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家中弟弟。”
“巧得很。”王监工一拍刘监工，“就你来担此大任，我负责从旁协助。”
“倒是提醒我了。”宋星眼前一亮，“容我回去画张图，晚些来找两位。”
说完，也不等反应，兴冲冲地走了。
王监工纳罕：“老刘啊，你瞧这小子，这是咋了？”
“约莫是开窍了吧，瞧着人气多了。”
“原来你也嫌他那板块脸啊？”
刘监工一噎：“我可没这么说，莫要挖坑与我跳。”
“哼，也不知道是哪个当初还想着收个关门弟子来的？想必不姓刘吧。”
“五十步笑百步，想必那位也不姓王吧。”
……
宋芒一路往回走，路上每每碰到人，必有人跟他打招呼，磕上两句唠。
每遇到个人，他还多问了几句：“平时擅长些什么？”“过去在哪做事？”之类的话。
等他走到家，已经过去了许些时候，他性质却依然高得很。
文家嫂嫂跟宋星正坐在一处缝衣裳，瞧着他回来就往房里钻，连忙将他叫住。
“阿芒，快些来试试！”宋星打旁边抱起一件披氅，抖开来给他看。
宋芒披上一试，正合适，一低头就看到领边绣着的流云，一层叠一层，针脚细密，不难看出绣时的用心。
旁边的文家嫂嫂笑道：“真是亲弟弟般疼了，你不知你姐姐绣了好些个时候，先前还不肯拿出来叫你看，愣说是怕绣糟蹋了。宋芒，你快瞧瞧，你姐姐这绣工是不是真没话说的，十里八村的，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巧的手了。”
“文嫂嫂！”宋星羞得很，“哪有你讲的那般夸张，我不过是……不过是想留个惊喜罢了。”
“哎呀，你还羞上啦？你且问问宋芒，看他喜欢不喜欢……”
“喜欢的。”宋芒手指轻动摸了摸领边绣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宋星脸色仍苍白，闻言也笑了起来，两颊红云浮起。
“瞧着是合身的……你继续去忙吧。”
等人走了，她又有些失神，坐在院子里发起了呆。
冬日的太阳本是暖烘烘的，照得人舒坦无比，她躺了一会儿，偏头看向一边低头缝着衣角的文家嫂嫂。
“文嫂嫂，过去文大哥出门在外时，你都如何打发时间呢？”
“打发时间？”文家嫂嫂动作一顿，思索着道：“我想想，那时候他在衙门当值，逢七休一，鲜少在家。我每日洒扫洗衣，还要做饭，闲来无事也会做些绣品，权当打发时间。”
“还有呢？”
宋星好奇地撑起下巴。
“还有……”文家嫂嫂摇了摇头，茫然道：“好像也没做其他别的事了。”
“每日都做这些？只做这些？”
“是啊，仔细想想，家中也就只有这些事情的。我与你文大哥还未有小孩，若是以后养儿育女，只怕事情就更多了。”
“这般日日复日日，文家嫂嫂可会觉得无趣？”
“只极偶尔啦！”她摆摆手，脸上露出些长辈的温和，像是看家里天真烂漫的好奇妹妹，“我将家中琐碎看顾好，看你文大哥下工回来，能喝口热茶吃口热饭，我便觉得每日都甚是充实啦。”
“这样啊……”宋星茫然点头，显然仍有些难以想象。
文家嫂嫂宽慰一笑，“你还小，现在不太明白，男主外女主内就是常态啊。我觉得女子不论在外还是在内，都有施展拳脚的大好天地，能做好自己的事，已然足够好了。”
“只是……”宋星下意识看了眼几步外门口，低声道：“爹爹走了几天了，一时间……我又感觉阿芒也离我好远，我有些不习惯……”
她摸了摸手里的青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文嫂嫂你知道的，以前，我和阿芒很亲近的，可是现在，我却连他每日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他每日都很忙……虽然知道他在做大事，是咱塞北的大英雄，可是，可是……”
文家嫂嫂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地看着她，一时间却没法说出安慰的话。
她与弟弟妹妹都不亲近，这样的感觉，她能理解，却没有经历过。
宋星絮絮叨叨念了一会儿，又撑起精神，自己打住了话头。
等送了文家嫂嫂出院子，她一回头，就看到宋芒就站在房门口。
“阿芒……”
宋芒抿着嘴，情绪可见的低落，不是为别的，正是为自己。
两个人并肩坐着，宋芒给她用斗篷包好，一手牵住她的手。
“对不起，是我忽略星星了。”
“不是啊……不是的。”虽然不知道宋芒怎么听到了，她还是下意识地否认，慌张道：“是我自己一时想不开而已，我只是……只是突然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不太好的想法，只是这样……”
