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旁边妇人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看样子应该是马上就要苏醒。
两个人对上视线,宋星看到她眼里的震惊,也有些紧张— —若是她待会儿叫出声来,会不会把朱荣招进来。
这妇人正是先前被扣在寨上的杜如雁,她本是在房中休息,夜里没有柴火,便遣了丫头去寻人问些柴火来添,结果前脚丫头走,后脚她就被一个男人撞进门来捂了帕子,再醒来便是这里了。
同宋星一样,她也在无声地打量对方。
可惜她在寨上时,鲜少在外走动,虽说是扣押,宋芒倒也没限制她自由,可她就喜清净,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两个人两两相望竟是全然陌生,不过面前这姑娘瞧着倒很是喜人,面善得很。
杜若雁也发现现在的处境,聪明人对聪明人就是要轻松些,宋星冲她摇摇头,略有所指地动了下手腕。
她向前凑近了些,小声道:“我怀里有把小刀,你拿出来。”
宋星点头,借着马车的摇晃小心移动身体,将背在身后的手朝她靠拢。
摸到了!宋星勾着手指将那把小刀摸出来,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将身体又移过去,让背后靠着马车。
小刀刀鞘和刀柄上还镶着宝石,堪堪巴掌大,一般是那些小姐夫人们拿来把玩的新鲜玩意,平时削些瓜果很是方便。杜若雁这把稍有不同,比寻常那些更锋利,宋星乍将小刀从刀鞘里取出,就被刀划了一下,她能感到那处伤口渐渐湿润,却没时间顾着疼。
也多亏杜若雁这把小刀,割绳子没有费多大的劲。
手上的束缚一松,宋星几乎卸了力,这才感觉到自己手上细密的疼痛。
果然,手一拿到身前,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她顾不得疼,连忙替杜若雁割开手脚上的绳子,又将自己脚上的绳子割开。
杜若雁本要伸手替她包扎,就被宋星拒绝了,她摇了摇头,眼神落在马车的门帐上,不肯移开。
偶尔的摇晃能让她看清外面坐的只有一个人,杜若雁也没闲着,她小心扒开车窗没封严的缝隙,确认周边也没有其他人同行,便朝着宋星点了点头。
这样的发现让宋星稍微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刀,手上的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湿润了刀柄。
只有一次机会,她盯着门帐后的身影,紧绷着背撑起上半身,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弹起,握着小刀的手向前狠扎去,直接对准朱荣的大臂捅了一刀。
手上受痛,朱荣下意识地松开手就要转身,就被紧跟其后的杜若雁一脚踹下了马车。
宋星稍稍吃了一惊,立马夺过缰绳掉转马头。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朱荣摔在地上吃痛,好在这里是沙地,他很快爬起来,一手按着血流不止的大臂向马车追去。
确认暂时是安全了,宋星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倒了下来。
旁边的杜若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宋星靠在自己的怀里。
“小姑娘,没事了。”
宋星脸上身上都是汗,特别是握着小刀的手,颤抖个不停,看着杜若雁替她拿走刀都有些迟钝。
她刚才扎下去的那一下都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溅在手上,跟她的血混在一起。
杜若雁有些担心地看着宋星,连忙握住她的手,用衣袖替她擦干血迹,一边轻声安慰道:“小姑娘,没有事的,他只是受了伤,不会死的。”
其实宋星也知道,她扎到的只是大臂而已,朱荣死不了,慢慢也缓了过来。
如果他还有人接应的话,宋星她们的处境还是会很危险,眼下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对着杜若雁勉强一笑。
“谢谢夫人,我们先回去吧。”
幸亏之前宋芒有教过她简单的骑马,刚才一时爆发,竟然成功控好了马头,再上手就得心应手得多。
天色将明,要是幸运,应当能和宋芒他们遇上。
第61章 少年朝气
“少年英雄当如是,宋家儿郎,我看好你。”
常将军笑着拍了拍宋芒的肩膀,翻身上马拱手别过塞北众人。
“诸位也早些回去,如今夕水正是重振旗鼓之时,便留一千精兵与诸位,以供差遣。军中事多不便久留,常某也要赶回关塞,待锦春之时盼与诸位再相聚。”
“如此,便别过常将军,来日定要痛饮一番!”
“常将军好走!”
