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句喜欢你,七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千辞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我昨日见了个傻子,他只是因为别人教了他一首曲子便死心塌地的追随了那个人半辈子。我仔细地想了想,我也有一个和尚,初见时便喜欢上了,只不过那时候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想能和他每天能在一起喝酒赏月,看他舞棍诵经,现在我想清楚了,我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月光照进七叶的眼里,亮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最后他却也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你醉了。”
千辞确实醉了,醉的没有一点清醒的意识,她其实有很多问题,但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她看见七叶便追上去,缠着他,烦着他。
她向来自诩看人从未出过错,但这次她看不清了,她不知道七叶心里想的什么,是不是只因为她是秦淮王的千金女儿,所以他要替香积寺护着宠着,还是当她是一个有缘的香客,因为他是“娑罗佛”,悲天悯人,才出手帮她,再或者他真的是皇帝期许的下一代丞相,而她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颗石子。
她来找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借醉酒的理由寻求一个答案,反正喝完酒说出来的话都是些疯话,但她可以不承认,无论是她问的还是他答的,都还留有余地。
“之前法师问我成婚是因为钱财还是逾矩,我却想不明白成婚需要两个人心悦彼此才行,是我愚钝。”
千辞抬头看他:“我知道自己任性自负,总要连累你,是我不够好,够不到你的喜欢,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我想着,只要我多追你一会,多哄哄你,你就愿意了呢。”
“我不想因为我,我们两个错了时候,落得一个再不相见的结果。”
想起泽徒,她又觉得心揪着难受,她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些低落,又冲着他笑:“所以,你喜不喜欢我?”
凉风从两人身侧吹过,但却吹不散烧酒的灼热,他站在月光下,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如果仔细的看去,能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他说的声音太小,还是千辞醉的太厉害,她只觉得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眯着眼睛去看,终于看清楚了。
他说的是“吾心本向佛,怎堪抵情浓。”
千辞在自己嘴里念叨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是...
可这酒意上来,千辞刚想明白的事情又忘了个干净,她只觉得那是句好话,顶好顶好的话,她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可脚蹲麻了,根本站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前面扑过去,但千辞一点都担心,因为站在前面的是七叶,是她的法师。
果然,最后千辞还没来得及跌倒,就被七叶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怀里。
千辞环抱住他的腰,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都是清香,说道:“你好好闻。”
七叶这次没有像往日佯装责备的说上她几句,而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像是喃喃自语:“我只当你我今日皆醉了酒,这场酒后,你便再不记得。”
他笑了笑,眼睛仿佛是经菩萨手中净瓶里的仙脂露洗过一样,饱含着这世间最为深刻眷恋的感情,但依旧克制收敛,似乎那流露出来的情感只算得上是冰山一角。
“从来不是你不够好,是贫僧一生浅薄孤寡,配不上你的喜欢,能为一人而活是我的幸事。”
仿佛天地间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你于我,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在这个寂静寒冷但有烧酒火炉的夜里,他那些隐藏至深的情绪终于被最后的两壶酒窥到了一二,像是决堤的大水,再也控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啦告白啦,老母亲真的欣慰
第35章 误折枝·十
酒壶下面的火苗跳跃闪烁了一下,不知是千辞先仰起了头还是七叶先俯下了身,唇齿碰撞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醉了,一个想的是醉酒若梦,无你何欢,欲与君相知,一个想的是朝朝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但端的都是一个至死不悔。
七叶一生只忍不住了这一次,但一次已偿半生孤苦。
“你可醋了?”
他以为她又在胡说,笑得宠溺:“醋你什么?”
