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冶铁事宜一直未停,不过好在东西人力都是现成的,倒无需费那么多心力。
“那刘叔两个呢?能安稳下?”
想来少了个好搭子,也是不安逸的。
“昨日两个人也上了山,忍了一天,说是憋得慌,还是要有个人拌嘴才舒坦。”
两个并肩走过街角,却听见身后一片爆竹声,热闹得很。
宋星回头望去,不免笑道:“忙起来忘了日子,这眼瞧着年关便近了。”
“今年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其实过了十二月的月头,反倒回暖起来,远没有初时那么冷,叫人也觉得应景。
……
“宋姑娘,我们还要多久到绵州?”
宋镜向前望去,连头都看不到,心下一推,便对着身后一直坐在马车里的人道,“眼下还在官道上走,到绵州最少还要个三天。”
“有劳宋姑娘了。”
那人道完谢,便沉默着,又不再作声了。
宋镜也不在意,她一心驾着马车,不过十六七岁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一边的十岁痴儿伸出手来,激动地拍着车楦,又笑又叫,状似三岁小儿。
“驾!驾!驾马马!快些!再快些!”
宋镜任由着人闹了一会儿,不多时这痴儿又自己安静了下来,神情呆愣地坐在一边,只掰着手指不说话。
现今这路上很是不太平,宋悬跟乔一两个人带着队到绵州,一路上还碰上不少流民,拖家带口地往绵州来。
许冠阳如今是走到哪打到哪,凡是不服他的便硬攻下来,予以污名,把自己说成是救王于水火,用心实在险恶。
虽有镇威将军坐镇,不至于满朝颠覆,但眼下其自身也是腹背受敌,又要挟制麟州内的七皇子,又要抗衡外头虎视眈眈的许冠阳,其余各州便是鞭长莫及,很是受许冠阳之流的迫害。
凡是受许冠阳所侵害的各州郡,已是满城风雨,稍有动静便四处奔逃,唯恐落入许冠阳之手。
绵州乃先帝同宗弟河西王之封地,河西军广有威名,故而选择到绵州投靠河西王,以求庇护的可不在少数。
这兵器卖给其他人行不通,卖给河西王肯定是没问题的。
故如此,才有宋悬与乔一两人这一趟,为求稳妥,两人这一行只带了两箱子家伙。便是如此,也还是遭了人注意。
第65章 额外进项
此间乱世,不乏奔流之徒,各条道上的牛鬼蛇神纷纷跳出来,都想着趁机狠狠宰一顿过路人。
富贵险中求,许是看宋悬这一队人多势众,又带着两大箱子东西,还以为是哪家镖师护送钱财,便叫有心人给盯上了。
之前常将军副手前往绵州求援,一去便再无音讯,故而队里除了寨上精挑细选的十二个青壮,还有常将军拨来的二十精兵,除却帮忙,也是寻人。
好巧不巧叫这帮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匪徒撞个正着,便干脆将计就计深入匪窝,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剿匪出来,还解救了不少被抓的流民,又看这匪窝子里赃物颇丰,干脆也缴了做公用,毕竟如今夕水也算是大兴土木,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宋悬嘴上不说什么,其实还是心疼那个便宜侄子的。其余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宋芒那边已经答应常将军,会送一批家伙给关塞以作年礼。
如此,便是阖家欢喜,对这般分配都很是满意。
至于这帮土匪如何做想,自是无人关心的。
一路上不长眼的土匪窝子倒是真的多,无一不是自投罗网。一来二去,倒叫他们这一众人在路上出了名声,招来不少投靠的,只求路上有个庇护。
名声大了,这来钱的路子也不好使了,眼见着进项变少,钱是光出不进,宋悬又坐不住了。
他坐不住,那就是有人要遭殃,本来后头的土匪都学乖了,谁知这大爷还自个儿找上门,不请自来到人家里头作威作福。
沿路百姓听了宋悬之流的名声,直呼“为民除害”,倒把他们奉为信仰。
宋悬脸不红心不跳,两箱子变三箱子,三箱子再变五箱子,在往绵州去的道上直接实现了名利双收。
“一水的能人,这山上的土匪都不敢轻易出来害人了。”
茶馆的老板娘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那些个壮士何时行到咱这处,我也想去观瞻观瞻,请人品品咱家的茶。”
“老板娘您这茶好得很,这大冬天的,谁喝了一口不夸的,别说是那些壮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有说好的。”
“哟,瞧您这话说的,不比我家这茶汤舒坦么?来,我来给您满上。”
官道上长路漫漫,又是荒郊野岭的,数十里才见一家的茶馆便是赶路人歇脚问路的好地方。
老板娘早听了不少过路客形容出来的丰功伟绩,对于这种剿匪除害的厉害人物是相当敬仰好奇,直盼着亲自一睹英雄风姿。
角落里一桌子客人却是安静,也不参与旁人的议论,只顾着低头喝口热汤热茶。
却见桌上一个十岁痴儿直拍着手兴奋大叫了起来,但凡有人投去些什么眼神,旁边冷脸的姑娘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人,叫人青天白日都直打冷颤。
另一个少年人像是不及弱冠的年纪,只安静低头捧着茶碗,瘦瘦弱弱的,像是个久浸药罐的孱弱身子。
“结账。”
那姑娘丢了些碎银子在桌上,一行三人又打了热汤出了茶馆,这动静也没怎么惊动旁人,整个茶馆里仍旧热闹如初。
“宋姑娘,不知你们到绵州后有何打算?”
