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你许冠阳也得干点人事吧,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也抓来充壮丁,像什么样子。
“这不成,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打得了铁吗?别误了我的事,叫他回去,我这不要!”
士兵也夹在中间为难,这俩老师傅打来起,就左挑三又捡四,话里话外都是他们给挑的人不行,干不了他儿的活。
可他这上哪去找人啊,要是依了他真把人领到队头那边换,说队头们挑的不行,这还不就是点了炮仗,一个个都能剥了他的皮。
他就是个跑腿的,招谁惹谁了受这气,他一个炮灰而已,夹中间不也为难么?
宋芒眨了眨眼,突然道:“我能干的,我有力气。”
“你?”王监工眯眼,“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打个半天的铁,好汉都能抬断手,到时候可由不得你哭爹喊娘。”
他话说的糙,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宋芒还准备再说什么,那士兵就先发了话。
“王监工,既然他愿意做,您就让他做着呗,大不了安排些轻松的活计。您在这为难咱几个小的也没用啊,那发话的不还是上头的几个大人们么?哪里轮得到咱们几个做主啊,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他发作,直接一溜烟躲得老远,生怕他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算了算了。”王监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宋芒,“成天揽大,我就看你这个倒霉糊涂蛋多大的能耐。”
……
“胡哥,杨副将叫您过去呢!”
“得嘞,这就来。”
胡队头一挠头,撩起袍子就跑,到一半又绕回来,对着宋星道:“姑奶奶……不不不,宋姑娘,你等着,我马上就回,谁要是欺负你,等我回来你只管讲,叫他仔细我手里头的鞭子。”
说完,也不等宋星应声就一溜烟走了。
难得杨副将来,他还得好好去人跟前表现一下,不能让别人抢在他前头。
杨副将不愧是许冠阳身边的大红人,等胡队头到时,身边已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另外四个队头早已经在那儿,各个笑面如花,恨不得把巴结写在脸上。
胡队头心中唾弃,十分不齿这些人的做派,也不瞧瞧杨副将是何许人,难道凭他们这副狗腿样就能降服么?
看看人家,那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宠辱不惊,任凭你巧舌如簧,那是半点好颜色都不给,不愧是他最敬重的杨副将!
胡队头上前一步,和颜悦色道:“杨副将,许久不见,您还是一样风度翩翩,丰神俊朗啊!您一来咱这简陋地方都亮堂了起来,我听说了,您找小的,您且吩咐,小的定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啊。”
众人:……
杨寻置若罔闻,照常冷着一张脸,见人都到齐,这才道:“尔等担监管之事,为何混入贼人,却无一人发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你看我我看你,压根不知道有什么贼人混了进来。
胡队头更是冷汗直流,腿肚子直哆嗦,总感觉说的是自己。
莫不是、莫不是杨副将发现自个儿被宋爷给招服了么?
短短几个来回,他已经搜肠刮肚地想了好几遭。
他去拿那布防图时,应当没有人看到吧,就算有人发现少了东西,应当也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吧……
“胡忠。”
“啊?啊……大人、大人。”
胡队头感觉自己浑身没一处不在抖,偏偏控制不住自个儿。
眼瞅着杨副将都眯着眼瞧自个儿了,他更是惶恐,一张脸都白了。
“你抖什么?”杨寻一双鹰似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莫非你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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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冶铁锻铁部分参照可供考证的公开资料,非专业人士,不要追究细节哟~
第37章 狗腿的心酸上位史
“小的、小的怎么会知道呢?大人您可千万别拿小的差遣了……”
杨寻盯着他看了一阵儿,终于放过了他,又看向一边。
“昨夜我在寨子中巡视,抓到一个内鬼,行踪诡异不说,竟然还与寨子外面的人有勾连,你们这些人成天吃着军饷,竟然没有一个察觉的。”
“啊……大人,大人,小的们实在是笨拙啊!我们万万没有发现什么内鬼。要是有,定然早就同您禀报,将那包藏坏心的贼人押到您面前谢罪啊!”
