,很快就被蒸发。
  “他死了。”李明恪嘶哑着声音道:“往后,我再也见不到安衍了!”
  洪老公公看着悲痛难忍的李明恪,低头哽咽不已。这炎炎烈日,竟无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陆昌明从未想过,和长子的匆匆一别,竟会是永别。他接到消息时,只觉得不信,回到陆府,看到那府中缟素,还是不信,但看到棺木中的儿子儿媳的时候,却不得不信。
  陆府里,穿行往来的下人们,都是一身素白,府中的一切,好像都覆盖在这哀痛的白色之下。
  陆安晨始终跪在灵堂上,就这样待着,仿佛就不会失去两个亲人。陆昌明走近灵堂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等到陆昌明走到他身边,唤了他一句后,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爹!大哥和嫂嫂,他们、他们都没了!”在唯一的亲人面前,陆安晨这才放声痛哭出声。
  “爹,嫂嫂和小侄儿没了!”
  “大哥、大哥他怎么也没了,他那天还好好的,可是转眼,我们进去的时候,大哥就倒在桌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噩耗,原来是真的。
  陆尚书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定定看着李越之前递来的书信,是安衍留下的唯一一封遗书,只写了一半的遗书。信上部分被血浸透,他似乎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看着信上的逐字逐句,儿少时…不孝…不仁不义…
  陆尚书伸手摩挲着信纸,想着刚刚李越的叙述,他不禁老泪纵横:“衍哥儿,是爹让你受累了。爹不好,是爹不好,衍哥儿、衍哥儿受苦了……”
  陆安衍夫妇出殡的那一天,朗朗晴空,风和日丽。
  陆府朱红的大门吱呀打开,门外挂着白布灯笼,出殡的队伍从门内出去。
  陆尚书带着陆安晨一步步扶棺而出,短短数日,陆尚书竟已是一头白发。
  陆安晨抱着两个灵牌,哀戚地走在队伍中。接连的噩耗,加之病了数日,他的身形在偌大的棺木前,显得异常清瘦。这陆府的孤老弱少,看着着实令人心酸。
  出殡的队伍还未出城,忽然,一骑白衣白马疾驰入城,急促的马蹄声惊破这份清冷哀戚。
  那马到了队伍前,骤然停下,马上的人却是狼狈地从马上跌落下来。
  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竟是谢煜。
  谢煜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他风尘仆仆的白衣上已经晕出刺眼的血色。
  那日,那支箭矢从他心口穿过,好在偏了一分,这才留了一条命下来。他在北境养伤,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条噩耗。他不信,顾不得身上伤势,一路疾赶回来。
  白蒙蒙的队伍,谢煜踉跄走过去,他看到满头华发的陆尚书,看到清瘦哀戚的陆安晨,最后的目光集中在那块黑色的灵牌。灵牌上刻着熟悉的名字,黑白相间,刺眼,刻骨。
  谢煜的目光往后看,看向那黑色的棺木。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却脚下一软,摔在地上,狼狈地爬了几次,却总是无力地摔回去。
  好一会儿,谢煜突然嚎啕出声:“陆安衍!你不是答应老子,要等老子凯旋的吗?”
  这一声哭喊,好似耗尽了他浑身力气,不知道是痛还是无力,谢煜就那样躺在地上,他慢慢蜷缩起身子,拽着胸口的衣服,像是痛到了极点,不堪地呢喃着,腔调里带着浓浓的哭音:“陆安衍…”
  那个说好等他凯旋的陆安衍没了,那个说好等他当爹就喊他小舅舅的陆安衍没了,那个从来不喊他小舅舅的大外甥真的没了。
  出殡的队伍继续前行,缓缓地走了出去,越走越远。
  李明恪就站在高高的皇墙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沉默而悲戚。直到看不见队伍,他的心口好似空了一大块,茫然地回头,看着身边的洪老公公,颤抖着开口道:“老洪,以后,我见不到安衍了,怎么办?”
