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辉映间,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我待英雄凯旋!”。
一时间,你传我我传你,马蹄声后,一声盖过一声的“我待英雄凯旋!”如浪花涌动,划破冬日坚冰。
这是连月来,最好的一声冬祝了。
第43章 步步为营
按照宋芒的吩咐,杜衙役此次带了两百人下山,先去了南城门。
上次他们夜探夕水城,对照布防图将夕水里里外外摸了个大概。
夕水四个城门,南城门直指关塞,如今塞北失守,相当于是与驽马正面相对,故而南城门外十里处现今驻守了一万军力。
再就是北城门,许冠阳许是担心有人在他走后趁火打劫,在北城门外五里处的兵营中还留守了八千军力。
东西两门只有百余守军时时轮换,相较薄弱,轻易不会变动。
四个城门处,按胡忠给的信,都只有一百人分四班轮转,三个时辰一换。
再说城中,将近有一千余兵力,五百巡守夕水府衙同将军私府,另五百散兵则在各处巡逻。
按照计划,今夜他们两百人要取巧,以最小的动静将南城门控制住,悄无声息地截断两边的联系。
等到城外守军回过神来,城内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所以这一步至关重要。
杜衙役牢记宋芒的吩咐,一群人驻扎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借着夜色遮掩,只等午夜时分人心懒散取其命门。
……
丑时一刻,睡眼惺忪的兵丁个个打着哈欠出了值房,往南城门走。
一走近,不由得讶然,只见城门大敞,连木栅栏都撤了。
城门领官气的要死,瞌睡早已去了大半,抬腿就撸起袖子往值室去。
有时候夜里熬不住,也有当值兵丁轮流到值室小睡打个盹,寻常时候,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没谁计较这事。
还有些个懒货,常常借机在值室聚众赌博,只是抓到的也是少数,到底是暗地里有的混账勾当,没人敢提到明面上摆出来亮相。
谁知今日里竟然这般猖狂,一个个是玩昏了头,竟然城门大敞在这里,全都没了人影。
刚推开门,值室里却是安宁一片,不太像是聚众赌博的样子,隐觉有异。
奈何踏进一只脚来不及收势,就被一股子力量猛地拖过去。
惊魂未定之际,只觉侧面里过来当头一棒,刹时就将嘴里没来得及脱口的尖叫扼杀在了喉咙里,立马这么没了意识,直挺挺栽在地上。
后头的人隐隐感觉不对,正要往后撤,就叫身后的冷棍齐齐砸下来,顿时倒了一地。
从暗处探出头的杜衙役轻笑一声,手里的棒子一收,挥手道:“干活了!”
……
天□□明,兰衣早早起来,伺候杜若雁起身。
见她素净的脸上难掩的憔悴,不免心疼,道:“夫人辛苦了,这荒郊野岭的,又脏又冷,这被褥也是……”
“瞧你,都念叨了一晚上了。”
杜若雁由着兰衣系上狐裘,一夜没合眼,她却没什么困意,这会儿看着窗外未明的天光,神色里隐见担忧。
昨夜两位村妇过来送了被褥,又带了梳子面巾这类小物件,本来两人还准备留下来帮着烧火做饭,也被杜若雁打发回去了。
兰衣看着粗糙的木梳,不免抱怨:“这梳子这般粗糙,要是挂了您的头发丝可怎么办?您在府中,何时遭过这窝囊气。再看看这处,都是破的,这群刁民……”
“多嘴!”杜若雁横眉冷竖,“你何时有这般怨气?怎么,我带你出府还是我的不是了么?”
别看她平素淡然,不爱拿乔,真发起火来,直叫人害怕。
兰衣吓得一哆嗦,慌忙跪下,满脸惶恐地磕头求饶。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是奴婢发了疯,万万没有顶撞夫人的意思!”
杜若雁撂下木梳,虽是气极,声音却是越发冷淡了。
“是了,你过惯将军府里头的清闲日子,在我跟前人人都叫你一声兰衣姑娘,给足你颜面,倒是把你捧娇了。你如今在这嫌这嫌那,我且问问你,他们塞北百姓,又是何其无辜,却被你一声刁民盖了帽!”
从来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兰衣心里又是悔恨自己多嘴,又是怕极了,一时间就哭成了泪人。
却不见杜若雁心疼,她失望地看着兰衣,又觉得对自己也够失望。
“他们好端端的背井离乡,没等来救星还等来好大一头黄鼠狼。叫人掳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说,你且想想,他们过的是何许日子!你嫌这处脏了累了,那怎么?他们不嫌弃?”
