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怎么可以！阿父要丢下我就算了，阿父还要丢下阿芒，我讨厌阿父！我讨厌阿父！”
话一说完，她拔腿就跑出了院子。
明明昨晚还在为可以不用和阿芒分开、不用寄人篱下而高兴，转眼就听到阿父说要把阿芒送走，这简直就像当头喝棒。
她一路跑啊跑，不知怎的就跑进了一处昏暗的胡同。
刚蹲下埋头哭了起来，就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自破烂的卷席后伸出，直直朝她抓来。
宋星吓得瘫软在地，明明心里怕得只想跑开，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乞丐模样的男人从墙边的一堆杂物里钻出来。
他的笑都有些癫狂，灰扑扑的手掌直奔她来，叫她整个人毛骨悚然，冷汗径直划过脊背。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响起一声呵斥。
一只手握着铁钳越过她砸来，那乞丐有所忌惮地后撤了几步，眼神却略不甘心地黏在她身上。
宋星还哑着嗓子，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托起护在身后。
“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滚！”
直到那人贴着墙钻出巷子再看不见，宋星才浑身泄力，眼泪吧嗒吧嗒地砸下来。
好在身后那人仍然托着她，给她助力，一直安静等她缓过来。
“没事了，那人走了。”
宋星抬头，冷不丁打了个哭嗝。
“是你……”
他皱了下眉头，显然也是认出了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宋星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烤炉，上头还是那个眼熟的铁皮盒子。
她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道：“我想吃饼。”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有多无厘头。
好在齐松没有在意，他只是顿了一下，就转身从炉子下面翻出一个没卖完的饼递给她。
看她挂着泪痕等着两个红彤彤的兔子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他也只是站在旁边等她吃完。
“我送你回家。”
宋星鼓着腮帮子，也不知这一口还要不要咬下去。
对上他的脸，还能叉开神想：他真的好生俊朗啊！
“我有钱的……”
“饼是我送你的，不收你的钱，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
对上他写满了不赞成的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无。
看她小脑袋一点就要掉小金豆豆，齐松面不改色，说话里不知不觉就带了些对待不懂事小辈的严厉。
“你一个孩子，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
“我……总之我不要回去。”
他额上青筋一跳，跟她死耗也不是，软和着劝她回家也不是。
赖来赖去，等他回了家推开门，只能对着身后的小矮子道：“最多收留你一个时辰，天黑前你必须回家。”
宋星忙点头，一脸都是赖定了他。这副样子，怕是两个时辰都不会走。
他叹气，不知她哪里这么大的胆子跟一个陌生男子回家，一点男女大防都不懂。
齐松哪里知道，往前几年这些观念养成正要紧的时候，她爹还是个半吊子的带娃水平。
没有女性长辈帮衬，偶尔帮忙带娃的宋悬更是屁都不懂，长此以往就给她养成了这样子。
寻常旁人还看不出什么，近的更是觉得没什么，自然无人掰正她。
“我要收拾东西，你自己坐着，不许乱跑。”
末了，又觉得还是不放心，补充道：“若是要回去，我送你。”
这头宋星啃着脸大的饼坐在小板凳上鹌鹑似的直点头，那边宋洪跟宋芒两个人都快急死了。
宋洪哪里知道女儿突然就醒了，还好巧不巧听了他要送宋芒走的话。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再追出来，竟是影子都看不见了。
两个人四处去找，闹出的动静又惊动了两个调休不当值当好在家的衙役。
一通找下来，竟是每一个路人瞧见过。
倒是街边一个牵着孙子的大婶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道：“孩子丢了？方才我还看见那个石疯子呢！莫不是……”
宋洪不知道什么石疯子，衙役替他解释。
“是个拍花子的惯犯。”
这种人怎么放在外面跑？！
衙役看出他的惊讶，羞愧解释：“石疯子滑溜得很，每次我们得了消息去抓就跑了。”
宋洪脸都白了，这要是星儿被抓去了可怎么办啊？