朝阳漫丽,军号声声,身后硝烟,身前烽火,一片鸦寒里,发两三早春新芽。
左丘生振臂欢呼,“如此捷报,要早些同乡亲们讲!宋芒,我们上山去,夕水就交给你啦。”
“左大人,在座的怕是只有你才能担此大任。”宋芒拱手,“如此便说好了,我们便上山了。”
十三岁的少年郎,满身朝气,扬笑上马,一挥马鞭。
“上山回寨!”
这般明媚生动的笑,极少出现在宋芒的脸上,以至于左丘生都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骑着马走出许远。
“宋芒!你这小子还真是!”
清晨的风仍是寒冷非常,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便冻得青紫,宋芒却觉得胸腔里一片火热,如雷声动。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宋星,想看到她再为他所兴而笑。
山道里的巡兵看到宋芒带着人回来,便知道是山下成了,连忙夹道欢呼,一路迎着上了寨子。
“胜了!我们胜了!”
昨夜里睡的都晚,一大早又起来等消息,听了声响连忙出来相迎。
“他们回来了!宋芒他们回来了!”
一张张脸上都挂着泪,笑却明媚,宋芒放眼望去,却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宋星。
他拱手别过一一与他问候的叔婶长辈,越过人群回了自家的小院,把一片欢呼留在身后。定是昨夜宋星又熬了很晚等他们,这会儿怕是堪堪睡下未曾醒。
文衙役跟在宋芒后头,跟他打了招呼也回了自家。
“宋芒,我也先回去看你嫂子了。”
“好。”
他与人点头,带着笑推开了自家的小院门。
“星星!”
挤着门缝刮进来的北风吹得桌上的纸页翻飞,燃了一夜的油灯早就烧尽了灯芯。
宋芒一愣,又去看内间,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整齐。
“难道星星已经出去了吗?”
他的心不由慌乱了起来,无措地关上门退出来想往寨门走,就被带着人过来的兰衣撞了正着。
“宋芒,可算找到你了。”
后面的村民为难地看着宋芒,又看了看哭得不能自已的兰衣。
兰衣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倒在宋芒脚边,拽着人裤腿哭道:“求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
宋芒略回忆了一下,认出是许冠阳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
“怎么了?”
“我家夫人昨夜就不见了,现在都没有找到人。”
身后的村民面露难色,“我们昨夜帮着兰衣姑娘四处找了,实在是没有找到人,寨门那边也问过了,没有看到人下山。”
宋芒点头,看兰衣嗓子都哭哑了,便让人起来说话。
“你何时发现人不见了?”
“昨夜我家夫人让我去问些柴火来,等我找了回来,夫人就不见了。”
听着倒像是逃了,宋芒摇摇头,“你可知你家夫人是自己走的还是别人带走的。”
“不可能的。”兰衣连忙摇头,“我向您保证,我家夫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走的,她连门都没出过,根本不知道寨子里的路。而且我家夫人的珠钗首饰散了一地,那些都是我白日亲手给夫人戴上的,不到就寝绝不会取下,一定是有人将我夫人抓走的。”
兰衣哭得声泪俱下,“而且、而且我走的时候夫人还在看书的,若是她自己走的,书怎么会落在地上,连院门都没有关上。”
宋芒已信了几分,对她道,“你先莫哭了,我这便让人帮你再去找找看。”
这么一闹,也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听了兰衣这么一讲,有个村民就面露迟疑。
宋芒余光瞧见,不禁多打量了一番,将人招呼到面前。
“你可知道些什么?”
“这、昨夜我隐约听见人喊救命,只是、只是就听到两声,我、也听不太真切,还以为是做梦来着。”
兰衣眼里亮起希望,三两步走到那人身边,抓着人手臂。
“可是夜里三更天的时候?是在哪里听见的?是不是我家夫人?”