“不劳公子挂心。”
“……”明玉楼沉默了一瞬,“是我逾矩了。”
宋镜冷着脸,专心驾着马车,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
“一到绵州我们便可分别,日后也不会有瓜葛。”
“只是、你们姐弟二人……”
“你虽救我们一命,我也送了你一路,萍水相逢,两不相欠。”
明玉楼这次不再言语,沉默着坐回马车车厢,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恰如宋镜姑娘所说的那样,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各自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一个无意救人,一个有意偿还。
他借着她的恩情谋求生路,即便真的能有来日,也同她没有干系了。他这一生,背负的已经足够多了,凭什么敢去承诺一个姑娘的未来。
……
有常将军庚帖,宋悬一行人方可直入河西王府,自进城起,便可见城中井井有条,各处安排合宜。
近来不少流民纷纷涌入绵州,城中却能一切如常,鲜有闹事纠纷,足见河西王治下有方。
见过两箱子东西,河西王便点头应下,如约交付了押金,只等第一批兵器抵达绵州,便会补上全款。
“有常将军作保,又有两位燕行使亲为,本王哪有不信的道理。这般合宜的买卖,自是好说,日后怕是少不得要劳驾二位的。”
给钱爽快,宋悬自是只有好脸色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捧互吹,尽的是宾主尽欢。
出了河西王府,等进了驿站关上门,宋悬才收敛喜色。
一旁的乔一忍了一路,忙道:“瞧着河西王的样子,难不成那常将军副手是没到绵州么?”
常将军派来的亲随也不由脸色难看。
“会不会是另有玄机?”
宋悬四处一看,嘘声以示隔墙有耳,见几人坐拢了些,才拧眉说出己见。
“方才一路上,我瞧见布告上贴有不少招兵布告,最近一则乃昨日张贴出,可另有两则,瞧纸张痕迹,怕是有不少时日了。”
“这般看,河西王定的兵器可不少,若是寻常防御何需如此?”
乔一也梳理了起来,“眼下太子殿下不知所踪,要是麟州斗完,各方落个两败俱伤,受益的恐怕就是河西王了。”
“若是抛开太子殿下,谈资论辈,确实是河西王较有希望。河西王在民间素有名声,深得民心,眼下天下大乱,他还敞开大门,善待百姓,只是日后无人不服。”
“不过眼前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做不得真。”
“既然如此,不如先在城中多留两日,也好打探消息。”
常将军派来的随从自然没有意见,他们本就是奉常将军的命令前来寻其副手,护送兵械不过是附带的,能多留几日寻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等人都回房歇息去了,宋悬才与乔一对视一眼,面露凝重。两人此行塞北,除却为了一探关塞,更有谢天师的指令在。
“谢天师果然没料错。”
“若是太子殿下真来了绵州,只怕是凶多吉少。”
第66章 众人拾柴
年关在即,夕水城总算是稍得喜讯— —夕水地牢已彻底拆除。
前些日子有常将军相助,如今许冠阳留在夕水的驻军仓惶大败,两件压在心上的大石头一除,可谓喜上加喜。
尽管时隔数年才得以重见天日,古狄寅及长郡各旧部却没有急着享受这份片刻的安宁。
面对常将军投来的橄榄枝,他也在四下无人之时,对着宋芒道:“老刀锈迹斑斑,如今唯有重新上阵,才对得起多年来的苦等。我长郡诸子,皆以马革裹尸为荣。”
他已不再年轻,甚至不再如往日强健,脊背佝偻,两鬓华霜尽染,路边顽童常笑老叟。提起军中岁月,眼里却有光闪烁。
“王爷冤屈,仍等着我等为之洗刷。如今世子殿下亦是前后受阻,多有顾虑,这一回,且交给我们吧。”
那日之后,宋芒不再挽留。
