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儿,快!”
汹涌的泥流马上就要到来,如果爬上这棵树跳到旁边的斜坡上也许能捡回一条命,但是...只有她能捡回一条命。
如果是她,即使在中毒的情况下,拼上全部的力气,是可以跳过去的,但是七叶不行,如果她没有摸到那道岩石上的凸起,凭借七叶全程一声不吭的反应,她或许会相信他会跟在她身后跳过去。
她跳不跳,区别就是,是他还是他们死在这里。她没有动,定定的看着七叶:“我不走,除非我死了。”
大雨冲刷掉了两人身上的泥泞,黑夜沉沉,光与暗之间残存的光影都投进了千辞眼睛里,他的眼睛很亮,目光灼灼。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瞬间。忽的,他低头看她,笑了一下:“不走便不走吧。”
他俯下身轻轻的吻她,像是亲吻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小心翼翼,不走也没关系,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有事的......
席卷而来的泥沙裹杂着雨水,宛如巨大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而至,两人环抱粗的大树也不堪摧折,最终被连根拔起。
雨还在下着,比之前下的更大了些,豆大的雨珠砸在湍急的泥流上,连波纹都来不及荡开,就不见了踪影。
南疆。
“你过来。”楚星河随手指了指粮草仓旁的一个小兵。
那小兵飞快的抬了一下头,又环顾四周,确认叫的是自己后才慢腾腾的走到他面前,极小声的答道:“将军。”声音偏细,身形纤弱,似乎只有十二三岁。
楚星河没有为难他,只说道:“昨夜大雨,你带本将军去看看粮仓。”
那小兵犹豫了下,道:“是。”
两人一道走进粮仓,那小兵正低头在前面走,却不料刚进了粮仓的门,就被人反手扣住了肩膀,剧痛一时间让他招架不住,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自看到这小兵的第一眼,楚星河就觉得此人形迹可疑,极有可能是哪个小国派进来的细作,他喝道:“你是什么人?进我军营有何企图!”
楚星河心生奇怪,这小兵被反手扣住痛的已然跪下,肩膀都在颤抖,却一声未吭,他手上又用了力:“再不说,就将你的胳膊卸下来。”
那小兵吃痛一声,这一声让楚星河愣了愣,因这声音根本不是个男子的声音,而且...还很熟悉。
“楚公子...”那小兵又唤了一声,楚星河的心突然颤了一下,立即觉得自己擒着的不是手腕,而是一块炙热的烙铁,思至此处,手上传来的感觉便被放大了数十倍,细腻光滑的皮肤宛如上好的丝绸,因他手上的力气已经大片泛红。
楚星河的思绪猛地收回,他立刻撒了手,突然撤回的力道让那小兵险些扑在地上,楚星河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扶,但最终又收了回来,背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手心中刚刚触碰过的部分还在发烫。
那小兵,不,应该说是宋清梦,扶着自己的肩膀颤巍巍的站起来,转过身,这次她终是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清隽秀丽的面容。
“是我。”她笑容温和,一瞬不瞬的看着楚星河,虽然因疼痛面色苍白脆弱,但她眉目舒展,目光坚定温柔。
她这一看,让斥责之话已经到嘴边的楚星河十分突兀的愣了一下,本来已经上升到脑门的怒气被硬生生的压到了喉咙,楚星河差点没呛着自己。
他将门外守着的两名士兵遣走,又确定不会有人听见这里的动静之后,才压着怒火气势汹汹的走了回来。
刚想开口,却被宋清梦的话堵了回来:“我知道擅自闯入军营是大罪,所以想请公子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楚星河质问的话都被她说尽了,可听见她后面的话又生了气:“什么叫只当没有发生过?你是想让我看着你被当做细作处死,被草寇匪徒杀死,还是被活生生饿死在这荒郊野岭啊?”
他语气本就冲,在军中这些日子更是沾上许多戾气,骂她时也没想着收敛,想到什么便一股脑的说出来,宋清梦哪里听过这样的训斥话,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下来。
就是因为这样,楚星河才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哭,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烦躁的挠了挠头:“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宋清梦点了点头,努力的压抑住自己的眼泪,只是女孩子的眼泪哪能说停就停,眼泪在眼眶中积蓄,宋清梦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不一会眼眶里就积满了泪水,眼泪汪汪的望着他,鼻头又憋得通红,看着十分可怜。
但是宋清梦没有告诉他的是,从京城到南疆她唯一流的眼泪就落在他面前了,她本来连这唯一一次也不想让他看见,但还是没有忍住,真没用啊。
楚星河最终没有再骂下去,放缓了声音:“你明知是大罪却罔顾法规,让你爹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自处?”
