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别着脸不敢看,偶尔被碰到伤处,都疼得直哆嗦,却还挤出笑来强装无事。
“夫人客气了,能脱险便是好的。”
行上了官道,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却又犯了难。无他,两个人都不认路,实在摸不准该往哪边走。
正两头犯难,就听见有马蹄声渐渐逼近。
“是阿芒!”
宋星忙拽紧缰绳,跳下马车,被宋芒一把揽进怀里。
“阿芒呜呜呜……”“星星!”
身后的杜若雁下了马车,看着两个孩子抱作一团,无声叹气。
宋星哭得忘了三七二十一,等到面前人的衣襟都被她的眼泪染湿,凉凉的贴着脸才勉强收住了情绪。
她搭上宋芒的手臂,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阿芒,你抱疼我了。”
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宋芒红着眼眶,眼中还带着泪光,闻言稍稍推开半步,蹑手蹑脚地替宋星擦眼泪。
“有没有受伤?”
宋星摇摇头,又点着头举起双手。
“我疼。”
宋芒牵着她的手,缠着的布条已浸染了血色。
一滴泪落在指尖,宋星捧起他的脸,少年已高她许多,只有抬高手才能够着。
“阿芒不哭,我现在没事了,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宋星受了惊吓,一路上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如今见了宋芒,心里已安稳下来,不多时便靠在宋芒身上脑点点。
身侧马车上的杜若雁一路沉默着,见状便道:“不如将宋姑娘放进来,叫她躺着吧。”
宋芒稍稍动了下胳膊,仍在睡梦中的宋星便皱紧了眉头,很是不安地将他的胳膊抱紧了些。
“不必了。”
他脱下外衫,将宋星包在其中,免得她在马上吹风受凉。
行到半路便遇上掉头追来的文衙役,见此情状,文衙役也松了一口气。
“无事便好,杜夫人、宋芒,宋星这是睡着了?”
宋芒点头,“一路担惊受怕,睡下也好。”
“是什么人做的?可抓到了?”
宋芒只摇头,面露几分疲惫,轻声道:“且先回去吧,晚些再详说。”
兰衣一双眼睛都哭成了桃子,又是给杜若雁换衣裳,又是替她梳洗,忙前忙后唯独不敢叫她离了自己的眼。
杜若雁叫她晃得头疼,知道这丫头也是一宿没睡,干脆打发她去休息。
“我倒是无事,你且莫要再哭了,哭得我倒是头疼。”
兰衣可怜兮兮地跪坐在她脚边,抽抽嗒嗒地,“夫人您要吓死奴婢了,奴婢也不想哭了的,可是我忍不住,这眼泪就是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你呀!”杜若雁叹气,“一晚上怕是都没合过眼,也不瞧瞧一双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
“找不到夫人,奴婢怎么睡得着?”
“倒是委屈上了,快些去睡下!你不睡我也要睡的。”
兰衣连忙收拾被褥,又添炭火,嘴里还囔囔不停,“都是奴婢不好……”
光看杜若雁躺下不够,兰衣又跪坐在床边,眼巴巴盯着不放,生怕转个身人又不见了。
“这般瞧着,我如何睡得着?”
“夫人……”
杜若雁没了办法,“算了,你万莫要出声响。”
合了眼睛,却是睡不着,倒是兰衣这丫头,盯着盯着就趴在了床边,睡得甚香。
第63章 公道所在
便是梦里,宋星也抓着宋芒不肯松手,没有办法,只能请了文家嫂嫂来替宋星重新包扎。
布条下已是血肉模糊,有些伤处都结了痂,与布料粘在一处,看了直叫人心疼。
文家嫂嫂看了,不免抹眼泪,手下的动作越发小心了些。
许是有宋芒在,宋星虽然疼得直皱眉也没醒,换好药重新包好,一通下来,倒是宋芒和文家嫂嫂两个出了一身的汗。
“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一双手本来娇养得细皮嫩肉,平时粗活都干得少,没一个看了不夸一声命里带贵的,瞧这伤痕累累的,怕是要留疤了。
“不会的。”宋芒握着宋星重新包扎好的手,“我来找药。”
文家嫂嫂点头,又看向宋芒。
“你且先去吃些东西吧,都听你文大哥说了,你们也是一夜不曾合过眼进过食,人又不是铁打的,如何饿得?便是不睡,好歹吃些。”
“今日多谢文家嫂嫂,我还不饿,您且回去照看文大哥那边吧。”
文家嫂嫂不便久留,见宋芒固执,也不好再劝。
这一觉宋星睡得不甚安稳,等到再醒,就看见宋芒坐在一边,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可是饿了?”