对着宋芒认真的眼神，她的声音渐渐笑了下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那些强颜欢笑都消失了个透底。
第46章 头昏脑热
“极偶尔的时候，约莫还是有些伤心的。”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趁着头昏脑热的这股劲，将心中的郁气全数发泄了出来。
“明明一切好像还在昨日，我们每天一起做事，你读书练武，我就在一边看着话本做着绣花。哪知就这么短短几日，一切就都大不一样了。”
“我都不知你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醒的时候家中只有我自己，临睡了你都不曾回来。”
“每次我都想着再熬一熬，想着你快回来了，可总是头挨着枕头就一睡不醒，根本等不到你回来……”
她隐有哭腔，胡乱摸去眼泪，又推开宋芒伸过来的手指，发泄心中的情绪。
“阿芒厉害，我很高兴，我本来是很高兴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过，就是很难过……”
“阿芒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宋芒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忽略了星星的感受，这么晚才知道这些。”
“呜呜呜呜……我本来不想哭的，我只是那么一些时候，实在是太难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宋星面前深深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肩膀，握着她软绵绵的拳头一下下砸着自己的胸口，闷声道：“星星这些天，该有多难过啊，可是迟钝如我，竟然都不曾意识到这些。”
等人压着声音哭得昏天黑地，宋芒的衣领子早已经湿了个透，凉风一吹，他轻轻揽住怀里哭累了的宋星，贴着她的小脸，无声叹气。
“对不起啊，星星，对不起……”
她还在小日子里，一个人惶恐不安，除却文家嫂嫂再没有别人同她讲如何如何，哪怕她如此擅长自我开解，也有绷不住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耳聪过人，今日偶然听到她与文家嫂嫂的低语，他何时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
宋星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才看到枕边趴着的宋芒。
再一看，原来是自己一只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袖牢牢不放。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眼下的乌青，看他长睫轻颤，连忙缩回不老实的手指，安静看着他的脸。
早知道宋芒长得很好看，入冬后他又白了许多，褪去黝黑，就像是拍去了尘土的玉石。
话本子里的俊俏书生也好，和光同尘的江湖侠客，约莫就是这般丰神俊貌的人。
“在看什么？”
“阿芒长得好快……”
宋星说完，一愣，脸腾地红了。
宋芒盖住她的头顶，笑道：“躲过去也没用，我都看到了。”
“哦。”宋星拉长了尾音，“就看了。”
“都依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做饭。”
窗外天早就黑了，宋芒点燃桌边的油灯，烛光照得他神色柔和，多了几分烟火气。
“今日不忙吗？”
“不忙，今日只在这陪着你。”
“真的？”宋星惊喜之余，又有些迟疑，“若是忙便算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的，不要耽误了你们的事情。”
宋芒失笑，从床边拿去一张图纸，摊开给她看。
“你瞧，今夜我只做这一件事，你就在一旁替我出谋划策可好？”
“我……我怎么出谋划策呀？”宋星扫过几眼，“不会给你帮倒忙吧？”
“我想想……”宋芒故作思考，见她神色羞恼，这才笑说，“没有的事，星星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忙了。”