可这话还不如不说,宋清梦闻言神色皆是满满的落寞:“我确实给爹爹添了许多麻烦。”
楚星河拉起她的手臂说道:“知道就好,我派人送你回去,不会声张的。”
却没想到宋清梦拉住他的袖口,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猛地转头:“你说什么?”他听清了宋清梦接下来说的话,不敢置信看着她。
“你疯了?竟敢与你父亲断绝关系?”她怎么敢,她这样不是将自己的退路全都封死了。楚星河的性子向来不属沉稳,开始时还压着声音,可如今怒气已经冲上他的脑门,声音也随之拔高,话中毫不掩饰的愤怒让宋清梦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楚星河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努力平复心中怒火,压低声音道:“宋清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与你...”
“我记得,”她怎么能忘呢,那天的雨水落在脸上很凉,凉到人心里去,“但没有关系,你等得起,我也等得起。”
楚星河皱起眉,他想起那日宋清梦走时在他耳边说的话,一时无言,他们二人境况如此相似,他对宋清梦说的每句话都会被一道无形的墙句句不落的撞回来,堆成遍地狼藉。
他有些烦躁的皱起眉:“你要等便在家里等,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话刚说出口,楚星河就又说不下去了,他当时就是在京城里等着老将军和秦涯回来,最后却只等来了噩耗。他暗骂一声,不再说话了,愈加烦躁的转过身去。
宋清梦知他又想到了伤心处,便轻声道:“本是可以等的,只是南疆虽战乱,小国拥兵自立,百姓零落分裂,但独独粉红佳人众多,是我自己...等不及了。”
她试探的看向楚星河,但他背过身去看不见表情,也不说话。她心中如同战鼓擂,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不是又惹了他厌烦。
宋清梦自己心中不宁,自然看不出来自己说完之后楚星河身影那一瞬间的僵硬。
良久,楚星河轻哼了一声:“笑话,本将怎么可能看上那些俗物。”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宋清梦怔了一怔,她仿佛又看到两年前武状元最后一场比试,骄傲矜贵的将军府小公子昂首抱臂,站在比武场东南角石桩上,瞥了一眼对面一对斧头耍的虎虎生威的大块头,狂妄开口:“这状元,小爷收下了。”
比武场下多少人笑他少年轻狂,不可一世,可最终落剑入鞘,他用一个极其漂亮的剑花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剑上刻着的“风吟”二字,这一战,让楚星河一朝登上公子传榜首,成了无数朝臣口中的“好儿郎”。
楚星河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不善道:“总之你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一旦被人发现,连我也保不了你。”
这并非楚星河唬人,他虽是武状元出身,但从未带兵上过战场,所以此次并不是主将,只是一名二品抚军将军。并且军队不比朝堂,朝堂上的利益交换在这里根本行不通,军队里的威望不是将军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的,只有你带着你的兵冲过锋陷过阵,杀过敌人磨过刀,才会有人服你,愿意跟随你。
很明显,楚星河在军队中只是一个手下无实权的挂名将军,虽然老将军的旧部仍在,但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让一个毛头小子在战场上成长。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约莫是巡逻的一列士兵听见了声音正朝这边走来,楚星河黑着脸想打发走,但不想迎面碰上一小队人马。领头的是个黝黑的矮个子,目光锐利,最引人注目的是长着一只鹰钩鼻,面相刁钻,显得十分不好惹。
鹰钩鼻在军队中已经待了十年,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凭借手中积累的一条条敌人性命爬到了如今四征将军之一的征南将军,四征将军只有资历深者才能做,在军中威望颇高,只有一点,四征将军的品阶比楚星河的二品抚军整整低了一个品阶。
“哟,这不是我们楚抚军吗,和谁说话呢,吵吵嚷嚷的。”语气自然是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女二甜甜的恋爱要开始啦~~~
第55章 将士归·二
鹰钩鼻见他脸色阴沉,更加来了兴趣:“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惹我们抚军生气,来,把人带出来,让我看看他有几层皮够剥。”
楚星河站在门口一步未动,面色阴沉:“哪能劳烦将军亲自动手,本将军的人自己管教便是了。”他语气强硬,丝毫不让步。
“别啊,抚君初来乍到,之前又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能管教的了这群刺头。”说罢,鹰钩鼻又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也不对,抚君管教个通房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话落,鹰钩鼻手下的人登时大笑,笑声传遍了整个军营。
一片笑声中,楚星河不屑又带着嘲讽的声音却显得十分清晰:“说起管教,征南将军见了本将军还未行礼吧,怎么,令尊没有教导过你要对品阶高于自己的朝臣行礼?”
