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茶鹅er
时间:2022-02-11 07:57:50

  “可不是,我跟你讲啊,那将军夫人,据说是个疯子!”
  跑堂小哥十分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手里头一笔划,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要是出去问问,谁不说将军娶了个疯婆娘呢?”
  宋芒回忆了一下寨子上的杜若雁,属实难以将那个温婉的妇人同他嘴里的疯子挂起钩来,由此可见夕水城中对这位夫人属实存在着不少荒唐的流言蜚语。
  “我记得那还是头几年,也闹过这么一回动静,城里头上上下下都要被这些兵爷翻了个透,那动静闹得老大了!结果你猜最后怎么着?”
  他拉长了尾音,故作玄虚,见宋芒一脸好奇,颇为得意道:“原是那将军夫人竟然干出抛夫舍家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来,也难怪将军要这般满城寻人了。小哥你说说,哪个会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干出这般事情来,可不是疯子么?也就是咱们将军,放在旁人身上,早就休了不晓得多少回妻来了 。”
  “那人可是寻回来了?”
  “可不是寻回来了!据说都跑出老远,险些到了塞北呢!听说追回来后,还发了许久的癔症,每夜里路过那巷子,都还能听见里头女人的哭声呢!”
  “我瞧那将军府甚是气派,这般大的宅院,那外头难不成还能听着里头的响动么?”
  “一瞧你便是不知道的,那可不是我这一个人这么说,就说这附近的,好些个人家都听到过呢……我瞧啊,这回没准又是那将军夫人发什么疯想不开了。”
  那跑堂小哥许是头回遇见宋芒这样一无所知的外地人,前前后后又说了不少道听途说来的“贵人隐秘”,直到黄昏暮色映上窗台,外头的巡卫队进进出出轮换了好几拨才罢休。
  瞧着那少年郎飘飘然走出许远,他还很是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个外地人哟……”
  前脚人身影才消失在街角,后脚就听见后头震天响的脚步声,刮得跑堂小哥后背发麻,回头一看,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却见那些个军爷来势汹汹,手里头拽着张什么东西直奔将军府那头去了。
  这跑堂小哥勉强识得几个字,却见尘土飞扬之间,上头赫然“许冠阳、谋反、通敌、天地不容”几个大字,一张比一张吓人。
  好半天凉风一阵,这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踉踉跄跄地爬进屋里,跟看见救星似的拽住自家老舅的衣袖,扯着嗓子嗷嗷叫了两声。
  “咋啦这是?”
  “我我我……他、他,我的个老天爷哟!”
  比划了半天,好歹是把舌头薅顺了。
  “将军他、他谋反了!”
  。……
  宋芒听了一肚子闲话,钓出不少真真假假的东西 ,当下便决定延后计划,暂且按下先由他们闹上一阵子,免得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一路上他低垂着眉眼,在飞快越过人群时,不期然听见左右闲谈。
  “我的个娘诶!”
  “你看见了?”“看见了……”
  “难不成是真的?”“没准呢……”
  “这可是谋反啊……”
  路过巷子,却是想起了宋星昨夜里说的那句“想吃城中的饼子”,又掏了几个铜钱买了些热乎饼子揣兜里。
  待到拐进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便无声无息闪身进了一处小院。
 
 
第50章 拍板定钉
  那日刘监工只是随口一提,本也没指望一定能帮上忙,没成想宋芒却是放在了心上,还依此弄出这般宏伟的设想来。
  故而天一亮,刘监工就下了山将他那弟弟拉上了山,对照着宋芒昨夜临时初步的设想细化完善。
  他那弟弟是个老实本分的,前几年专门在塞内给人做工,石头房子的稀奇事不过是年节里随口提了一句,哪知道就被刘监工惦记上,还给他拉上了贼船。
  本是断然不信什么谋反的鬼话,奈何见了这寨子,听了自家老哥连月来的遭遇,心里也信了七分,不再抱怨他一心发了狂喝了人家的迷魂药。
  半推半就看了图纸,又听了刘监工口中有关城墙的设想,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想法倒是新奇,约莫是可行的。”
  “不就是可行才与你讲的么?咱这些终归是些外行人,还得你这专业的来。”
  “术业有专攻,你们找对了人。”刘归同眼睛盯着粗糙的图纸挪不开眼,也没注意到自己这话说的哪里不太对味。
  “你可知这是谁构想的?”
