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侍郎没被回应有些恼火,刚想发作,在看见七叶的眼神的一瞬间却一点都发作不出来了,他从未从谁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要硬说一个人,那应该是...皇上,同样的强大冷静,但又完全不同。
皇上那是几十年皇袍加于身,万人臣服下累积出的的轻蔑与冷漠,但面前这个人是平和的,你能感觉到他对所有的生命都一视同仁,但唯独对你是冷漠至极的,仿佛视若石子,但同时你却又能感受到一份悲悯,就是那种和尚超度死人时流露出来的悲悯。
这让他十分不爽,但他又深深忌惮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国子祭酒:“祭酒大人,我知道您宅心仁厚,我呢,也不想让您见这种场面,但您现在拦的,是我一打开笼子就会杀人喝血的怪物。您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
刘侍郎看了一眼千辞,又说道:“还是说,您拦的不是我这鞭子,而是我问千郡主的几句话?”
七叶依旧没说话,这下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是根本不想理会刘侍郎。
见局势不对,千辞走上前:“侍郎今日来应该不是为了只问千某几句话吧?”
刘侍郎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郡主不愧是秦淮王的千金,真是秀外慧中。刘某此次前来除了为泽徒琴师捧个场,还奉了左丞相的命令,前来请千姑娘到左丞相府一叙。”
千辞冷冷说道:“若我不去呢?”
刘侍郎道:“那您就担待担待刘某下手不知轻重吧。”
话还没说完,刘侍郎就已经冲了上来,千辞眼前一闪,是刘侍郎藏在袖里的匕首寒光,她本想躲,但转念一想却站在了原地,刘侍郎冷笑一声,心想怕不是吓傻了。
可下一秒,他的匕首就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千辞拍拍站在自己前面的七叶:“法师辛苦了。”
七叶收回紫竹棍,回头应了声“嗯。”
千辞又说:“法师继续加油。”
七叶又是一句“嗯”。
千辞“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法师你多应我几句啊。”
七叶顿了顿,说道:“不辛苦。”
千辞忍着笑,答道:“是是,我们法师那么厉害,一点都不辛苦。”
七叶又说:“站在我身后。”
千辞刚想点头,又皱了皱眉说道:“不要。”
七叶不解,等着她解释。
千辞说道:“我要与你并肩作战,一同杀敌。”
她眼睛亮亮的,冲着他笑,七叶一愣,不自然的撇过头去,再不敢多看,只沉沉的“嗯”了一声。这丫头总是时不时的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刘侍郎见这二人视他为无物,顿时怒火中烧,当下对身后的人喝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抓住千寻川,死活不论!”
早在刘侍郎动手时,亭上的人就已经登上自家的船只躲避,青衣湖上的船也是四下退避,唯恐波及到自己。
刘侍郎此次前来带来了不少丞相府亲兵,他一声令下,千辞七叶两人就被团团围住。
他喊话道:“祭酒,现在你仍可抽身,在下也不会在皇帝那里多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七叶那边已经传来了生生闷响和哀嚎。千辞这边鞭子舞的也是十分威风,一鞭子下去,打的人是皮开肉绽,落花流水,整个场面十分精彩。
刘侍郎见只说话的功夫就倒下一片的手下,气极:“好好,那可别怪我不留面子。”
众多亲兵一波一波扑上去,刘侍郎退后半步,一只手藏在身后暗暗做了个手势,在无人看见处幽冥般出现了许多黑衣人,急速向亭子靠拢来。
千辞见又涌上来一波人,一人执剑刺来,她挥鞭去挡,这一挡她就觉得不对劲,刚才与她打的人根本没有这种力道,也没有这种准头,这些人根本不是刚才那些不中用的府兵。
她不敢大意,又是连连躲了两剑,寻了个空挡,才让那人挨了一鞭。她看向七叶,正巧七叶看向她,两人眼神一对,立即清楚了对方想法——擒贼先擒王。
千辞知道七叶身体不宜久战,于是便给他清路,一鞭子下去,虽说不能像刚才那般直接把人打昏过去,但也足够他们吃一壶的。
两人配合的好,很快就打到了刘侍郎面前。七叶身形极快,一眨眼间,紫竹棍便已经快打到刘侍郎头上,刘侍郎毕竟也是练家子出身,拿剑去挡,棍剑相碰,发出“铮”的声响。
刘侍郎没想到七叶年纪轻轻内力竟已如此浑厚,一时不敌他,只觉内里气息紊乱。他大吼一声,用尽力气,终于挣脱了七叶的压迫。
七叶在空中翻了个身,脚上借亭檐一点,便又俯冲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几乎瞬间,刘侍郎就看见那紫竹棍直冲冲刺他而来,那棍并非利剑,却有剑势。
他无处可避,挥剑去迎,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棍,直接被逼的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刘侍郎吐掉嘴里的血,冷笑着说道:“祭酒可否想过日后如何向皇上交代?”
