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衣,云衣,老天爷,求求你,不要让云衣出事,求求你...
开山寺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门口的木门腐朽地只剩下半扇,被半人高的草堆虚虚掩着,寺庙的侧门开在一个死胡同里,然而此刻的死胡同里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逐渐逼近付云衣。
三个男人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激烈地反抗,却被人一脚踹到腿上,一阵剧痛从腿上传来,她惨叫着,眼泪生生地被逼出来,男人以为这样付云衣就能老老实实地不再反抗,但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付云衣便一口咬了上去,直接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三个男人常做这种事,因此心狠手辣,此时被付云衣惹急了,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朝着付云衣腿上他刚才踹的地方砸去,又换来付云衣惨烈的喊声。一阵剧痛过后,付云衣的腿,废了,再走不了路也唱不了戏。
那男子还嫌不够,朝着付云衣的脸上又打了两巴掌,鲜艳的血迹从付云衣的嘴角流下,她还睁着眼,只不过再没了生气。
“死了?”另外的男子问道。
打人的那人说道:“没,怎么能让这小娘们就这么死了,咱哥仨不得爽一把。”
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很大的雨,将污泥和尘土都冲刷掉了,但那底下埋藏的肮脏哪怕是剥皮去骨也冲刷不去。
付泛生是在胡同巷子里找到云衣的,她衣衫破烂,右腿血肉模糊,可云衣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兄长,我想再唱一次《锁麟囊》。”
他替云衣唱了那曲《锁麟囊》,他在台前,她在台后,他张口,她唱词。水袖轻巧抽起又飘然甩出,他围场绕几遭,步步踩在鼓点上,引得一阵叫好,曲子已至尾音,他忽顿住,再张不开口,眼泪于眼尾滑落,只听有声音九转灵妙,传来一句“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无论是他还是云衣,都不是薛湘灵,哪怕等到戏落了幕,也没找到锁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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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辞见到付云衣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隆重而华丽的戏服,脸上浓妆艳抹,像要赴一场盛会。
她在等释空。付泛生没看出来,但千辞看出来了,付云衣在台上唱的一句句戏词中那浓厚而灿烈的情谊。
“若薛湘灵没找到锁麟囊会怎样?”千辞微微俯身,和坐着的付云衣平视,付云衣静静地跟她对视,并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
千辞接着道:“大抵也不会怎样,她等来了她的家人,哪怕清贫,也能得一个美满的结局。”
听完这话,付云衣的目光颤了颤,千辞知道这场戏是付云衣为释空而唱的,是倾诉也是道别,但是释空却没来。
千辞问道:“你还等吗?”
付云衣的睫毛颤了颤,答道:“等。”当时的千辞看得见付云衣的痛苦与绝望,但却看不见她眼帘下遮掩的腐朽和恨意。
开运三十八年,付程,位保和,因受贿与其妻畏罪自杀,其府中男子皆入宫为奴,女子皆流放。
夕阳灿烈,却不如云衣脖颈上的枷锁刺眼,但云衣却是笑着的:“此去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当是再无归期,小妹无能,不求兄长有鸿鹄之志,但求能不愧于心,不愧于己。”
“兄长,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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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王府。
千辞缓缓睁开双眼,应该过了很久,她都没能缓过神来,到如今,她才想明白当时祭天台上,七叶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记性不太好,但刘寅那张脸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七叶的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她见到的付泛生,就是刘寅。
“呃...”七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千辞忙去扶他,七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千辞也将目光系在上面,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其实什么也不用说,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笑了下:“回来了。”
七叶微微勾起嘴角:“回来了。”
不重要了,付泛生到底是不是刘寅都不重要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眼前这个人和之后的一生。
第64章 锁麟囊·三
南疆。清晨。
楚星河黑着脸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宋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种情况已经维持很久了,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她咬了咬牙,试探开口:“将军,没关系的,大家都有这种经历。”
楚星河捏紧拳头,恶狠狠地抬头看她,一字一顿:“没有下一次了。”他的头发没束,有些乱,气鼓鼓地瞪着宋清,她想起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狗,它生气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想到这,她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然而她这一笑把楚星河惹毛了:“很好笑吗?”宋清见他脸色又黑了一层,连忙说道:“不好笑,不好笑,我只是想到了好玩的事,与将军无关。”
楚星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床铺一眼,悔恨地别过眼去,小声地说了句:“最好是。”
昨晚。
宋清看着躺在地上和衣而睡的楚星河:“将军,你要不还是上来睡吧,你的伤才刚好...”