  刘归同眼前一亮,来了兴致,“莫要卖什么关子了,快些讲吧你。”
  “不是别人,正是……”刘监工打了个顿,露出几分疑惑来,看向一边的王监工,“倒也忘记说了,如今该如何称呼那小子?”
  王监工也是一愣,别说,大伙儿这么久还真没有想过这回事呢。
  这事儿顺一顺,也是初时的小打小闹 ,乍然到了今天这步的,过去可没有谁提这些虚名。
  谁过去没听过茶馆里唱戏说书的讲些野史,说起那些草莽英雄,都怎么说的——“惩恶扬善、平义王也!”,到宋芒身上,这话还真不好说。
  也是迷糊,麟州闹出那般大的动静,夕水城里竟然被许冠阳捂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什么子夺父位、改朝换代的事情来。
  若不是他们被许冠阳逼上寨子卖命,又被宋芒一顿煽动,两厢串气,只怕到现在谁也不知道许冠阳如今是干的谋反的大事。
  他煞费苦心将城中消息瞒得严实,只怕是想保留他那份“表面忠心”,到时候再给自己戴顶“忠贞不二护主有功”的高帽,至于届时是活着的主子复位还是忠心得现、死前受托的戏码,那可就还是未知数了。
  话归正题,既然说到这了,自然图纸的事情也得往后稍稍。
  三个人围着图纸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还是没能定性,想到下山的人也应当回了,忙去找人。
  这事情他们做不得主,难道左丘生他们也是做不了主的么?
  “左大人!”“左大人!”
  左丘生疑惑,看着两人气势汹汹拖着个人过来,边上本来各自兴奋说着昨夜经历的人也纷纷停下来。
  “左大人,你们都在,正好,咱也问问,这事情到底算是个怎么回事?”
  “什么事?”
  左丘生大惊失色,不免有些云里雾里。
  “不是别的,就是咱现在这事,你说说,到底算是什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天都没接上轨,好不容易说清楚了,这下就把大伙儿都难住了。
  自己想不明白,也不敢做这第一个开口的人,便都看向左丘生——宋芒不在这,左大人总能表个态吧。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左丘生只有苦笑的份,他想了想,琢磨过后还是开了口。
  “按说这事儿,合该等着宋芒回来再下定论,但我瞧着大伙儿现在肯定都是有些想法,也该有个说话才行。”
  众人俱都点头,眼里含着殷盼。
  左丘生看了看乌泱泱的塞北民众,又看了看等着答案的夕水三人,又把视线放在那些还绑在原地的夕水守军上。
  “今日在这里,我不想把咱塞北的划拉一片、夕水的划拉一片,这说不过去。咱们不论别的,都是南昌子民,不管如今到底是不是什么虞朝,我不知其情况,更不觉得我跟着成了什么虞朝人。”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许冠阳狼子野心,与驽马成了一丘之貉。驽马啊,诸位,不说塞北,就问问夕水,你们的父母、兄弟、远亲近邻,谁跟驽马没有一桩仇呢?可如今许冠阳做的是什么事情,他把我们塞北这群人、南昌的子民,全给抓这,他干的什么事情?要拿我们做的武器,跟驽马人做勾当,要用咱们南昌人,去麟州逼宫!”
  “远的不去议论他,就说近的,我们塞北不恨么?许冠阳趁火打劫,不帮着咱就算了,他与那驽马人暗通款曲,联合着外人欺负咱们这些南昌子民,我们能不气么?”
  “气啊,怎么不气!”
  “就是啊,我们都是南昌子民,凭什么他这般对我们?”
  “他和驽马人勾结,不就是吃里爬外么?”
  左丘生接着道:“塞北咱回不去了,麟州太远,咱救不了。那起码,咱得守好这最后的边防,不要叫咱们连国土都丢了吧。许冠阳忘了本不打紧,咱们不能忘本啊,咱现在做的头件大事,就是将驽马拦在外头,让他们驽马的马蹄子,越不得夕水半步!”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连王监工三个都有些面红耳赤,不免道:“许冠阳是许冠阳,咱是咱,咱夕水跟塞北,那是再亲不过的兄弟,那就是一双手,左手离不得右手的……”
  等到讨论声渐渐消弱下去,左丘生擦了擦眼角的泪,难掩哽咽接着说起来。
  “守好最后的边线,就是我们的头等大事。归根结底,我们还是南昌的子民,我们帮不得别的,那就在外挟制,许冠阳便是有谋逆之心,也要掂量掂量。我信,到最后,南昌还是南昌,是不会变的!所以诸位,你们说,如今我们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呢?”
