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副将!杨副将!一切好说,请先让您的人住手。”
杨寻抬手,士兵纷纷后退,顷刻恢复成了原阵型,只手中的刀剑却并未收回去。
“我等将士手中刀剑无眼,各位还是趁早歇息的好。”
说完,对着脸上青白交加的左丘生一拱手。
“左大人好好休息。”
话音一落,便驾马离去。
左丘生看了看他一骑绝尘的背影,又看了看左右面无表情的士兵,简直要气的背过去。
“这!荒唐!离谱!离谱至极!”
……
宋洪牵着两个孩子往僻静处走,他们没去跟人挤,前头房子被人家分走了,干脆往后头去。
旁边还有王家一大家子人,方才乱起来差点没吓到,几个小毛贼还准备趁着人多作乱,被王家几个脚夫几棍子哄下去,又是闹了一阵子。
现如今,也只能按下,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房子一眼看着就特新,显然是做了没多久的。但是荒郊野岭的,平白无故做什么房子呢?还做这么多?还能算着他们要来不成?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树林掩映间,还能看到那些个士兵站的密不透风。
宋家三口一个小院子,王家一大堆人挤了五来个来个院子,女眷们一个院子,男眷一处,另三个都由商队和家仆占了。
住的近,好歹有个照应。
宋芒自打入了城就一直冷着张脸,多数时候还总是低着头。
宋星以为他心情不好,还伸手牵住他。
“无事。”
宋芒摇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那个杨寻,他记得的。
第24章 狼子野心许冠阳
宋芒推开窗子,坐在桌边看着远处。
那一处的山壁被凿出一个大洞,不知道是不是工期匆忙,四处的新土堆的很高,地上四处都被带的有土。
就这会儿,还有推车运土出来。
推车的汉子俱都穿着一身红褐色的军服,旁边还有军将守着门口。
宋芒还看到有个守军用剑捅了捅车上的土堆。
他实在很难不去联想,里面聚集这么多的人,外面又有这么森严的守卫……
就像是在谋划些什么,不论如何,将这么多人聚集于此,这事情简单不了。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就又有一批兵将把寨落团团围住。
这热闹显然不是那么好看的,不敢出门的,管你是老弱妇孺还是天王老子,统统撵了出来,聚在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再一看,最先出发的两批村民都被解救了回来,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坐在空地一角。
王宋两家紧紧坐在一起,并没有轻举妄动。
没等上多久,就看到左丘生领着衙门的人个个神色愤然地往回走,落了后头的还被后面的士兵一把推搡过来。
“左大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王遇才给脚步踉跄的左丘生搭了把手,扶他坐下。
“荒唐!”他低声暗骂,“如今这般,他是要谋逆不成?”
说话间,远远就听到许冠阳爽朗的大笑,伴着马蹄声愈行愈近。
“左贤弟!你可休息好了?”
许冠阳并未下马,神色狂傲非常,如不是此情此景,还以为他是在同人话家常。
“许大人,您这是何意?我塞北百姓……”
“诶。左贤弟,您这是糊涂啊。”
许冠阳大笑,“如今谁不知道,塞北那是驽马人的地盘,你说你们这是塞北百姓,这不是逼得你我之间,兵戎相见么?”
话音刚落,周围的士兵纷纷抽剑。
“许大人!您这是何意?我塞北百姓,难道便不是南昌子民了么?驽马侵我国壤,犯我塞北!许大人,您这意思,难道我们就因此成了驽马人,难道我们受其撩掠,就不是南昌子民了么!”
“不瞒你说啊,左贤弟。”许冠阳面不改色,“是谁不救塞北啊?那是南昌,那是末帝。”
“您这是什么话!”
左丘生下意识便要上前,却被旁边杨寻的剑挡住。
“如今,我等追随的是虞朝,追随的是新帝,你且去瞧瞧,你看看,到底这塞北,是咱们虞朝的,还是那驽马的。”
他轻轻抬起剑鞘朝着左丘生肩膀一点,看他犹如崩塌般跌回人群,又见面前百姓茫然无措,还故作惺惺相惜。
“诸子啊,不是我等有意如此,你们是前朝弃民,我等追随陛下,是虞朝子民,接纳已是不易事。诸位若是痛改前非,有心归附,那我等自然敞开城门接纳。可若是诸位当中,有人心怀叵测,那我等手中刀剑,便是诛贼惩恶之利器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许冠阳身上的铠甲还有血迹未干,夜色渐起,更叫人有铮铮寒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他身上,有的人看着,脑袋里嗡嗡乱响,半天没缓过劲来。
再反应过来,周边竟全是呜咽,风刀子一刮,脸上冻的很,手一抹,才发现全是眼泪。
塞北没了,那不可怕,朝廷会来的,家还能回。
可是谁来告诉他们,怎么就是逃个难,就这么两天的功夫,为何塞北不是塞北了,为何他们就成了弃民,成了哪哪都不要的一群累赘了?