这头宋星坐了一会儿，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自己突然跑出来，不是叫阿父和阿芒担心么？
而且方才她情绪上来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阿父万一又偷偷哭可怎么办？
阿娘刚走的时候，她白天发脾气说不要阿父要阿娘，夜里阿父就蒙在被子里哭。阿父那么喜欢哭，听了她方才那些话肯定也会哭的。
齐松擦洗完托盘这些的家伙出来，就看见小姑娘举着半块饼发呆，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抹眼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回去么？”
“回。”宋星点点头，可怜巴巴的 。
齐松锁好门，不远不近地跟着人走，心想她比自己小个九十岁，不说差辈那也是做妹妹的年纪，自己终究不好太冷着张脸，该说些大人该说的话开解她。
“莫要和弟弟闹脾气就跑出来，外面很危险，那些人贩子就喜欢抓不听话到处乱跑的小孩……”
“不是的……”宋星下意识辩驳，“是阿父要把弟弟送走，所以才生气的。”
齐松愣了会儿，下意识地以为她的阿父是个卖儿卖女的大恶人，眉头拧的老高。
两行人狭路相逢，宋芒冲过来紧紧靠住宋星，宋洪又急又气，奈何怎么也骂不出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送宋星来的青年人十分不满地看着他。
“好好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糊口，儿女生了就好好养，怎么能卖去别处受苦受累？”
大家俱是一愣，不清楚其中缘由，最无辜的当属宋洪了。
“这位……这位恩士，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星小脸涨红，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话叫他误会了，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阿父不是那样的。”
又不知作何解释，没想到齐松看宋洪的眼神越发不对了。
卖孩子罪无可恕，哄骗孩子罪加一等！
眼看着连两位帮忙的衙役都眼神怪异了起来，宋洪哭笑不得，只能请众人回家吃顿便饭以作答谢。
“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今日麻烦诸位了，不如上我家喝茶歇息，顺便吃个便饭。”
大家都是热心肠的，关心两个孩子，怕他真是卖儿卖女的混账玩意儿，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宋星做了几个小菜下酒，几个大人边吃边聊，酒过三巡，这才弄清了起因。
想到宋芒的特殊之处，宋洪隐去了一些微末细节，只道：“这孩子有亲人在世，我本意是予他一些钱财，让他去寻他父母罢了。没成想女儿恰巧听到，这才有了误会，我知她心疼弟弟，但人各有牵绊，终究要有这么一遭的。”
三个人听他一讲，也各有所思。
杜姓的衙役一拍桌子，愤然道：“都是那些可恶的驽马人！”
齐松听着，并不应声。
宋洪接着道：“罢了，终究是些儿女缘分，来了哪有不受的道理呢？”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几个局外人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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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宋洪：原来我钢铁父亲的形象早就没了，呜呜呜呜……
宋星：不会的阿父，一开始就没建立过。
第15章 爱情初学者——宋星
宋星叫那半个饼吃得肚儿圆滚滚，又看到宋芒手脚并用地跟着自己，干脆坐在后院同他分剩下的半个。
前院里灯火通明，还能听见几个大人的低语，酒杯轻碰间，宋芒低声道：“我担心你。”
“我以后再也不冲动了，对不起，阿芒。”
她靠住他的肩膀，小声回应，却听见他道：“即便走，也要带着我走。”
……
五天一到，宋洪便如约走了。
两个孩子在门口看他坐上马车，又驶出巷子，直至完全看不见了才回了院子关门。
前些日子帮忙寻人的衙役，一个姓杜，一个姓文，姓文的已娶妻，就住在这一条巷子里。
知道宋洪出门在外家里两个孩子没人看顾，又听说宋芒想学武，就主动包揽下来轮休时教导宋芒的事。
他不过才九岁，如今捡起基本功来练也算不得迟。
宋星短暂地忧虑了一阵子，阿父忙生意，阿芒学练武，家里好像只有她一个突然无所事事了起来。
文家嫂嫂听自家男人提过这事，有时候也来找她解闷，两个人不过差个六岁，倒也投缘。
听她这话，捂嘴直笑。
“不紧着在家做姑娘的这几年好好玩，等过几年开了亲，去别人家做媳妇可有的你忙了。”
“忙？”宋星疑惑，“那是怎么个忙法？”