见七叶不回答,他又说道:“只怕法师不是因为秦淮王和香积寺的情分,而是为了那个小婊...”
七叶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扼住他的咽喉,往地上狠狠一撞,快要将他撞昏过去。
千辞看七叶得手,大声道:“都住手,若想让刘侍郎活命,就放我们离开。”
刘侍郎满头满脸都是血,但还是硬生生挤出来几个字:“你休想。”
说罢,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泛着毒光的袖箭,朝自己身上扎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我会努力,不会坑的!!!
第23章 鸿门宴·十一
千辞见他想寻死,立刻甩过鞭子,鞭尾扫过刘侍郎的手腕,直接将袖箭打飞了出去。
千辞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但并不是因为刘侍郎,而是因为七叶——他的手上差点就因为她沾上人命。
她能看出来,七叶出手向来留有余手,无论对谁手上十分有分寸,并不伤其性命。刘侍郎想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千辞蹲下来,看着满脸阴狠的刘侍郎说道:“侍郎想死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千某并不想做冤大头,替你背这个锅。”
刘侍郎圆目怒睁:“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吗?你既然敢来,就应该知道京城可不是任由你横行的地方。”
千辞道:“我来就不是会任你们宰割,而且...就算这京城是个吃人的怪物,我也能闹他个穿肠破肚,爆体而亡。”
说完她走向笼子,看到藏禾,她不忍心看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只能直视着他腥红的眼睛。
她将烈阳鞭藏在身后,擦掉了脸上的血,向他伸出手,笑着说道:“你吃果子吗?”
藏禾看着她手里的青果子,和半年前初相见时拿给他的一模一样,顿时泪眼婆娑。
千辞手里的烈阳鞭越攥越紧,但脸上仍然挂着笑:“你哭什么呀,不喜欢吗?”
藏禾张口,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他小心翼翼的伸手,碰到青果子犹豫了下,才拿过去。
千辞见他拿过果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肯吃,眼睛更加酸涨。
“你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夜色中有一人往这边窥探,正是去而往返的楚星河。
楚星河回到将军府,看见老将军好端端的坐在堂上,得知自己被骗,转身就往回走,却直接被老将军一个茶杯扔到背上。
“混账!见到自己的父亲,你就是这种态度!你长这么大,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吗?”
楚星河听见这话,气极反笑:“礼义廉耻?您让长羿骗我,陷友人之女于危险之中,独善其身,这就是您说的礼义廉耻?”
秦老将军气结:“好啊,你长这么大,别的没学会,与我顶嘴倒是十分能耐。”
楚星河又气又急:“将军,刘侍郎现在就在青衣湖,他是左丞的人,近年来左丞手已经伸向了水利贸易,定然不会放过秦淮一带,如果他们抓住了千辞去威胁千伯父,插手经商收税,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秦将军根本不为所动:“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辞丫头她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怎么跟那个姓刘的周旋。”
“周旋?刘侍郎带了上百号人,你让她拿什么跟他周旋?”
楚星河看着堂上的人面色冷硬,一点也不肯妥协,彻底的心灰意冷:“我不知道千辞是怎么跟您说的,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刁难、欺负,您不管,我管!”
“站住!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的东西!”
楚星河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无法走出这扇门,但他必须要出去,亲眼看到千辞安然无恙。
“算我求您,放我离开,让我去帮帮千辞。”
秦将军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叹了口气:“长羿,今日楚昭当众顶撞于我,罚禁闭三日。”
楚星河自嘲的笑了,他早该知道结果,何必苦苦求他,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我姓楚,您的家法管不了我。”楚星河已经对面前的人彻底失望,他本以为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现在看来他连教过自己的忠义都记不住了。
秦将军大怒:“管不了你?我倒要看看,秦家的家法管不管的了你!上军棍。”
长羿见要动军棍,立刻跪下:“将军,少爷只是一时口快,怎么能动用军棍!”