楚星河微微仰起头,笑了一下:“不如,本将军就替令尊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楚星河同千辞一同长大,嘴毒的性子十成十的相似,惯会挑人心里的刺。
鹰钩鼻眯了眯眼,面露阴鸷,一挥手:“将人带出来!”十分的蛮横凶狠又毫不讲理。
楚星河冷冷道:“将军定要如此吗?半分情面也不讲?”
鹰钩鼻立刻回道:“怎么没讲?我不是好好在这站着吗?”
鹰钩鼻手下的人已经来到了楚星河面前,楚星河动作迅速精准,只简简单单几招,便将冲上来的两人撂倒在地。鹰钩鼻见状,也回道:“抚君也未留情面啊。”
楚星河脚下踩着一人的后背,半屈身,道:“如何没留?风吟不是好好在剑鞘里呆着吗?”
鹰钩鼻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会意,悄悄的退了下去。却不料鹰钩鼻突然出手,快速向粮仓探去。楚星河眼神一凛,手上飞快动作,电光火石间,风吟剑已经抵在了鹰钩鼻的咽喉,再深一点,便可取了他性命。
鹰钩鼻虽浸淫战场多年,但在招式上到底是比不过从小苦练武功的楚星河,但是,风吟剑即出,楚星河便不好收场了。
鹰钩鼻垂眼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尖,勾起一抹邪笑:“想杀我?”
楚星河一转手腕,风吟剑霎时发出铮的一声,他语气强硬:“退后。”
“秦老将军给你选了风吟这把宝剑,就是为了让你把剑对准同营的兄弟?”他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但嘴角却是勾着的,“秦老将军在地下,哪能心安呢?”
楚星河手上青筋暴起,眼眸中风暴骤起,一字一顿道:“军中异心不除,他才不能心安。”
鹰钩鼻的笑容瞬间消失:“楚昭,你什么意思?”
楚星河冷声回道:“你当心知肚明。”
两人目光交汇,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住手!”声音不大不小,雄浑威严,一身高七尺的男子信步走来,来人身穿兽面柳叶玄甲,肩披赤色大麾,在寒风凛冽下大麾被吹的猎猎作响,无声宣告着来人的威严。来人正是此次南征大军的首领——朱煊。
他的身后带着五六个人,都是军中上三品的将军,此时来应当是会议被打断了。朱煊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楚星河身上:“星河,放下剑。”
楚星河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下了剑。
鹰钩鼻心中得意,转身向朱煊禀告:“首领,楚昭窝藏细作,末将意欲询问,可楚昭却丝毫不配合。”
楚星河嘲讽道:“人尚未见过一次,便已经被扣上了细作的帽子,论栽赃我当真是自愧不如。”
鹰钩鼻气道:“楚昭,你...”话还没说完,便被朱煊的声音压下——
“楚昭,将你的手下送去本将军营帐,若是细作,本将定不会姑息。”
鹰钩鼻阴毒道:“首领,这不合适吧,细作终究是细作,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想谋害军中将领,秦老将军已经战死了,首领您定然不能再出事了。”他话中“秦老将军”四个字咬的重,重的朱煊的眉头都忍不住皱起来。
朱煊沉声道:“你想如何?”
鹰钩鼻道:“如今军中多位有见识与胆谋的将军们都聚集在此,那不如就在这里审他一审,即使有什么危险,我们也好即使制止不是?”鹰钩鼻在军中征战十多年,与他同一阵营的将领也有三四个,此刻这些将领纷纷附和。
“是啊,莫让楚将军平白蒙上冤屈。”
“说得有理,将军的安危最重要。”
“想起来了,我似乎也看见过一小兵鬼鬼祟祟的,首领,带出来审审也无碍。”
众口铄金下,楚星河仍然没有动,他在等,等朱煊开口,这样他就能确定一件事情。
鹰钩鼻等的不耐烦了,喝道:“楚昭,还不将人带出来。”
朱煊面容微沉,不怒自威,看不透在想什么,直到鹰钩鼻已经要下令将人拖出来时,他才开了口,可说出的话却是问楚星河的:“星河,审还是不审?”
楚星河似乎很早就想好了答案,快速坚定的答道:“不审。”
鹰钩鼻被他的狂妄激怒,他用力拍了拍楚星河的肩,这几下重的哪怕楚星河肩膀挺得笔直都被敲得前后晃动:“楚小公子,你当这里是将军府吗?哪能由你说不审就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