他们有的这会儿顾不得怕了,俱都看向与他们这群人面面相对的将士,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剑,似乎是在问:你们不是来保护我们的么?我们不都是南昌子民么?你们再看看啊,你看看我们,我们这黑头发黄皮肤,哪里是什么驽马人呢?
你们怎么就站到我们的对面,拿着你们手中的刀剑,对着我们这群同胞了呢?
有人微微偏过头,手中的刀剑却高高举起。
“诸位在此,是为我虞朝效力,为虞朝效力,自然是我虞朝子民。”
说罢,他便驾马离去。
左丘生艰难地站起来,旁边的人伸手扶住他,他却轻轻推开,步步向前。
刀剑举来,他手握着别开,他没有哭,背影却也悲凉。
后面的百姓头一回看见他们忠贞不二的父母官左大人,一身清瘦,脊骨如山。
“大人,大人……”
有人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他没有停,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没有停,他目视前方,脚下步伐不乱。
“我乃南昌子,生为家国,家国不在,何以屈膝向贼子!”
许冠阳回侧过身,看他一步步拨开面前层层叠叠的剑尖,血水顺着手掌流上白裳,此情此景竟有种悲壮赴死的萧索。
背着光,无人看到一瞬间他眼中飞快闪过的茫然。
“定北王座下!怎么出来你这样一个逆臣贼子!”
“大胆!”杨寻拔剑,“将军岂是你能妄议的!”
“哦?”
许冠阳按下杨寻的剑。
“照你这么说,你是忠民啊。既然南昌有如此忠贞不二的臣子,那你便随其而去吧。我许冠阳生平,最爱与人方便,既然你一心相求,我断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话罢,拔出腰间的剑,叮当一声掷在地上。
“不过慷慨赴死,何惧!”
“大人!”“左大人!”“大人!”
长风萧索,血珠子连成了串。在这昏天黑地的夜色里,呜咽连成一片,有人铁甲冰冷,有人泪满衣襟。
国不在,故土难回。情不在,人如行尸。
这场噩梦却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机关算尽如许冠阳,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他收纳这么多的塞北难民,为的就是早已谋划许久的私造军火。
他早就知道,七皇子与驽马勾连,甚至不惜以塞北为代价,将麟州附近的五万驻兵引走。
驻兵走出一半,七皇子突然逼宫,如今塞北还不是他许冠阳手里的泥人,任他揉捏。
当初他抓到那驽马信使,不仅没有揭发,反而故意放走人,与驽马另有协议,并在城中暗中谋划。
他早就知道夕水城中有矿脉,一直按下没有上报朝廷,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家里,谁能不心动?