他在院门前久久站立,对着一轮弯月,想起过去少年时候,又想起曾经在驽马营帐中的灰暗时光,想起了父母,还想起老头。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塞北那片西瓜地里,他于新生中,看见的第一双眼睛。
眼前的门扉推开,面前的人与脑海中的重叠。
他见她于困难中始终如一,仍旧眉目带笑,举起掌中明灯。
“阿芒,你终于回来啦。”
这一生兜兜转转,生死由命,是不是冰下伏鲤不重要,有人能见他于低谷不弃,他便甘愿为她从星照月。
眼下夕水大半事宜都已渐近尾声,城墙重建也正式提上日程。
有当初的宫中良匠配合民间招募的老匠人相互配合,宋芒也不必再像前些日子一般紧跟着督促。
只是宋星却闲不下来了,她之前为了找到合适的黏剂,花了大把时间翻阅古籍,每日在夕水府衙的藏书房和城中各处书铺里来回。
好不容易成功配出粘度正合适的糯米灰浆,又琢磨起抛石机,因此比之前更为忙碌,除却读书专研,还时不时上山抓着村中木工们实验。
宋洪虽怜惜女儿辛苦,但看她兴趣正盛,便也没劝阻。
原本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成日扎在匠人堆里甚是突兀,鲜少有大人将她个孩子的话放眼里,可糯米灰浆这件事一经办好,反对的话也少了许多。
特别是当初夕水地牢里关着的游昆,他师出良门,极通工械,虽他自己主事建造,但提及机关器械也能指点一二。
原初见宋星一个小姑娘提出糯米灰浆的黏筑之法,本就带了些惊讶。
后来看宋星并非一时兴起,反而每日忙于试验,一遍遍更改配比,还真被她琢磨了出来,故而游昆看宋星是越看越满意。
他大半辈子生死看淡,不爱讲虚的,如今有个满意的人传承衣钵,也算是了却心愿。
这般一想下来,直接就提了拜师礼上了宋星家里,当场将宋星这个徒弟认了下来。
等宋星提出要做这么一个抛石机,他更是直接拎包上了寨子,给自己的徒弟打下手。
若不是有游昆在寨子上帮衬,恐怕一开始宋洪跟宋芒两个也不能同意的那么轻巧。
一切渐入佳境,宋芒也开始筹备自己的夕水城军。
除了劝降招安来五千余许冠阳旧部,他又在城中及附近辖下村镇广贴布告,给出极好的条件,如此一来也引来不少百姓主动报名。
一经筛选,留下年龄相宜、体格相适、无不良品行者,足有数千余人,大有招兵买马的势头。
等到宋悬一行人带着一大批意外之财归来,更是解了宋芒的后顾之忧。
许冠阳近年贪下的民脂民膏并非少数,最近大兴土木虽出支不少,好在也在限度之内。
但若要扩大城军规模,还需靠着夕水的兵器产出,只是这兵器生意不可能立马就瞧见钱款,要喂饱城军营地中那么多张嘴,却是每日的要紧事。
有了宋悬带回来的这笔钱,军营也无需再愁了。
宋悬一行在绵州停留了四日,最后也没有得到消息,为防河西王起疑也只得回程。
虽然如此,但还是带了些消息,特别是如今绵州情形不容小觑,因此不好多耽误,忙着回来商议。
“怕是已有不少人向河西王递了投名状,如今太子殿下处境更加危险。”
宋悬与乔一在绵州时,一直暗中观察进城的人员,在其中还瞧见了不少熟面孔。
四日里,河西王府上的酒宴就不曾停过,若是真有异心,也不足为奇了。
“如今太子殿下尚且下落不明,怕只怕,殿下他若是去了绵州,不异于羊送虎口啊。”
河西王不仅在百姓中声望极佳,在朝中也有贤名,太子四处无援之下,不乏可能前往绵州向这位皇叔求助。
只是眼下,河西王无心寻着流落在外的皇侄,倒是四处拉拢势力,难以忽视其勃勃野心。
其实这般情况,大家都还算意料之中,皇权争霸自古残酷,不然也不至于招来这么多腥风血雨。
眼下南昌四分五裂之景象,说到底,不也正是受其害么?河西王与登天不过一步之差,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心动。
等别过宋芒,宋悬与左丘生又走了小段路,两个人走走停停,等到把偌大的夕水府衙都快遛完,才算是开了话头。
左丘生目露疑色,心知在宋悬这里打马虎眼是问不来话的,只好直言。
“燕行使,我实在不解,太子殿下当初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