千辞又亲了他一下,说道:“你上次问我酒是不是喝完了,不是在醋我?”她说的是群贤会上再见时。
“楚星河并不知我俩相识之事,所以才口无遮拦,冒犯了你。”
“嗯。”他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你给我的酒我都埋在秦淮我家的那颗老槐树下了,想着埋他个几年,再挖出来与你一同品尝。”
七叶低着头听着她细数着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他们两个人之间小事,眼里尽是温柔。
这一小段他用酒偷来的时光,已经足够了。
千辞正说着,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愣住了。
哪怕是喝醉了酒,她也知道,自己从来没看到过面前的人露出过如此神色,不再是初秋夜里沉寂孤伶的月色,而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用手捧了盛满春色的清水,水里映的是少年小心翼翼又义无反顾倾注的余生的眷恋与倾慕。
不觉眼眶有些湿润,她红了眼。
七叶问她:“怎么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今天的夜晚太过于美好,美好的像场梦。”
七叶轻轻抚过她的眉眼,仿佛想要把她的眉眼刻在心上:“梦虽虚无,一晌贪欢也是好的。”
千辞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觉得隐隐不安:“贪欢一时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日日年年,一往而顾,法师既答应了我,便再不能反悔。”
她往日最爱看他笑,可现在只觉得内心不安,仿佛下一秒他便会消失。
七叶拨了拨千辞额前的碎发,温声应道:“莫要闹了,去睡吧。”
千辞一听皱起了眉头:“我不要,我脚麻了,走不了。”
七叶弯了下嘴角,伏下身,一把将她抱起,往屋里走去。千辞埋在他肩膀上偷笑。
“这下能睡了?”七叶给她掖了掖被角
千辞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但就是不知为何心里总隐约着难受,她问道:“法师,等过一段时间,你能不能跟我回秦淮一起饮那两壶酒?”
七叶的身影隐在暗处,看不清模样,久久没有说话,千辞不胜酒力,努力撑着不让眼皮落下来等他的答案,但最后终是没有等到,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夜色寂寥中只传来一句轻声呢喃:“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诶,小师傅,你们七叶法师呢?”千辞笑着按住他手里的扫帚。
小和尚摇了摇头,表示没看见。
千辞环顾四周,心道真是奇了怪了,一觉醒来人怎么找不到了。
不过…她笑了笑,法师本就脸皮薄,说不准因为诉说了心意便不敢见她。
罢了罢了,他不来,她便去找他,站在他面前,那时他定不能再跑了。
刚想走,一抬头便看见净世大师。
想着是七叶的大师兄,她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
净世虚扶了她一下:“施主不必行礼。”
净世温和的笑道:“施主今日造访是有要事?”
千辞默了一瞬,总不能说自己昨晚上来找七叶喝酒喝醉了,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吧。
她咳了一声,突然想起父亲交代她的事情,说道:“我确实有件事要找住持商议,还请大师带个路。”
净世道:“住持近日身体不太舒服,施主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是。”
父亲交代了她,这件事一定要与住持当面说,她道:“我上次来时住持身体抱恙,没能拜见,这次于情于理都要见一见的。”
净世说道:“师父病卧床榻已久,贫僧只怕施主沾上风寒。”
千辞皱了皱眉,这净世大师怎一再阻拦,她坚持道:“我体格相比常人强上那么几分,普通风寒还奈何不了我,烦请大师带路吧。”
千辞打量着他的反应,但这次净世并没有再次阻拦,而是对她笑了笑,说道:“既然施主坚持,那贫僧也不好再阻拦,请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老住持卧榻的僧寮里,老住持正躺在屋内床榻上休息。
千辞走近了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奇异好闻,只是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她问道:“大师用的何种香,如此好闻?”
“不过是在檀香里加了些安神的草药,好让师父夜里能睡得安稳些。施主若是想要,贫僧下次多做些给施主送去。”
“不必,我睡觉沉,用不到这香。”
她在屏风后面说:“在下千辞,千寻川,秦淮王之女,此次前来拜见住持。”
但住持一直没有应答,透过薄薄的屏风,千辞见他甚至动都没动。
千辞渐渐起了疑心,想走近看清楚。
这时,净世在她身后不缓不急的说道:“住持,千施主来了。”
话音刚落,老住持仿佛如梦初醒,轻轻的动了一下,以极其缓慢且混浊不清的声音的说道:“是千姑娘啊,老衲染病已久,昏昏沉沉以为是做梦,施主见谅吧。”
千辞答道:“住持当以安心养病为重,在下是为了父亲所托之事前来。”
千辞等他回答,可这老住持又没了下文,这时净世走上前来说:“师父年纪大了,自入冬以来便染风寒,体力不支,这一说话的功夫怕是又睡过去了,多有怠慢,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净世又添了些香料,说道:“施主是为了释空大师的舍利子而来吧。”
千辞瞳孔微缩,转身看向他。
净世笑了笑:“施主不必太过惊讶,承蒙师父信任,自师父病倒后,这寺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贫僧在处理,这件事师父也告知了贫僧,施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住持。”
千辞思量片刻,说道:“既如此,就麻烦大师带在下走这一趟了。”
临行时,父亲曾交代她一定要亲眼看到释空大师的舍利子好好地保存在香积寺里,只有这样,方能消灾解难,免除一方灾难。
可当千辞细问他消什么灾避什么难时,他却又不肯多说了。
千辞正想随净世前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耳边一声哨声,是胡老二!哨声三长两短明显是出了大事。
想到吩咐他的事情,千辞眯了眯眼,只能与净世道了声歉后离开了。
她循着哨声寻去,走到一条深巷里,胡老二正在那里等候。
“怎么就你一个人?屠三呢?”