“叫什么星星？没大没小。”宋星不满囔囔，穿好衣服爬起来，踮脚敲了敲他的脑袋，“叫姐姐知道不知道的，本来你就比我高许多，再这般叫我，人家都要以为你是我哥哥啦。”
两个人挤在土灶边，下了两块饼子，准备就咸菜做碗疙瘩汤。
就听见外头有人来喊，再一看，是段老二手里拿着两颗大白萝卜过来。
“东西带上山了？”
宋芒接过两颗带着泥巴的大萝卜，瞧着还有些滑稽。
“嗯嗯，统共三车，今天我都给拉到演场边上了。”
“行。”宋芒点头，“加上他们库房原有的那些粮食，应该能顶一阵子。”
“我们打听过，还有五日山下的粮食就运上来。”
“先不动作，你们那边暂时只给盯着。”
宋星听得一知半解，见两个人说完，连忙问道：“段叔，我阿父怎么样？你们在山下见过他了没有？”
“宋星啊，瞧，这俩颗大萝卜可是你阿父特地托我捎过来的呢！他说了，想你腌的酸萝卜了。”
段老二嘿嘿一笑，又补充道：“他讲啦，叫你在家好好的，还说他挺好的，叫你别担心。”
宋星揉眼睛，又把眼泪憋回去，道：“阿父总这样，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瞧你，还是孩子呀。”段老二嗓门大得很，“你阿父就说你要哭鼻子，我还不信，怪不得要千叮咛万嘱咐，跟个老妈子似的。你且等着，到时候咱把城里弄活泛了，摸的门清，我就带你去城里头玩！”
说得宋星脸红的跟啥似的，赶忙躲到宋芒身后去。
左右里一看，好在无人看到，这才道：“段叔千万莫要笑我了……”
“行行行，不笑你，哈哈哈哈哈，还是小姑娘家呀，面皮薄着呢。我还得赶着跟他们下山，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儿，下回叔给你带。”
“不要不要，不能耽误你们正事，我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见宋星还是推辞不要，段老二跟宋芒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下山了。
“今晚行动，一切小心。”
“行！都仔细着，绝对不出差错。”
等人走远，宋星才问：“阿芒，今晚是要做什么？会很危险吗？”
“今夜是拿下夕水的关键，意图直取夕水府衙同将军府，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就能下山。”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宋星，迟疑道：“明日起可能又要忙上许久……”
“没事的，不要老是顾虑我，你好好在外办事，我想明白了，等你不忙时，与我说说你在外的那些事儿，我也是一样高兴的，就同你做了我那份一样的。”
“好。”宋芒笑。
第47章 事在人为
就着油灯的亮光，宋芒对着原先的寨落图描摹出另一份，又在上面圈圈点点做出标记。
“这处是要做房子吗？”
宋星指了指他刚刚落笔的地方，不解。
“嗯，怎么样？”
“可这里我记得好像不是平地……”
恰好已经描绘好，宋芒放下笔，解释道：“正因不是平地，才选在此处。”
他往旁边圈出的地方上一指。
“这处是我们现有的住所，一共三百六十二处寓所，可居三千余人。其中炼铁制炭两处离的太远，一直在此处，我准备挪到这里，离四处矿洞更近。届时将空出来的这块地方并入演场，以供训练之用。”
“训练？”
“之前一直未曾与你说，拿下夕水后，就要招兵了。我们如今进退维谷，唯有强大自身，才能谋出生路。”
宋芒牵住她的手，意外地，却不见她露出害怕或迷茫。
“既然阿芒说要做，那一定就是要做的。”她抬起被他握紧的手，笑了起来，“阿芒不必担心我害怕，有阿父跟你在，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呀。”
“好。”宋芒揉揉她的脑袋，“等过一阵子，不那么忙的时候，我就教你些东西，想不想学？”
“学什么！”宋星眼前一亮，激动地直挥手。
宋芒卖了个关子，“届时再告诉你，你应当喜欢的。”
“我猜一猜，是不是……是不是小铃铛！你要教我这些吗？真的？”
“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啊！真的吗？天哪，阿芒，你怎么这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