楚星河果断道:“闭嘴,睡觉。”
宋清看着楚星河坚定的背影:“但是地上实在是太冷了...”
楚星河:“不睡出去。”
宋清噤了声,有些担忧地看了好几次地上的背影,无奈下也和衣睡了,睡到半夜,突然感觉有人爬上床,吓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结果发现是将军,她一时间哭笑不得,果然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楚小公子——认床。
此刻娇生惯养的楚小公子正黑着脸瞪着她:“你若是说出去,我定然饶不了你。”
宋清憋着笑连连摆手:“我不说。”然而楚星河的怒火才平息了一点点,程景又闯进了门:“将军,早饭来了...”
他看着衣冠不整的两人,尤其是他家将军,黑着个脸似乎格外地懊悔,难道说...他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们?”
“没有。”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但程景显然并不在乎他俩的回答,他总是有一套自己的判断逻辑,于是他恨铁不成钢地斥责自家将军:“将军啊,你才刚好,你怎么能...哎,太过度是会留下病根的啊将军!”
程景的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和苦口婆心,他说完也不顾及楚星河的脸色,又转身对宋清说道:“小宋清,你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我虽然阻止不了他的恶行,但能帮我一定帮你。”
在程景眼中,楚星河俨然已经成了霸王强上弓的恶人,宋清则是那个被“强上”的小可怜,而现在,那个恶人已经拔出了手中的剑,悄然向他走近了。
程景看见锋利的剑面上映出自己的脸,恶人的声音阴恻恻地在他耳边响起:“想死吗?”
程景轻轻推开那把削铁如泥的剑,淡淡道:“不想,谢谢。”
恶人轻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程景叹了一口气,对宋清说道:“小宋清,你多保重。”说罢缓缓起身,在楚星河的注视下寻找着逃跑的契机。
楚星河怒极反笑:“小爷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什么病根。”
程景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前,嘘了一声:“什么病根,这可不兴说。”
楚星河轻笑一声......
后来在这天,整个军营都听见了程侍卫的惨叫声,就连朱煊都有些担忧地问了句“程侍卫没事吧”,楚星河坦然一笑,答道:“无事,只是与末将讨教了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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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小心地观察了下门外才快步走进营帐,在楚星河耳边道:“将军,有消息了。”
楚星河沉声道:“说。”
程景答道:“在与胡虏最后一战之前,刘寅曾收到一张纸条。”程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点翠红花凤头冠”。
程景又接着道:“刘寅有一心爱之物,便是这凤头冠,曾在宫中时有一宫女好奇掀开来看,被刘寅发现后直接乱棍打死了。但刘寅平日并不爱听戏,而且属下无法查到他入宫前的经历,因此这凤头冠的来历也不甚清楚。”
楚星河眯起眼,刘寅步履薄冰这些年,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能让人偷了去,他问道:“谁寄去的?”
程景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来源无可查证,但这字迹与首领...极为相似。”
楚星河皱眉盯着纸条,上面的七个字笔势雄健,铿锵有力,的确是朱煊的字迹。楚星河将那纸条攥在手中,沉思片刻后道:“刘寅不必再查,蟒战去向有线索吗?”