楚星河却说:“将军若觉得这样做心里舒服,那便打吧,只是打完之后,再别拦我。”
秦将军拍桌道:“好好,倒是有骨气,若今日你能挨过这五十军棍,我便不再拦你。”
秦大将军一生征战无数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在大夏国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甚至在早年的胡虏、挞跋等国家中有着“秦束薪守境,敌营灯长明”的说法。
但让人闻风丧胆的秦大将军却对自己的小儿子束手无策。
楚星河本不姓楚,他是秦将军的儿子,或者说独子。
在楚星河八岁那年,他的母亲楚氏怀了第二个孩子,分娩之际,却收到秦将军战败身亡的消息,楚氏一时悲痛至极,难产而亡,肚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当秦衷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时仅仅只有八岁的楚星河怨极了他,怨他为什么在母亲分娩的时候不能陪在她身旁。可让楚星河摘掉自己的姓字,再没叫他一声父亲的原因并不是这件事。
秦衷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赐给他秦姓,认他做长子,让他在楚氏的墓碑前磕头。
在母亲的孩子,他的弟弟死了不满一个月之时,他曾经称之为父亲的人就让另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跪在母亲的墓碑前,让他磕头认母!!!
楚星河那几天把自己关在祠堂,不吃不喝,只为了等父亲一个解释,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误传他战败身亡的消息,这个孩子是谁,为什么收他入膝下,还有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可是没有,一句都没有。
直到饿晕过去,他也没见到父亲一面。
从那之后,楚星河再没叫过秦将军一声父亲,也再不承认自己姓秦。
父子二人的结越系越深,经年累月,再也解不开了。
楚星河扛下了五十军棍,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决绝。
楚星河不想以这样一副样子见她,于是就躲在一旁远远观望,见她无碍,便放下了心,但又迟迟不肯走。
他想问她一句‘你担心连累的是秦大将军的儿子楚昭,还是与你自小一同长大的楚星河?’
可这句话,在看见她对七叶言笑晏晏的样子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隐藏在黑夜中离去,想着她无事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的小星河真的惨兮兮。。。
第24章 鸿门宴·十二
千辞与七叶一路疾行,终于来到了七叶所说的地方。
“法师,这就是你说的...去处?”千辞看着面前躺的横七竖八的流浪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千辞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七叶答道:“贫僧曾下山云游过一段时间,偶然得知郊外城区交界处可以歇息,所以有些了解。”
七叶看千辞沉默许久,以为她是觉得不方便。
“姑娘若觉得不便,可以去客栈休息,藏禾交由贫僧照顾。”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藏禾早已经自顾自的找到一个枯草垛,警惕的看着周围。
千辞摇了摇头,说道:“法师都觉得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说罢就找柴烧火去了。
千辞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却怎么也吹不着火,七叶伸手拿过去,轻轻一吹就点着了火。
千辞:“......”
七叶见她沉默不言,皱了皱眉,问道:“姑娘可是在为左丞之事忧愁?”
千辞低头扒拉着柴火堆,觉得十分憋屈,这人不是怕冷怕的要死吗?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找个地方睡觉?还这么多人,真不怕有人觊觎他那张脸,把他拐了去?
千辞郁闷:“法师,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冬夜的月光照向大地,给本就寒冷的人间又洒了一层寒霜。
七叶浅眠中,忽然听见细微的窸窣声,刚想起身,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停下了动作。
千辞蹑手蹑脚的走向七叶,然后直接钻进七叶披着的大麾里。
七叶倏地睁开眼,惊道:“你...”
千辞说道:“嘘。”
她悄声道:“别把他们吵醒了。”
七叶压低了声音:“姑娘这是在干什么...”
千辞答道:“我冷,借你的大麾挡一挡寒风。”
七叶当即就想把大麾让给她,自己抽身离开。
千辞握住他的手,勾起嘴角:“法师比大麾更暖和,莫走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