“我、我不知道,我出去就没看到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不是你家夫人我实在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老伯,不如您带个路吧。”
宋芒请人带路,又招呼了围观的几个乡亲跟上一起寻人。
老伯住的偏僻,绕过屋檐一周,房子后面就是荒山。
他指着后面,对着哭喊的兰衣道,“昨夜我睡在家里,便听见这边像是有人喊什么,喊了也没两声。这听着像是喊救命,我老汉也是心里不安,可这出来一看,什么都没有,并非诓你什么。”
“大家四处找一找,看可有些什么踪迹。”
找人的事情到底是官府的衙役更有经验,宋芒心里还挂念着宋星,便对兰衣道:“你先同人一起找,我再去寻人来。”
找了文衙役,文家嫂嫂还道:“你们找人要紧,我便去找宋星,咱凑在一处还能解解闷。”
“不知星星去了哪里,文家嫂嫂如是看她回来了,还要帮我同她打个招呼。”
找人要紧,说话间,宋芒已拉着文衙役走出许远。
后头的文家嫂嫂心生疑惑,一边往宋星家走一边喃喃自语,“昨夜她睡得那般晚,这一大早能去哪里?”
荒草如牛毛,这荒郊野岭的,实在不是人走的道,要找什么踪迹,不亚于大海捞针。
文衙役摇摇头,“近日来也不曾下过雨,怕是不好找,这看着希望不大,希望真是听错了。”
“不多说了,且先找着,总归有希望的。”
天已经亮了,好歹比夜里抹黑寻人来得强。
正想着,就听见有村民大喊道:“这边!这边草被踩过!”
两人连忙跟过去,果然,地上的草做倒伏状,与别处的一看,就知道被踩过。
文衙役顺着痕迹一路走走看看,冲着宋芒点头,“确实是被人踩过,这边也有。”
再往前,痕迹更多,看着像是被拖行了一段路。
“应当是将人打昏了。”
“再找!”
痕迹一路蜿蜒到一处树下,便看到两道清晰的马车辙痕。
第62章 如珠似宝
文家嫂嫂坐着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宋星回来,眼瞅着别家都开始烧火做饭,不免纳罕。
“奇了怪了,宋星这是上哪去了?难不成是上前头等宋芒了么?可这扑了个空也该回来了吧。”
正想着,就看见王家婶子牵着她家小宝往回走。
“王家婶子!”
“诶,文家妹子,这是咋啦?”
“我这等宋星呢,您打前头回来可瞧见她了?”
“不曾啊,怎么了?宋星不在家么?”
“可不是,也不知道这丫头上哪去了。”
文家嫂嫂又坐了一会儿,不禁越想越心慌,总感觉大事不好,连忙去找宋芒。
一路问了人过来,这便瞧见树下人挤人的,里头站的正是宋芒跟她家文衙役。
“宋芒!”
她面露难色,忙将人拉到一边,小声道:“宋星还不曾回来,我这心里实在跳得慌,你且快些去找找。”
宋星又不是小丫头,断然干不出下水摸鱼上树摸鸟的事情,这青天白日不见人影,可别是出了事情。
宋芒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崩地断了,站不住脚。
那头一村民举起手挥舞道,“我这里捡着根簪子!”
宋芒三两步上前拿过,手脚失了气力,那手里攥的,正是宋星的宝贝银簪子,自打在宋家村被人偷走过,后面轻易不曾离身的。
“牵马来!”
这样一看还有什么不知道,文衙役看宋芒已乱了神,只顾着去寻马,只好对着身后的村民跟一脸焦急的兰衣道:“找人的事情便交给我和宋芒吧,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我们骑马快些。”
“夫君你们路上小心。”
“好。”
宋芒飞奔着取下套绳,翻身上马,文衙役紧跟在后头,两个人顺着马车辙痕一路下山,到草稀处,便能看见一条平缓小道。
顺着小道一路,道路渐宽,直至上了官道,想来那人便是从此将人掳走的,只这样便需兵分两路了。
“我走这边。”
“好。”
“若有消息便在此汇合。”
宋芒心如刀割,暗念:且快些,再快一些。
……
宋星握着缰绳,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本就衣衫单薄,驾起马车来不免两袖生风,吹得人头昏脑胀,手上更是又冷又疼。
杜若雁本要与她换乘,奈何宋星却推脱不肯,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我心里实在乱得慌,驾着马车还好过些,到底还能忍得。”
眼见着宋星这模样,杜若雁是又心疼又可怜,只好撕下内裙替她将一双手包扎好。
“这缰绳粗糙,你本就受了伤,我且先给你包扎好,不难得磨成什么样子。”
宋星这下没有推辞,乖顺地由着杜若雁替她仔细包扎,好好的一双手,这会儿已被磨得血肉模糊,杜若雁心疼得不行。
“好孩子,叫你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