杜若雁说着说着,自己倒是落了滴泪下来,哀道:“若是早十年死就洒脱了,我也不至于看着这些个糟心事!”
“夫人,奴婢错了,呜呜呜……”兰衣扑过来抱住杜若雁一双腿,“您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猪油蒙了心,犯了糊涂说出这样的荒唐话来……呜呜呜……”
到底是身边伺候了好些年的,杜若雁说她重话,又何尝不是往自己心上扎刀子。
等兰衣哭过劲头,她也缓了过来,将人拉起,替她拍去膝上的尘土。
兰衣一个劲地同袖子擦着脸,抽抽噎噎道:“夫人您不要生气了,您不要生气了……”
“我气什么?”杜若雁扶住额头,挥挥手,“你这哭的我属实头痛非常,罢了罢了,莫叫人闹心了,你且过来给我梳头吧。”
只怕城中现今,已经是乱开了锅。
……
天刚破晓,一连队就奔来城门处,领头骑马的男人翻身下马亮出一块腰牌,对着凑近的城门守卫一招手。
“昨夜你们巡执,自戍时起可有任何人出城?”
“我等一直在此巡守,期间并无人出城门?”
“可有行色可疑之人在外走动?”
“并无。”许是见他神色严肃,应话的城门守卫难掩惶恐,“大人,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勿要多嘴!城中戒严,即刻起任何人不得离城!凡有可疑人等,全部拿下!”
说罢,又神色匆匆领着后头的尾巴离开,直往东城门去了。
“是!尔等领命,恭送大人!”
待长龙在拐进前头的巷子,连尾巴也不能看见,守卫便回过头来,方才还满是谦卑的脸上,隐约可见一丝微妙的笑意。
一旁原本还老实站着的守卫对着他一点头,立马翻身上马,马鞭一甩就直奔反方向去了。
第44章 死里求生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文衙役假扮的守军。
看着段老二回去报信,他抬步走进内室,屋里头扎扎实实捆了一地,两班人等都在此处。
算算时间,杜衙役那边应当也已经妥贴了。
城门值房有五十余舍,一舍两丁,此处已抓了半数,剩下的五十多人不成大问题。
果然一刻不到就等来了回信,杜衙役领着一队人过来交接,两班人马打个照面,知道这是事情办妥的意思。
“徐良留在那边照看,只等趁夜将人拖出城去,到时候寨上有人来接应。”
“没问题。”文衙役点头,“方才已经来过人,夕水果真封城了。”
两两对望,都有笑意。
“就快了。”
……
诸事并非都是一时兴起才做出来的,若不是前头步步谋划,小心经营,也做不到现今。
塞北学子不在少数,安抚好其余百姓,左丘生将儒生聚在一处,从童生到县员,竟也有百余人,王遇礼赫然在列。
攥抄从急,但凡写的几个好字的,不管是账房先生还是什么,全被叫去凑数。王遇才见家弟撸起袖子就写,干脆也举手报名。
见自家儿子全都上阵,王婶子也不甘示弱。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人缘一向好得很,在太太圈里很吃得开。
一番呼朋唤友下来,也搞了个一百多人的娘子班,专门给大家做伙食、闲来无事也给里里外外忙活的这些人搞口茶喝。
缺笔少墨,就折根枝条削细了当作笔,学子们本也不是都认识,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一下子便称兄道弟、两相泪眼了起来,写得是兴致高涨。
娘子班的妇孺也不甘示弱,拎着茶壶穿过桌缝,添茶倒水的动作都有种行云流水的味道。
一群孩子也没闲着,凑在及肩高的矮桌前头磨着墨,也算是有滋有味。
连日里来的憋屈劲叫这热闹轰了个干净,这才像是过日子!
大家都不是能闲下来的,这处帮不上忙,那处派不上用场,他们也晓得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干。
有人自发组织起来,一个村一个村的,一个队一个队的,都来问左丘生。
“左大人!”
左丘生回过来头,瞧着这阵仗,惊讶了。
“怎么了这是?”
“左大人,是这样的,咱大家伙都是有力气的,愿意干活,咱也想干点事,就当给咱塞北出出力。”
左丘生听明白了。
“是啊,不能什么都叫你们顶在前头,大人,您也给咱安排些事情干吧,再苦再累的,咱都肯干!咱就想给咱塞北干点事!”