“伺候公婆、照顾丈夫，以后还要养育子女，家中里里外外，都要你一个来做，可不是辛苦么？”
见宋星露出惶恐的神色来，文家嫂嫂连忙道：“不过你无需担心这些，若是遇到个好的疼你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什么样的是好的？”
“好的嘛，自然是要疼你护你，什么都紧着你好。不过也要看这人是否心不对口，言行不一。你不知道，有的人说比做的好听，光会花言巧语，行动上却半点表示也无。”
“真正的好男人，哪怕嘴上不好说，却也知道处处体谅你……”
宋星若有所思，文家嫂嫂这番话像是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不禁畅想连篇。
等宋芒练武回来，她这才大梦方醒，精神抖擞道：“阿芒，我要给自己找个好的夫郎！”
宋芒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她喜上眉梢还口出狂言，拳头却紧了。
上次那卖饼的叫什么来着，是不是他引诱了他的宋星！他这浑种！竟然挟恩图报！宋星什么都不懂，他居然敢来诓骗一个小姑娘。
不知道宋芒心中已是大地咆哮，宋星仍然兴致勃勃，她此刻畅想连篇，心想：我现在不算无所事事了，我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了。
她一头扎进阿父的书房，勉强找到两本和情情爱爱这样字眼搭边的小册来。
只一看内容，却甚是枯燥无趣，读起来味如嚼蜡，翻来覆去就是劝人不要痴迷情爱虚度年华。
这哪里是恋爱的宝典！分明是荼毒青春少女的老学究嚼头！
宋星大失所望，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令人潸然泪落、叫痴男怨女魂牵梦萦的爱情。
宋芒坐在一旁余光扫过，予以肯定点头，看自家大受打击的小白兔，好歹是断绝了被人拐走的可能，这才满意了许多。
然而宋星哪里会这么快就死心，她迅速联想到了过去在书斋里购书，偶尔也能看见几个年长她一二的青春少女双脸羞红，扎堆挤在一处偏僻的书架面前，她们如出一辙的羞涩、紧张而又激动不已的神情早就叫她印象深刻。
此时再回想起，她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一下子就叫人打通了。
她浅薄的阅历已经告诉了她：没人喜欢的不一定坏，但大家都爱的一定很好。所以，那一定是她此刻正在寻找的东西！
“阿芒，我们出门去逛逛好吗？”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理，在快走到书斋的转角，宋星下意识地支走了宋芒。
“阿芒，我有点想吃糖葫芦……你能帮我去那边买一个过来吗？”
怕宋芒起疑心，她还特地强调：“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书斋的老板很有经验，见宋星笑脸通红、神色紧张，还带着一丝初次涉猎的不熟练，他很是体贴的向她推荐了两本经典作品。
甚至都没有问过她的爱好，也没有过分吹嘘自己一柜子的藏书。
毕竟，温润书生遇到狐狸化作的美女、寄人篱下的表小姐遇见丰神俊朗的表哥碰撞出的爱情故事，谁会不爱呢？
宋芒举着糖葫芦回来，就看到宋星站在街头红着脸看他。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在一片喧闹的街头，时间都缓慢了下来。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要郑重走向心上的星星，她红着脸，他心跳不止。
他不知道，心上星星的背篓里，正装着两本爱情宝典。
……
为了掩盖出门的真相，宋星特地装模作样地带着人去了东边的集子。
一路走走停停，也挑了些菜。
身后的宋芒亦步亦趋，一面警惕地看向街角不甚起眼的烧饼炉子和它的主人。
宋星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直看着街角的饼摊子，连忙道：“阿芒，你想吃饼吗？”
宋芒连连摇头，面上不显声色，心里却狂叫：不！我不想！
误以为弟弟是羞于开口，宋星体贴道：“去吧去吧，姐姐也想吃的。”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就拉着人直奔烧饼摊子去。
齐松老远看到两个人手牵手过来，颇为不认同：“要什么就同我讲，我替你们带，在外面乱跑要是又被拍花子的撞到了怎么办？”
眼见人就要开始老伯伯说教了，吓得宋星连忙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的，我知道了的，下次不会了。”
阿父和宋悬叔都没有这么喜欢讲道理的。
“齐松叔叔，我们要两个饼，要荤的。”
她连忙掏出六个铜板，正要垫脚却发现铁盒子安下了些，她这次不需要垫脚，刚好就能放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