蟒战是胡虏将军,也是和秦老将军最后一役的将军,作战失败后,为逃避胡虏主君责罚,负罪潜逃。
程景道:“上次在西坎传来消息之后又失去了踪迹,现在仍在追查。”
楚星河沉默了一刻才开口:“秦涯还是…没有消息吗?”程景摇头。
楚星河没再说话,程景心中叹了口气,正想着,宋清的声音在帐外传来:“将军,药熬好了。”
沉重的静默被打破了,程景有意活泛气氛,不正经道:“将军,小宋清喊你呢,你快叫进来,外面这么冷,要是冻坏了最后心疼的不还是您嘛。”
楚星河抬手抽他,程景一跳老远,打着哈哈往门口走,迎面碰上宋清,抛了个眼神给她,还没抛完,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恐,捂着屁股喊出声:“啊~”
宋清梦瞧着掉在地上的砚台,笑出了声,程景挨了这道还不走,眼泪汪汪地劝:“小宋清,你可得想清楚,这以后可有的受啊。”
帐内传来楚星河一句怒喝:“还不滚?”程景立刻捂着屁股跑了。
宋清端着药:“程景说了什么?”
“都是些浑话,不必理他,”楚星河被药苦得皱了皱眉,“你之前说你来时路经西坎?”
宋清点头:“是。”
楚星河问道:“可见过什么异域面相的人?”
宋清接过他手中的碗:“将军是在查胡虏逃兵?”楚星河此前领会了宋清的聪慧,但此刻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太聪明了。
见楚星河不说话,宋清道:“将军,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掺和进来,但你在军中势单力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告诉我实情,我们便能一起想办法不是吗?”
楚星河摆弄着手中的纸条,沉下脸:“你只需要当好你的侍卫,别的不必多问。”
忽然,他觉得不大对劲,手中的纸张触感柔软,被他折了两折之后再展开,和普通纸张不同的是这张纸上只留下了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几道折痕。他曾在兵书见过一种烽火传书之法,即依靠一种特殊的墨汁和纸张传递军情,以此种墨汁写下的只有在经过某种特殊处理之后才能在纸张上显现出来。
楚星河将那张纸条展开,映着火光看去,果然,根本没有光亮透过。宋清见他动作,十分好奇地靠近了观察,见状奇道:“怎会无光透过?”
楚星河洒水上去:“都是些小把戏。”
水渍渗透得很快,肉眼可见地侵蚀完了整张纸,纸上原来写着的“点翠红花凤头冠”七字下逐渐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复杂图形,看起来像个图腾。
宋清睁大了眼,她抓住楚星河的胳膊:“这个图腾我见过,就在西坎。”她曾在西坎的客栈停驻休息,客栈人来人往,奇人异士也多,遮挡面容的、语言怪僻的都不足为奇。有几人以面具遮脸,当为首之人拿出一锭银子后他的动作引起了宋清的注意,他将银子在袖口上抹了抹——银子上有血。
后来吃饭时,她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几人,他们大约是喝酒喝热了,有人撸起半个袖子,隐约露出半个图腾来,与这张纸上的一样。
西坎是来往南疆的必经之路,只有来去二字可选,胡虏位处大夏北部,而南疆位于东南,若是逃跑何不前往别国反而要在大夏境内冒险,所以他们只可能是冲着南疆来的。
朱煊和刘寅通信的纸张为什么会有胡虏的图腾,蟒战来南疆又是所为何事,楚星河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众多疑团宛如乌沉的云盘旋在军营上,以征兆一场疾风暴雨。
宋清趁机道:“将军,如今局势复杂,将军之前为保我还受了伤,所以我与将军早已沉沦与共,倘若你有危险,我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她握住楚星河的手:“将军,信我。”见楚星河还不作声,她有点着急:“将军!”
楚星河咳了声,道:“你...先放开。”
宋清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脸一红,手迅速撒开:“对,对不起。”正当宋清手足无措时,楚星河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父亲战陨,秦涯失踪,再加上那场无比惨烈的战争,我一件都不接受。”在战场上失踪,基本上就等于尸骨无存。
楚星河将纸条扔到桌上,略柔软的纸张瞬间伸展开来,他盯着那张纸条,缓缓道来:“最后一战本不是父亲带兵,而是秦涯。”听见这话,宋清猛地抬头。
“父亲手下有两名副将,一个是秦涯,另外一个就是朱煊。朱煊是父亲的得力干将,父亲信任他也重用他。秦涯身上虽然流的不是父亲的血,但对父亲来说,秦涯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父亲年岁已大,主将的位置早晚会换人,如果你是老将军,你会选谁继承自己的衣钵?”
宋清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发颤:“秦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