  洪老公公悲戚地别开眼,只轻轻地道:“陛下,节哀。”
  李明恪脚下踉跄,他扶着宫墙,脑子里一阵空,似乎什么都没有了。陆安衍,往后,朕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似雪。
 
 
第九十七章 物是
  元和十八年,春。
  灭夷之战结束七年,大齐一举平定南蛮、西戎、北荒,四境合一,天下安定。
  青山郁郁,山河朗朗。
  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抱着个大约四岁的小姑娘走在蜿蜒小道上。不知道小姑娘问了什么,那名青年笑了起来,笑起来极为腼腆秀气。
  “爹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好奇地问道。
  “去上京。”何小花笑着回了一句。
  “上京在哪儿啊?”
  “跟着爹爹走,你就知道了。”
  “那爹爹,上京有好吃的吗?”
  “有,你喜欢吃的都有。”
  热闹的上京,一派安居乐业的模样。
  何小花牵着小姑娘,慢慢地走进上京。上京和七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热闹了。
  “爹爹,我饿了。”小姑娘轻轻拉了拉何小花的手,粉嘟嘟而灵秀可人的小脸蛋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饿得都走不动路了。”
  何小花蹲下身,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温和地道:“好,桃果乖,那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何小花笑着抱着闺女往记忆中的面铺走去。果然,那铺子还在。从铺子里传出浓浓的香气,诱人极了。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漂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铺子里刚刚出锅的汤面。
  “老板,来两碗馄饨汤面。”何小花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椅子上,而后熟练地点了汤面。
  “诶,来了。”老板热情地应了一声,急忙开始下锅煮面。
  “爹爹,这里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小姑娘好奇地发问。
  何小花看了看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街头巷角,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小姑娘听着莫名其妙的,她晃了晃脑袋,道:“爹爹,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我们可不可以多待两天?”
  何小花听着闺女的话,知道这两年的颠沛流离,让闺女受苦了。他伸手摸了摸闺女的额发,道:“等爹爹见过故友后,我们就待在这里了。”
  “太好了,这里,娘亲一定很喜欢的。”小姑娘开怀地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嚷道。
  何小花的眼中露出一抹怀念,轻轻地附和道:“对,你娘亲一定很欢喜,她那么爱热闹。”
  “客官,面来啦。小心烫。”老板捧着两碗面上来,看着椅子上可爱的小姑娘,笑着叮嘱了一句。
  老板一转头,忽然觉得何小花有些面熟,多看了两眼,看到何小花露出的浅浅的笑,猛地想起了什么,笑着道:“是何大夫啊。”
  何小花没想到老板竟然还记得他,当初他们十三处常常来这里吃面,那时候他对外的身份就是一个药铺大夫。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老板竟然还记得他。
  “恩,老板,好久不见了。”何小花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面铺老板看着何小花打招呼,有些愣神,忽而笑着道:“何大夫,倒是变了不少。”
  “嗯?”何小花有些不解地看向老板。
  那老板伸手抹了抹身上的围兜,看着正在低头努力吃面,却吃得到处都是的小姑娘,笑着从灶台后拿出一小袋子糖果,放在小姑娘的桌边,道:“这个是窝丝糖,小孩子都喜欢吃的,给这娃娃吃。”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看桌边的糖袋子,又看了看何小花。何小花倒是不推却,他笑着对小姑娘点了点头,那小姑娘才拿过糖袋子,小声地对老板道:“谢谢叔叔。”
  “诶,这闺女真可人疼。”
  老板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问:“何大夫,您这闺女叫啥?”
  “晚柠,何晚柠。”何小花伸手给何晚柠擦了擦嘴角,回答道。
  老板笑着道:“还是闺女好,贴心可人。不像我家那小子,皮得只想让人抽他一顿。何大夫真是有学识,这名字取得也好听。”
  何晚柠听了这话,想了又想,才俏生生地道:“叔叔,我的名字不是爹爹取的,是娘亲取的,爹爹本来要给我取桃果这个名的。听娘亲说是因为她怀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桃果,爹爹就这么随便给我取了个。还是娘亲不同意,很辛苦地给我想了名字的。不过,在娘亲想出我这好听的名字之前,爹爹一直喊我桃果,所以桃果就成了我的小名。叔叔,你也可以喊我桃果的。”
  听着小姑娘巴拉巴拉地解释了一长串,老板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手摸了摸何晚柠的脑袋,道:“这姑娘,机灵。”
  “何大夫,您娘子呢?是在家吗?要不要带一碗汤面回去给她尝尝?”