  “我们是南昌子民,我们做的事,是惩治奸臣、抵御外敌,我们不是要自立为王、占山起鼓,我们是要救民于水火,救朝于危难。”
  这话一出,大家反而振奋了起来,心中或迷茫或虚无缥缈的激动,一下子就得到了升华。他们如今行得正坐得端,不再是半步子踏在云层上了。
  “对啊,咱们不是谋逆啊……”
  “我就说啊,要是谋反,咱跟许冠阳有啥区别啊!”
  左丘生看向旁边俱都低着头的夕水守军,他们两日里来,也吃了不少苦头,一个个灰头土脸,早就没了斗志。
 
 
第51章 古今后来人
  有人抬起头来,触碰到左丘生的视线,又忙低下头去,早就没了当初的趾高气昂。
  “你们中,我相信不少人都不曾真正上过沙场,可是为何你们第一次举剑对准的所谓”敌人“,竟是同为南昌子民的我们呢?”
  他这叩问,像极了一把锥子,一刀见血地扎进他们的心房,叫他们头越发低下去。
  “你们小的,也该有十七八岁了吧,你们难道不曾听过你们父辈对驽马的痛恨么?你们难道忘了,如今这安宁究竟是谁用命给你们挣来的么?”
  “这才过去多少年!你去看看西郊旧陵古战场,多少英雄埋骨仍旧凄寒!不过短短十年,你们竟是忘了个干净,你叫那些英雄用命换来的家园安宁,竟是都抛却么?”
  左丘生随意抓起一个半大孩子的衣领,将他几乎埋在胸前的头抬高,纤瘦文弱的手臂可见青筋。
  他一把拽掉他嘴里的布团子,像是要望进这孩子的灵魂深处一般,问道:“你不过十七八岁吧,那时候驽马几乎夺走了南昌江山,你没忘记他们在我们南昌土地上、在塞北、在夕水干了什么事情吧?”
  那孩子颤抖着,只是咬牙流着泪,不做反抗。
  左丘生将他放了回去,不管他瘫软在地上,又提起另一个人扯开嘴里堵着的东西,继续问道:“你有二十七八了吧,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他只颤抖着,死命低垂着眼睛,飘忽着不敢回答。
  “我问你!那时你在做什么!驽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我在定北王座下,我在做火夫、做火夫。”
  开了话头,他在左丘生如有实质般的目光下,接着开口,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定北王可怜我家破人亡,留我在其座下,我想上战场、想手刃仇敌,为我爹娘弟妹报仇,是定北王劝我,他说、他说……”
  他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再回过神,已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你说啊,定北王说什么?你忘了!你是忘了吗!”
  “我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挣开左丘生的手,又崩溃地蹲下去,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说城关失守、是他援救不力,他说不要我用命去拼,他来替我报仇,他说谁也不想做那个独活的人,但他说南昌的希望在你我,他要我好好活着,要我长大成人、顶天立地,做南昌的臂膀,接过他的衣钵。”
  他朦胧间仿佛回到少年时,神一般的人站在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始终坚定。
  “如今有我,将来有你们。我不要你们牺牲在前头,我要你们后方安宁,把南昌的希望传下去,传给后来人。不要忘记这段历史,也别忘记咱们身上的血仇……”
  左丘生转过身,看向其余人,他们有的瑟缩着、蜷缩着身子,被他目光略过,便惊慌着低下头去。
  “你们如今、如今竟是都忘了,你们怎么敢忘记!定北王以命相抗将塞北驱逐出了南昌的边境,如今他走了才多少年,你们又联合着许冠阳将驽马人迎进来!”
  自少时读书做学术,便常常笑他文弱、风吹便倒,到如今,谁会笑他这副羸弱身子。
  他光是站在那,什么也不再说,便叫人退避,叫人灵魂颤抖。
  “你们跟许冠阳站在一起,可曾想过,他身后站着的是驽马?你们的刀剑指着我们,可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要听令于许冠阳,再指着曾经守护过你我的英烈后人?”
  “你们是不是忘了,六年前,是谁害死了定北王!是那些奸佞小人,泼其脏水,硬生生将其忠心掰扯成罪过!那时候你们一个个,为其鸣不平,满城声动为其写援文,到如今才短短六年,便是这般回报的么!”
  有人偏过头去,有人眼泪落下来,有人抬起了头,有人向前迈出了步子。
  方才的少年站起来,通红着眼睛,哽噎却坚定。
  “我没忘!”
  方才的壮年也站起来,擦去了两行长泪。
  “我也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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