宋星点头,还有些没缓过来,整个人都迷糊着。
“我去做饭。”
眼看宋芒就要起身离开,宋星下意识握紧了些他的手,下一刻就感觉手疼得不行,又慌忙放开。
宋芒小心牵住她的手,安抚道,“伤口没好,你不要动。”
“好。”宋星乖顺躺下,却没有撒手,“阿芒要快点回来。”
“嗯,我会的,再躺一会儿。”
“好。”
等宋芒出了门,宋星又觉得不安,也没了睡意,只好起来。
一双手原本还不觉得多痛,一觉起来,竟不知怎的,动弹下手指都费劲,衣服都穿不好。
“阿芒!”
宋芒替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又给她擦脸,一切都像极了他们离开塞北前的日子。
“这样就很好。”
“什么?”
宋芒摇头,“没什么。”
替宋星收拾好,又在灶台边替她放上小凳子,由她坐好。
等饭做好了,宋芒又亲自喂她,倒把宋星羞得脸都红了,一边咽下伸到嘴边的饭,一边道:“怎么能这样?我又不是三岁大的孩子。”
“张嘴。”
宋芒将勺子抵在宋星唇边,脸色不变,看她咽下就要说话,又喝住她。
“食不言寝不语。”
话都给她堵了个干净,宋星无法,只能红着脸老实吃完。
“阿芒,昨夜掳走我的那人是朱荣叔,那人你可还记得?”
宋芒一顿,点头道:“记得。”
宋星正想再说几句,就见宋芒低落情绪,自责道:
“星星,都怪我,我本知他有问题,却不曾注意,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这件事怎么能怪阿芒呢?”
宋星皱眉,“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呀。有心人想做坏事,总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若是事事都要阿芒注意到才能避祸,我不得将你掰成好些瓣么?”
见宋芒神色未能松动,宋星又道:“再说了,若不是昨晚我听人说几句话便没了戒备,一路跟着人过去,只怕就不会出事了。真要说起来,还是我不够小心。”
“不怪星星。”宋芒摇头,“朱荣便不管了,起不了风浪,我今日还要下山,你跟我同去,好不好?”
“好,阿芒也要答应我,不许再自责了。”
宋芒只点头,又由着宋星指挥收拾好东西。
“被褥可要带上?山下缺不缺的?”
“山下我们租了个小院,不缺这些大件。”
“好吧,那这些锅碗瓢盆呢?还带得上吗?”
宋芒无奈一笑,“也不缺,若是缺什么,自有铺子可以买。”
“也是,那便就这些好了。”
收拾的时候不觉得,完了一看竟然不少,硬是拾捡出两大包来。
宋星面露尴尬,还想着要不要拿出一些,却被宋芒制止了。
“无事,都是你紧着用的东西,不好买急用的。年前约莫还能上一回山,其余的到时候再拿。”
这一下山,却是直到年前都不曾得空上来。
夕水府衙早被许冠阳的爪牙占了个精光,如今这么一动作,半个能用的都掂不出来。
忙得左大人跟宋芒几个脚都落不了地,成天恨不得能生出一对翅膀来,飞起来就好,省时又省力。
还需多亏了常将军,一将军中整顿好,得了左大人的信,大手一挥便拨了好些人借给他们用,不然只怕有忙不完的事情。
宋芒不管这些,他有自己需办妥帖的事情。
宋星原本老实待在家里养伤,哪里都不去,倒也不知道,直到左丘生都愁得找上了门才听了些风声。
不为别的,就是夕水府衙里头那座地牢。
左丘生为这事急得起了一嘴燎泡,没办法,只能趁着夜里事务少,亲自跑来问一问。
“宋芒,你可想好了?真要拆不成?”