杨寻扫过众人,冷然道:“哦?照你们这么说,人家混进来,还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了?”
“不是不是,小的们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啊!大人!”
这惶恐倒不似作假,左右也试探不出什么,该敲打的也敲打过了,杨寻也不再揪着不放。
“人我已经押解大牢,待审问查清一切后,自会定夺。若是你们中有人包庇,届时也难逃惩治。现今,也要治你们疏忽之罪,每人停一月俸禄。”
这话一出,众人本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还好还好,得亏只是一个月的俸禄,若是杨副将真要追究,他们几个不死也得脱层皮。
“胡哥,刚才你犯什么蒙啊?你看看刚刚杨副将那张脸,可吓死我们了……”
胡队头讪笑,罕见地没有嘲讽,心里头还一跳一跳的,总觉得两双脚都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地。
幸好方才杨副将没有继续追问,不然他指不定就自个儿漏了破绽,真的犯傻不打自招。
就是这会儿,他还总感觉他头上这颗脑袋戴得不是很稳。
刚才同他搭话的,是另外四只队伍的队头之一,别人都叫一声常老二。
这等好肥差能落到他头上,得亏了有个好老叔在许将军府上伺候,这不,人家在将军面前美言了两句,他就从五十兵头做到了队头,手底下好歹得有两百人。
想到这,胡队头又忍不住酸了牙。
他摸爬滚打,一路拍着马屁上来,还不是给人当孙子才干到今天这地步的么?他要是有个好命,挣着一个好亲缘,怎么会这么不容易。
不过你也别说,他总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每回抱的大腿都挺肥。
只要用心拍好了马屁,捧得这些肥大腿高兴,他也没少捞着好处。
这回他就觉得他的新大腿挺肥的,是个参天大树的苗子,他打心底里有这种预感,他这回算是抱对了人,说不准马上就能一飞冲天了。
……
“你小子可看好了?”王监工眉头一挑,只拿一双眼睛瞟着一边的宋芒。
他也没打退堂鼓,点头应道:“看清楚了。”
“你来。”王监工手里的铁锤往砧子上一放,冲他挑眉,“让我瞧瞧你小子是不是真能耐。”
眼见着好几斤重的大铁锤在宋芒手里毫不费力地舞着,王监工心下讶然。
“行啊,你小子,看来你这个头不是白长的,还挺有劲儿!”
一锤子下去,手臂都能抖三抖,震得浑身肉颤。要不怎么说大约不是个轻松活计呢?
你寻常人挥两下锤子就够勉强的,打铁的时候,那力道反震过来虎口麻得不得了,保管你几锤子下来满手的水泡,劲都使不出来。
宋芒就是动作生疏了些,但王监工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是个有力气的,还挺能忍的,吃得了苦。
他倒是想收个徒弟了,十一岁,也正是做学徒的年纪。
这么想着,他看宋芒就是越看越稀罕,是个好苗子!
“这儿,腿!腿往后挪挪,把劲往腰上使!”
“成啊,是个能耐的!不错啊,打的可以嘛!有模有样的!”
刘监工也过来瞧热闹,看了一会儿,哪里看不出王监工那股子热乎劲,不免挪笑他。
“嘿!”王监工一瞪眼,“去去去,去你的!闲的没事干啊!”
“得嘞!”
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勉强打出个雏形,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是个歪头歪脑的破铁条。
一看宋芒那手,虎口处都已经磨破了一圈的燎泡,看着怪唬人的。
其余人那砧子上,更是不成样子,简直是鸡飞蛋打,少有几个能看的。
“行了行了,轮换!”
也是两个监工心里头带着点儿人情味,不想拿这些苦命人不当算,排起活来也是两两轮换。你铲煤的时候他就来打铁,他打铁的时候你就来搅窑炉,好歹能轻松一些。
一阵欢呼雀跃,就差没喊他活神仙转世了。
“大人,这会不会时间太短了?要不要说道说道?”
门外站着的杨副将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走了。
陪从摸了摸后脑勺,没大明白这是个啥指示,只好跟上。
第38章 人生相逢时候
“夜里不在屋子里休息,在外头乱跑什么?”