  何小花脸上的笑意淡了数分,他轻轻地回道:“她,过世了。”
  老板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道:“这、这…对不住。”
  “无妨,都过去了。”
  何小花平淡地笑了笑,而后移开话题,道:“上京看起来更热闹了,这几年有什么大事吗?我在外游历多年,京中的事儿,知之甚少。”
  老板沉吟片刻,笑着道:“我们这平民百姓的,知道不了什么大事,左不过是这日子越过越好了。哦,要说大事,倒是有一件,就是……”
  “老板,来两碗汤面,带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何小花的背后传了出来。
  老板急忙迎了过去,熟稔地应道:“诶,来了,同样是不加葱花吗?两碗都不加?”
  邱平安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两碗都不加。”
  何小花转过头,和邱平安的双眼对上。
  邱平安豁然走了过来,他激动地道:“何小花?”
  何小花站了起来,故友相见,他也有些情绪高涨,笑着点了点头,道:“邱平安,我回来了。”
  邱平安笑着道:“走,我们回去好好聊聊。”
  他赫然发现桌边那个一边吃面条,一边盯着他看的小姑娘,又回头问了一句:“这个,这个是你闺女?”
  何小花笑着摸了摸何晚柠的脑袋,道:“嗯,我闺女,何晚柠,小名桃果。来,桃果,和邱叔叔打招呼。”
  何晚柠乖乖地放下勺子,对着邱平安,笑眯眯地道:“邱叔叔好。”
  “好,桃果真乖。”邱平安笑着应了一声,他摸了摸身上,摸出一块玉佩,不大,但透亮得很。
  他将这块玉递给何晚柠,温和地道:“来,收着,见面礼。”
  何晚柠没有接过玉佩,何小花笑着将玉佩收了,放在闺女带着的小荷包里,笑着道:“邱叔叔可是很富有的财神爷,他给的,咱们就收着。”
  “哦,”何晚柠认真地点了点头,对着邱平安道:“谢谢邱叔叔。”
  “邱大人,汤面打包好了。”老板将汤面放在桌上,对着邱平安喊道。
  邱平安提起汤面,留下银钱。
  何小花给晚柠擦了擦手和脸,抱着闺女跟着邱平安走。
  看着人离开,正在收拾桌子的老板,忽然想起来刚刚何小花问的问题。
  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惆怅,叹息着自言自语道:“大事?也就那么一件吧。陆将军逝世,那年可真是满城缟素,大家伙跟着哭了一路,哎…”
  走到典狱司的时候,何小花停了一下。
  邱平安引着人往里走,典狱司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较之以往更亮堂了一些。
  “老邱,你比以往晚了一刻钟。”略微有些阴沉的声音从大厅里传出来。
  邱平安看着坐在厅中的薛烨,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汤面递了过去,道:“何小花回来了。”
  薛烨接过汤面的手顿了一下,他往后看来一眼,恰好看到抱着孩子走进来的何小花。
  何小花冲着薛烨,点了点头,打招呼道:“好久不见,薛烨。”
  薛烨僵硬地笑了笑,而后回道:“好久不见。”
  邱平安拉开椅子,道:“好了,别客套了,都只是自己人,坐下聊。”
  何小花抱着晚柠,此时小姑娘有点困了,靠着何小花一点一点着脑袋。
  何小花让晚柠趴在他肩头,他轻轻拍着晚柠的后背,不一会儿,就能看到小姑娘微微张着口,一呼一吸地睡得很香。
  薛烨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放轻了声音,道:“你闺女?”
  “嗯,我闺女,何晚柠。”
  “多大了?”
  “四岁。”
  “你媳妇呢?”
  “两年前,病逝了。”
  “哦。”
  听到这个回答,薛烨沉默了下来。邱平安感觉到沉闷的气氛,急忙转了话题,道:“何小花,这次回来,打算就定在上京吗?”
  何小花沉默了下,给闺女调整了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看着晚柠睡得香甜的脸蛋,点了点头,道:“嗯,上京挺好的,我打算带着桃果,住下来了。”
  邱平安笑了下,道:“那正好,你的铺子,我也给你照顾着好好的,这几年的红利我都给你收着,回头都给你送去,对了,现在这个铺子是做脂粉生意的,你若是要改成药铺也可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