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有人拦住了自己,她刚想挥剑去杀,才发现是楚星河,他为什么也要拦着自己,楚星河好像在说着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清楚,手中的剑被他夺走,她的目光定在那把剑上,这把剑是屠三的,她伸手去拿,手却像灌了铅一样重,怎么都抬不起来,眼前渐渐模糊,最后倒下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片猩红,恶毒得仿佛地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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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梦接到消息跑到城门上去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她看见千辞一身红衣胜枫,血将她的罗裙染得鲜红,那么远的距离她都能看见千辞的脖颈和脸上全是鲜血。这样的她在见到楚星河的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和坚定,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被楚星河稳稳地接到了怀里。
楚星河放弃了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杀死朱煊,也放弃了他们谋划数日的计划,从城门上扔下去一根缰绳,然后一跃而下。他一手抱着千辞,一手斩杀敌军,在千辞昏迷之时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一天一夜,她微微皱眉都能让他惊醒。
她想起楚星河之前对她说“你现在离开,我会将你安全送回家”,那个时候她拒绝了,因为她想再帮帮他,但现在她突然觉得楚星河坚持的是对的,她该回去,或者说从一开始便不该来。
“里面那位醒了,小宋清你进去看看吧,”程景从营帐中出来,见到宋清梦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你别难受,将军他...”
宋清梦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寻川和将军从小便认识,我知道的。”程景知道再劝无用,将军做了什么小宋清已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将军和里面那位叫寻川的姑娘什么关系,但知道将军把她看得很重很重。
千辞醒了,但宋清梦宁愿她再多睡一会儿——她的状态太不对劲了,不哭不闹,静静地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寻川...”宋清梦担忧地想去牵她的手,但却被千辞躲过去了,千辞抬眼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丝毫不惊讶她为何会在南疆。楚星河站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千辞,眉头越拧越深。
就这样过了很久,千辞忽然有了动作,她起身走到楚星河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楚星河:“看完它。”整个过程,她连眼都没有抬,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楚星河拉住她,似乎是顾及她身上的伤,轻拉了一下便又放开,显得小心又无措:“你去哪?”
千辞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再向前走了,因为她看到了一把剑,那是屠三的剑,上面还沾着血,她捡起那把剑,剑很重,重得她轻晃了下身子,她轻声道:“屠三呢,我想见他。”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快无法听见。
她见到屠三的时候,那把□□已经从他的喉咙里拔出去了,只剩下一个血窟窿,屠三脸色苍白,仿佛像生了一场重病。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蹲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紧闭着眼的屠三,就好像在期待着他下一秒会醒过来。
楚星河陪着她在屠三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当自己听到她的声音时,还以为是幻觉,他听见千辞说,我想带老三回秦淮。
就这么一句话让楚星河刹那间红了眼眶:“好,我们带他回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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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星河带千辞回了秦淮,宋清梦也回了京城,但没有和他道别,也没留下任何书信。回秦淮的途中,楚星河收到了一封来信,说是秦淮王府受到了一队人的袭击,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损失,他怕千辞担心,便没有告诉她。
他们在年前赶了回去,但却没有人期待过年,秦淮王府的门前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张罗着过年的事情,也没有一点喜气,只剩下门外的鞭炮声和小孩子们的嬉闹声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秦淮王府的下人再不敢与自家小姐开玩笑,因为小姐不爱玩不爱闹了,说话也越来越少,除了楚小公子和大人还能和她聊几句,别人和她说话,她只轻轻地点点头,便转过头看向别的地方了。
除了这些,小姐就爱去那科老槐树那里呆着,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里发呆,有的时候能从清晨坐到晚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时楚小公子会过来将她从树底下拉起来,然后带着她出府游玩,有时大人身边的胡侍卫会在旁边陪她一整天,有时大人都会来这里,让小姐陪他下一盘棋。
下人们都觉得小姐因为屠侍卫的死太过伤心以至于终日郁郁寡欢,其实不仅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千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再仔细想又会头疼欲裂,每到这时她便会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她便会记起屠三在她面前死去的样子,记起他死前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这些日子她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是大片大片的猩红,可怕又绝望,她头疼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来,从南疆回来,她就留下了这个病根,她想,这是她的报应,若她不那么莽撞,或许屠三便不会死。
她闭上眼,身下错乱复杂的树根躺着并不舒服,但她在这里会感到心安,明明春天还没来到,老槐树光秃秃的,显得树枝也乱七八糟地朝天空延伸,一点都不好看。千辞笑了笑,这棵树还真是不符合她的喜好,她最喜欢好看的东西,这棵树这么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自己喜欢呆在这儿。
快二月的天气不像年前那么寒冷了,大概也是因为过年后再没下过雪,甚至有些树木已经开始倔强地发芽,她察觉到有人走过来,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阳光,她闭着眼明显感觉到暗了暗。
她的心口一窒,有模糊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闪过,鸟叫蝉鸣,该是夏天。她猛地睁眼,刺眼的阳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眼前人蹲下来,千辞渐渐适应后看清了来人,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萦绕在心头。
楚星河担忧地皱起眉头:“又做噩梦了?”
“没有,”她起身,靠在老槐的树干上,“你最近来得这么勤,朝中的事都解决了?”
楚星河点点头:“秦涯...兄长的伤养好后便直接回了京城,此刻大概已经见到皇上了。”
千辞点点头:“擎蟠通敌叛国,陷害老将军,又将这些罪行栽赃给朱首领,当真罪不可赦。”
楚星河静静地看着千辞,他知道她一直在为屠三的死自责,但真正该自责的人是他,他和蟒战皆被擎蟠伪造的字迹所欺,才导致她冒死前来送信,如果不是这样,屠三也不会死。
千辞低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你刚才叫兄长了?”