“我明白了,大家都是好样的!塞北有大家,是塞北的幸,也是我的幸。”
“大人,您才是塞北的幸啊!是您来了塞北,也是您带着咱们塞北走出来了。您是个好官!我们过去想着,等您熬到升迁,咱就给您送把万民伞进麟州,让皇上知道您是被奸人陷害,是人家给您泼的脏水,可是啊,咱们这日子过着过着,竟然是到了如今这糊涂境界了……”
“哪里糊涂?”沈遇礼隔着两个桌子抬起头来,举笔笑道,“我问苍天时运在,逢来千载一功成。不争锦绣不争春,只把丹心破重云!诸位,这哪里是山穷水尽,这是塞北又一春啊!”
“不争锦绣不争春,只把丹心破重云……”左丘生失笑,“少年锦时,约莫如此。诸位,塞北有你我,何愁有一日无以还我故里。”
群情激昂的场景叫宋芒有些迟疑了,连月里来,他的冷静自持,更多的是源于他对一切都抱有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对事态发展的每一步判断,都带着不近人情的意味,那时候他没想过旁人心怀何种愿景,每一个人于他而言,都是博弈场上的棋子。
两方较量之时,谁掌握更多砝码,谁越有希望取得胜利。
这是他一贯以来的思维,也是他扩大赢面的先决条件。
他从不介意展露自己的冷漠,也不在意这种好比算计的步步为营是否会叫人抛之弃之,过去许多日子里,他常常是一个人。
除了宋星,但也只有宋星。他这一生,只接受一个例外,也只容许这一次意外。
他一直如此坚定地成长,而此刻却头一回为之动摇。
即便无需言语,他也能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读到“回家”二字。这种滚烫而纯粹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叫他本能畏缩。
人在不拥有的珍宝面前,也许常常展露此种窘迫。
左丘生冷不丁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向前推了一小步。
“诸位,我不愿揽功,也不能揽功。如果说是有人将我们带出困境,且一定要选出这么一个确切的人选,这个人只有宋芒。我们可以做好千件事万件事,但没有宋芒,我们一件也做不成。”
乍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短短一息之间,宋芒脑海中涌现出许多念头。
但是出人意料地,他在那些目光中,看到了信赖,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希望,唯独没有轻视与怀疑。
被坚定选择,也许是左丘生之流,穷尽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而这一刻,宋芒隐约预感,自己与记忆中父亲的身影,又一步重合了。
不知不觉间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却叫周遭都安静下来。
“诸位,我们如今所走的路,是我们不得不走的路。死里求生,生里求安宁。我们既是避祸,亦是破阵,更是与天搏命。”
“身后驽马虎视眈眈,内有新朝豺狼虎豹,前仆后继者争名夺利,恨不能一吞山河,自立为王,而我塞北诸子,流离失所,还教人趁火打劫,无处安身!”
“国不再,我家园难还。王不王,我水火沉浮。我等于此忍气吞声,一忍再忍,不过是叫人步步紧逼,谁又在乎我等生死?死生抛脑后、肝胆皆可弃,我等今日所谋之事,是一条路走到黑,容不得逃跑更容不得后退,但行一步便绝无后路可言。”
“便是如此,诸位,可还愿与我比肩前行?”
第45章 屋里屋外
千余人贸然入城,难免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早在谋划之初,宋芒就将寨子整块山头巡查了个遍,甚是亲睐铁矿后的山陵。
螺旋式下降的地形,能够很好满足上方的俯视视角,只要站在矿洞上方,就能将下方情形尽收眼底。
依山建起一层一层的屋舍,或许正适合在此落营。
见宋芒形单影只,一人独站在矿洞上,王监工爬上来,在后头轻哼一声,“你小子又在琢磨些什么坏主意?”
“此处也许适合。”
他自然有眼睛,自己会看,只扫过几眼,立马知道他的意思。
“是不错。”
宋芒微笑,“劳烦王叔与刘叔继续监工了。”
“你小子真是惯会使唤人,咱俩老东西这辈子被你拉上贼船,算是劳碌上了。”
“是两位长辈抬举。话归正题,我虽有想法,但还不知有何需要的材料,两位长辈可有意见,我好准备着。”
“何愁没有?”刘监工家中有亲戚正是建房的老手,故而他也懂一些,“据说有种石屋,经久不倒,住起来冬暖夏凉。矿上别的不多,就石头绝对不少。”
“石屋?听起来似乎可行,就是不曾见识过。”宋芒略一思索,心里有了计划,“刘叔如此讲,可是有相熟可靠之人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