胡老二一脸凝重,道:“老大,宫中有密探传信来,您上次让我查的宋秉琅宋翰林就在刚刚被秘密押解进了宫里,原因暂且不明,只知道是皇帝亲申,可见事情并不简单。屠三已经去了宋府带宋小姐和藏禾离开。”
第36章 祭天游·一
父亲与宋翰林是好友,皇帝年幼时常侍父亲左右,不可能不知道两人关系,父亲引咎辞职的时候皇帝尚且没贬宋翰林,为什么此时抓人?
胡老二看着千辞,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说道:“老大,秦老将军得到消息,此时已经进宫了。”
千辞蓦的抬头,是了,皇帝根本没什么理由抓宋翰林,他…是想收回兵权。
老将军与父亲交情过命,引为知己,无论是为情为义,秦老将军都不可能看着父亲的故友身陷囹吾而坐视不管。
近年边境战乱频发,北部胡虏蠢蠢欲动,固然秦老将军威名仍在,但是抵不过年事已高,但年轻的将士羽翼尚未丰满,军心都靠秦老将军一个人拢着。
只是胡虏虽野心昭昭,但这一战也并不是拖不得,一场战争耗费人力财力巨大,胡虏并没有与大夏打持久战的实力,但胡虏骑兵凶猛异常,曾经安国定邦一战,秦老将军仍处壮年,举国之力,折兵一半才将胡虏打的元气大伤,将近二十年不敢踏进边境一步。
这一仗明明可以至少再拖两年,整整两年啊,足以让一个年轻的将军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皇帝这是在逼他,逼他上绝路。
刀剑虽无情,但人心更冷,秦老将军运筹帷幄,挡得了战场上的刀枪剑影,却提防不了自己人插进背后的一把刀。
“吩咐下去,我要进宫。”
只是这一次,千辞并没有猜对,或者说只猜对了一半。
养心殿。
宋翰林脸色难看,手里的茶杯都快要捏出印子。这时殿外有人传召,是秦老将军到了。
见到秦将军走近,皇帝起身相迎,说了声:“秦叔父。”
秦家祖上有皇家血脉,只是年代已久,这点血脉已经不值得这声称呼了,但皇帝这声叔父却从小叫到大,一次也没有变过。
老将军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着脸站在原地。
皇帝也没恼,甩甩袖子走出了偏殿,留给宋秦两人说话的时间。
宋翰林见到老将军走进来,认命般的闭上眼,颤声道:“将军糊涂啊!您...您怎可来此!”
“不过是行老夫该行之事罢了。”
宋翰林知道他是为了千暮与自己的交情才来的:“我哪里还有何脸面再见安歌啊将军!”
老将军缓慢的摇了摇头:“此事并非因你而起,此战却非老夫不能打。”
“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将军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轻飘飘如鸿毛,确又重如泰山:“这仗我不打,难道让那群毛头小子们去打吗?”皇帝舍得,可他舍不得。
秦老将军拍了拍他的手当做安慰,也是告别,他转身叹了口气:“将军已垂垂老矣,但背负一国少年,仍可一战。”
宋翰林闻言掩面痛哭,“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他的背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宋翰林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大夏立国前的最后一次大战时,秦将军带军出征的场面。将军在远方方挥舞着戟,仿佛在用鲜血画画一般,一笔一划的刻写下了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盔甲下将军永不会低下的头颅,是国人们永远信仰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