楚星河一愣,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否认道:“我没有。”千辞见楚星河耳尖染上薄红,不禁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她盯着他耳尖的薄红走了神。
楚星河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愣住了,这些日子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他想要是她能这样一直笑下去该多好啊。
“寻川,三月我便要走了,父亲一生守护边疆,母亲一生等候父亲,他们来不及欣赏世间的大好风光,我想替他们去看一看,”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十分紧张,“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三月...”千辞怔怔地重复了下。
来年三月吧。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声音,心中的弦被浅浅地拨动了下,是谁,是谁说了这句话,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头开始一阵阵地疼痛,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一般痛苦。
楚星河见她模样,登时十分慌乱,忙问道:“寻川你怎么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正要给千辞喂下,她却一把推开他的手,伏在一旁,咳出一口血来。见到血迹,楚星河心神大乱,怎么会咳血,她向来只是头疼,从未咳过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连忙去扶她,只见她双眼紧闭,已经昏过去了。
千辞的伤零零散散养了一个多月,其实她自己不觉得这是什么病,只是咳个血而已,但抵不过周围人的要求,非让她喝了一个多月的药才罢了,那药那么苦,一点都不甜。
眼看楚星河要走的日子便到了,她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她记得一个月前他说了什么,无非就是去游玩,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和苏子卿一起游玩的日子,竟突然也有些想念那些山山水水了,她忽地皱了下眉头,倒是很久没有和子卿联系了,不知道他如今又在何方逍遥。
她和楚星河走的时候,有很多人来送他们,千辞驻足观望,觉得好像还有人没来,直到楚星河来催她,她才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也并不少什么人。
马车的帘子已然落下,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千辞却记不起来是谁了,她听见那人说:
“丫头,三月到了,槐树下的酒还挖不挖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的时候,我就默默把结局放出来。
第68章 锁麟囊·七
她瞬间睁大眼睛,拉开车帘,与说话的人遥遥相望,那人一身乞丐装扮,腰间别个酒葫芦,头发乱糟糟的,只有头发下的眼睛十分清明。
千辞下了车,想朝那老人走去,楚星河翻身下马拉住了她,平白无故地,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次放开她,便再也带不走她了。但当千辞回首的那一刻,他的手还是松了松,他见过千辞很多模样,欢喜的,悲伤的,烦躁的,愤怒的,但从未见过她如此茫然失措,眼里满是令人心疼的惊惶,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他连说出的话都都轻了好几度:“非要去?”即使...放弃我也要去吗?
他见寻川低头盯着他抓住她的手,他心中一痛,放开了手,自打南疆回来,寻川便不喜欢别人触碰她。
千辞这才抬头看他,她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一定要去。”正如楚星河强烈的预感一样,她也一样,若是不去,一定会失去非常重要的东西,但那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楚星河没再拦她,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跟着老乞丐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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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辞看着埋在土中的两壶酒,迷茫道:“我埋的?”
老乞丐只道:“谁埋的我不知道,但你让我带的话我可带到了,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千辞抓住他:“我让你给自己带的话?”老乞丐点点头。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他似乎十分烦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别问了,我要去吃饭了。”
千辞皱了皱眉,下意识道:“你不喝酒吗?”
她见老乞丐忽然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清澈得宛如孩子:“不喝。”
千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便道:“我请你喝如何?”
老乞丐忽然笑了下,不再看她,而是摇摇晃晃朝前走了:“随便。”
老乞丐将她带到一个山洞里,那里摆着一张冰玉床,有一名男子躺在上面,那男子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眉毛和睫毛上皆结上了冰霜,千辞走近了看,有一种熟悉的悸动在她的胸膛中不断膨胀和增长,但她明明不认识他。
千辞问:“他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乞丐答道:“他是七叶,香积寺的一个和尚。”
七叶,七叶,好熟悉的名字,她又听见老乞丐说道:“他让我交给你一个东西。”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件玉佩,交到她手中。
玉佩温润剔透,与寻常玉佩并无不同。
“他说,想让你在阎王手里再抢一次人。”老乞丐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手中的玉佩似乎变得格外灼热,头又开始疼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胜过往日任何一次,仿佛有无数的刀刺向她,又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爆炸而来,疼痛通心透骨地一阵阵袭来,只一瞬间她的衣裳就湿透了,但是,她却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些她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九鲤溪,群贤会,青衣湖......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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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
“那些人做到这种程度,大概不会再追来了,”老乞丐皱着眉看着七叶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为你也没几个时辰活了。”
七叶脸色极其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秦淮王府怎么样?”
“能怎么样,那些人为你而来,便只杀你一个,”老乞丐喝了口酒,朝天上白了眼,嘲讽道,“真是下了血本,派这些‘东西’来杀你。”
老乞丐盯着几乎是躺在血泊中的七叶,怎么也不能和自己的师兄释空联系到一起,那个人明明冷血又残酷,转世之后的家伙却善良得跟个傻子一样。若不是他亲眼看着他师兄的三魂六魄在香积寺下托生成了个婴儿,并被当时的住持慧圆抱回去了,他真的会怀疑七叶是不是被掉包过的。
释空当年一心向佛,七劫中他只用了十几年便度过了六劫,只剩下一个情劫,他寻寻觅觅半生却怎么也没渡过这一劫,只成了个半佛之体,最后在娑罗树下坐化。半佛之体不入轮回,他的三魂七魄便以婴儿形式降生于世,但降生时七魄中的情魄却入了地府,导致七叶生来便体弱多病。
老乞丐冲着天空暗骂一声,释空当年一心想成佛,你们处处刁难,搞出个七劫来让他渡,现在释空死了,你们仍不放过他,如今又盯上七叶,想让他三魂七魄重聚,再次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