“……”
宋芒抬头看去,黑影中走出一个不期然的面孔。
两个人四目相对,仿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山里可没有荤腥叫你打牙祭,莫要贪图些本分外的东西,小心你这条小命。”
说完,杨寻提步便要离开,仿佛方才冒出来吓人一跳的不是他。
“等等。”
杨寻背影一顿,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偏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低声道:“好好过你的本分日子,莫要平白做些无用功。”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又走进了更深的夜色。
待到四周又恢复寂静,宋芒无声笑了下,捻下一片细叶在手里头揉碎。
他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不管这个杨寻是个什么情况,他都绝不可能让人坏了他的事情。
杨寻走出不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微微抬起手,对着月光看了起来,终于在虎口处找到一个细小的伤口,那口子极其的小,若不是隐隐有些疼痛,还真是难以察觉。
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小虫子咬的,索性继续往前。
走出两步心里头的怪异却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一向十分信赖自己的直觉,故而思索了两息,便利落转身朝着方才遇到宋芒的地方去。
“小子!”
宋芒本就没有躲他,见他回来,也不曾惊讶。
见此,杨寻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我倒是小瞧了你。”
他这回少了些对孩子的长辈姿态,更为郑重,也更认真。
“你这些年倒是学了些花把式。”
“你在说些什么。”宋芒却露出孩子般的迷茫,仿佛面对的只是个胡言乱语的怪人。
杨寻失笑,“行,就当我胡言乱语罢,不论如何,把东西给我。”
说着,他便伸出一只手来,语气也略显无奈。
宋芒只是看着,突然冷不丁道:“杨大人,不知道您认不认得一个人?”
“……”杨寻眯起眼睛,下意识将手收回来,“你小子慎言。”
“自然。”
宋芒轻笑,将他左右扫视小心谨慎的样子看进了眼里,轻轻丢过去一个小瓶子。见杨寻愣是一点犹豫也没有,接过瓶子就倒出来服下,又莫名觉得玩味,故意道:“不过是想问问大人您,是否记得辽城有没有个……”
“!”
“……门前两座大石狮子的人家。”
“你!”杨寻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孩子耍了一通。
“看来大人并不曾到过辽城。”
杨寻轻哼,上前盖住宋芒的头顶,大力一揉。
“什么石狮子不石狮子的,你个孩子瞎掺合什么?干什么不都有我们大人么?”
“杨大人总天真如故。”
两个人盘坐在树上,看着天边的星辰,不再言语。
“身边如何还多了个女娃娃?”
“就这么多的。”宋芒笑,“许是老天爷看我可怜,托她来的。”
“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瞧着都有少年老成的味道。”杨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不知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如何?”
宋芒并未回答,反问他:“那你呢?你如何?”
“与虎谋皮,绝路求生,过的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日子罢了。”
“其他人呢?”
“死了。都死了。”
“这样啊。”宋芒点头,“谁杀的?”
杨寻罕然露出迷茫困顿的神色,“许是我杀的,也许是驽马人杀的,又也许,说不准,是许冠阳杀的……谁说的准呢?万一、万一,是朝廷呢?”
话音落,他又像是大梦初醒般,笑道:“瞧我,我傻了,南昌没啦,如今是虞朝的朝廷了。”
宋芒没有说话,他心里转着、想着。
有人被招安,有人认个死理不肯服,还有人、说不准多少人指不定想着告御状,想着要沉冤得雪、要求个正名,这些人如今都死了,死的差不多了……
“名字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都记下了的。”
杨寻点头,恍然以为身边的人,不是风华正茂的那少年郎,是那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在他身旁问他:“杨寻,今日我们弟兄死伤多少?你有没有将他们名字都记下?记下了,就拿给我看看。”
那时他也是茫然抬着头,一手盖在淌着血的肩上,麻木回应:“记下了,都记下了的。”
眼前的少年,依稀中与记忆中的刚毅面容重合,如出一辙的坚毅、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