“城中工匠都请来看过,这锁无解,除了拆,实在别无二法。”
“这可不是小工事,只怕到年关都拆不完,再说了,这其中人力物力,只怕是负担不起。不如再等些时日,派人请宫中良匠来,总能有法子的。”
宋芒却不认同,“留着这地牢作甚?左大人,为官者,难道除却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森森地牢,便会失了为官者的威信么?如今夕水只是没了一个许冠阳,可谁能保证,日后不会有第二个许冠阳?拆了这地牢,除却我的私心,更是表态,叫百姓且都看看,这世上有公道在,乾坤朗朗,不需这些肮脏手段叫人打落了牙往肚里咽。也叫百姓知道,许冠阳之流,终究只是个数,世上为官者,多是一颗镜心、两袖清风的人。”
这话左丘生没法反驳,他今日更多的是问个心安,拆地牢一事,多半是势在必行,不过早晚罢了。
“唉,拆吧。大不了,夕水府库里钱财不少,只管搬便是。”
左右不过是许冠阳四处敛财来的,他们用来做些为国为民的好事,总比被许冠阳拿去填充军用反而谋逆了好吧。
第64章 绵州河西
许冠阳在夕水这些年,怕是只有敛财这一件事勉强算得上人事。
如今多亏了这笔钱,才能叫一切事宜顺利展开。
眼看地牢层层拆除,一批又一批人解救出来,左丘生也不由得叹气。
在牢中的,有这些年来许冠阳因各种原因抓来的无辜百姓、商贾亲眷,不服他管教的手下、更有当年与他同在定北王手下的同僚、将士们。
地牢中解救出来的这些人的安顿事宜,也都落到了左丘生的头上。
早知自己是个劳碌命,左丘生叹服,唯有逮着齐松同王遇才几个人一起忙活,这才算是透了口气。
如今塞北的百姓也无需再待在山上,便紧锣慢鼓地,尽数迁下山来住进城里,又要一边加紧城中巡守,防备有人借故闹事。
左丘生白日里四处忙碌,晚上又要忙着宴请城中权贵拉拢关系,不亚于瘦了又补,补了又亏,人眼见着便消瘦了许多。
“这样下去可不行,怎么不见宋悬跟乔一两位啊?”
陈师爷自然也是跟着忙进忙出,见自家大人问起,还能抽空回应。
“大人您忙昏啦?两位燕行使都有事务在身,前些日子才动的身嘛。”
左丘生疑惑,仔细回忆一番,才勉强想起前些日子好像是有人跟他讲过,要将寨子上的一批兵器拿去换物资的,他那时也没有多过问。
“谁安排的?我好像没安排呀?”
“您吩咐下去的,两位燕行使自主请缨,还特地吩咐我,这等小事不必叫您费神。我看您确实挺忙,也没好跟您讲。”
“好哇,都欺负我一个不是?”左丘生又抹两把辛酸泪。
“大人早些成家才是正经的,夫人那边又遣人送信来,说是替您相看了两家姑娘……大人?大人?您在听吗大人?”
除了地牢拆除事宜,宋芒还忙着筹备人力物力,想在明年开春之前加固城墙,多的是两头跑的时候。
养了几日,宋星手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自然闲不住。
奈何两处都是人员散乱的地方,她也不便出门,宋芒见她无聊,隔日夜里下工便带了一箱子书回来。
“建造石墙虽可行,眼下却还要找出可用的黏剂才行。我寻来一批书典,奈何实在没时间翻阅,不若你来替我看看,如有可行之法,也且试试。”
宋星没有不应的道理,平日里就一头栽进书堆里,偶尔还请宋父帮忙找其他资料。
等到地牢越拆越多,初时那些工匠也都被救出,还被安顿在夕水府衙中。宋星更是多了人问,无事便抱着书往府衙跑,每天倒是比宋芒都忙,偶尔宋芒回了一会儿,她才抱着书从府衙回。
次数多了,宋芒便亲自去府衙接她。
本来只是叫宋星有事做,免得多想,不曾想她却比他还挂在心上,忙得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更是消瘦,连厚重的棉袄褂都遮不住轻减。
“今日饭可有好好吃?”
“倒叫你问我了。”宋星无奈,不过是被宋芒抓住一回,便跟“惯犯”似的,常被抓来问。“我倒是跟着师傅们吃了,你在城门那边,忙起来两头难顾的也不知饭好好吃了没有?”
“自是吃了的,好多双眼睛盯着我,我还能躲了不成?”
那倒是,宋芒那边许多人紧着他的吃用,唯恐叫他病了耽误功夫。
话说起来,宋星又忍不住笑。
“只怕王叔跟大刘叔还有小刘叔几个,还是老样子。”
这说的是原先寨上的王监工跟刘监工,以及后头才上山的刘监工家弟,三人在寨上时就常常拌嘴个不停,饭都忘了吃的。
显然宋芒也想到了,不由得笑着摇头,无奈道:“前日里王叔一气之下上了山,说自己还是寨子里待得安稳,不兴跟他兄弟俩争执,直说是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