等到七皇子把屁股下的龙椅坐稳,他再一举入麟州,杀他个措手不及。
皇位?且由他坐一会儿罢了,这天下,终究要姓许。
第25章 神秘的月隐虫
一切与宋芒设想的并无出入,许冠阳在这里偷挖铁矿,还特意避人耳目将塞北几千难民带到这里重兵压守,就是为的神不知鬼不觉私造铁器。
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只怕到时候是要卸磨杀驴,不准备留活口的。
方才事发突然,大家没来得及阻拦,剑已入了半尺。
好在左丘生剑插偏了两指,没有伤到要害。
宋芒不爱多管闲事,但为着一句“定北王”,他愿意揽这么一件事情。
救人的事大家知道的不多,他也没叫人看去自己的本事。
因着衙门几个人都是可信的,他才包揽下来,将人带回自己的院子。
衙门的人也干脆都在旁边安定,这样一来,这僻静处就全是熟人了,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
许冠阳见人血流成河,马上没了兴致直接走人,那些个留着的士兵都没想过这人还能活的,也没管。
夜里正是最凶险的时候,稍有不慎,也是死路一条。
但他心里有底,这人死不了,至少在他手里,死不了。
宋星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将那个画着花的白色小瓷瓶拿出来,瞧着往日乖宝宝似的漂亮小铃铛一骨碌飞出来。
这可不叫什么小铃铛,而是千金难求的月隐虫。
放别人那里,那是多小心护着捧着也不为过。也就是宋星喜欢,宋芒也惯着,才能时不时叫她捧在手里狎玩。
小铃铛今日一反常态,也不跟宋星来亲亲蹭蹭,顺着那股子血腥气爬上左丘生腹部的剑伤,一边挥着翅膀还一边左右挪动。
就着一点米黄的油灯,宋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感觉那噗呲往外淌的血好像是流慢了许多。
过了没一会儿,方才还雪白的月隐虫身上也蒙上了一点血色,初时还只是一点点,再后来就连整个翅膀都变成了深红色,流光溢彩的,瞧着有些好看,又略有些诡异。
正想着,这小虫子竟然钻进伤口不见了。
“啊。”
宋星忍不住拉了拉宋芒的衣角,面带忧虑。
“没事的。”
他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宋星也只好安静看着。
没过多久,月隐虫就爬了出来,待在一边不再动弹。
看宋星担心,他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它在有月光的地方吧。”
“那……左大人没事了吗?”
“嗯。”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宋星连忙捧起小铃铛,轻手轻脚去了院子。
院墙外头还站着一溜衙役,前头的师爷擦着眼泪,还被旁边的衙役说了一声。
见门开了,却都眼热地看过来。
“左大人没事了的。”
大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还是杜衙役开口。
“咱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看大人?”
旁人也纷纷点头,俱都红着一双眼地朝院子里探头。
宋星下意识地合起手掌,不想让人家看见手上的小铃铛,迟疑道:“左大人还未醒,诸位大人们尽量动作轻一些。”
“多谢宋姑娘!”
“几位大人客气了。”
说罢,她就让到一边,看着几人进去,才两三步出了院门,站在一边摊开手掌。
月光下的月隐虫有种流光溢彩的美感,有些像漂亮的血色珍珠。这种妖冶的猩红近乎墨色,在月光下,让人有种色彩流淌的错觉。
不过几个吐气的功夫,宋星就感觉手上安安静静的小铃铛颜色似乎浅了许多。
她隐隐松了一口气,心里也少了些担忧。
师爷姓陈,是个三四十岁的瘦小男人,留着撇山羊小胡子。
这会儿眼泪嗒吧嗒吧的,一进屋就止不住了。
县衙门里的衙役不少,这会儿往里头一挤,竟把小屋子挤得密密麻麻,都顶到床边来了。
但他们俱都没有陈师爷动作快。
旁人只看到一个疾影,蹭的一下趴在了床边。
“呜呜呜,大人啊,你怎么忍心的!你要是……走了,呜呜呜,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呜呜呜!”
杜衙役愣了愣,下意识地把那两滴眼泪憋回去了。
罢了,大人无事就好。
左丘生虽然没醒,但脸色已经没那么方才那般煞白吓人,这会儿呼吸都趋于平稳。若是不去看他腹部上明晃晃的一条血口子,就跟睡着了一般。
大家都看出来大人这条命算是保住了,等反应过来,纷纷朝向宋芒就要跪下谢他。
宋芒侧身避开,只把目光落在床上人的身上。
“不必谢我,诸位早些回去。”
杜衙役知道这孩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不爱计较这些个声名礼数,庄重谢礼。
“此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所需,我等必当竭力!”
大家俱都不是什么迂腐不知变通的,这份恩情记在心底,便是别人不求报恩,也会事事留意,找机会回报。
“那大人就劳烦宋家小郎多照看着。”
知道大人需要静养,也没有多留,纷纷告辞。
宋芒站在门边看他们往外走,神色莫名。
等人都走远了,宋星也进来屋子,朝着宋芒摊开手心。
掌心的小铃铛这会儿已经完全臻白,再看不出方才的摄人血色。
她心中好奇,本来想问问,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宋芒却跟有读心术一样:“这是月隐虫,不吃不喝,也能活上半月有余。”
联想到方才的情景,宋星懵懵懂懂。
“那它吃什么?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