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江怀舒了口气,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角,“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不为你还能为谁,莫说是这街角的汤包,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会帮你摘。”
所以她想要逃离皇宫,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带她出去。
江怀看着女儿的肚子叹了口气,后半句话并没说出口。
父女两人温情絮语,外面的萧凛听着柔嘉温温软软撒娇的语气,忽然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她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也从未这般毫无防备的对他笑。
原来她全心全意地信赖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萧凛明明已经走到了门边,却又忍不住回头,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江怀在面对她时也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似的,尽管脸上伤疤纵横,但他此刻的神情无比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秦大人。
这大约才是一个正常又平凡的父亲的样子吧。
萧凛看着外面的重重的宫阙,忽然想起了父皇。
他自小就被教导先君臣,后父子,每每见到父皇总是端端正正地行礼,一板一眼地回禀。
幼时,他隐约察觉到父皇似乎不喜自己,因而读书上愈发用功,每旬太傅的考问,也总是对答如流,连一贯严厉的太傅都在父皇面前毫不吝惜对他的夸奖。
可父皇听了,不论好坏都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一声,然后便抱起永嘉去看鹦鹉,逗的她咯咯直笑。
他只大了永嘉四岁而已,有时候也不明白父皇为何对他这般冷落。
但永嘉是他的亲妹妹,他又是嫡长子,萧凛那时只以为父皇是器重他才对他要求严,因此并未有怨言,反而更加上进。
到了后来,随着他一日日长大,他才明白过来,只要他是白家的太子,父皇就永远不可能喜欢他。
战场重伤之后,他自此便彻底绝了亲族的念想。
里面又一阵开怀的笑声出来,萧凛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背了身,一个人转身出去。
余光里瞥见皇兄的背影,柔嘉看着他一点点远去,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
江怀今日心情太过畅快,一激动,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越咳越严重,咳的脸上一阵泛红,柔嘉这才回神连忙递了块帕子过去,紧张地抚着他的背:“爹爹,你怎么咳的这般厉害?“
明明前几月的时候还不是这般。
江怀背过身又重重地咳了一会儿,饮了一整杯热茶,嗓子里才平复下来:“没事,只是邺京偏北,入了秋后一日比一日寒凉,我这几年一直待在南方,偶然回来颇有些不适应,犯了宿疾。”
咳疾,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父亲当年受了重伤,这些年一直受不得寒,所以当初告老还乡的时候才选了常年温暖的江州。如今为了陪她生产,在寒冷的邺京待了这么久,是她疏忽了。
柔嘉满心懊悔,连忙劝着他:“父亲,您还是先回江州养着吧,等过了年,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便立刻去陪您。”
“这怎么能行。”江怀忍着喉中的干痒阻止了她,“妇人生产本就如过鬼门关,当年你母亲生你的时候,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撒手去了,你还这么小,爹爹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宫里。”
“可是你的病……”柔嘉实在不忍心他吹冷风。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这点咳疾算什么,爹爹总要见到你平安才能放心。”江怀决意不肯走。
柔嘉见他态度决绝,心里越发愧疚,只好忍着泪意点头:“那等女儿出了月子,便即刻收拾东西跟爹爹南下。”
四个月,江怀看了眼窗边的背影,但愿他会信守承诺。
往后,凛冬越发的寒冷,柔嘉行动也越发不便,便不让父亲再冒着风雪进宫。
直到二月里,天气渐渐回暖的时候,她身子越来越重,这太极殿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
产婆,太医和有经验的老嬷嬷是早就备好了的。
但这毕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偏偏又是怀在公主的肚子里,因此众人都格外小心谨慎,整座太极殿密不透风,瞒的严严实实。
对外,猗兰殿只称柔嘉公主突患怪疾,卧病在床。
太极殿也放出了一丝风声,说是皇帝微服时遇险,得一民女相救,养在了宫里,近日,那民女似乎已经有了孕。
眼下,皇帝后宫无后无妃,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皇帝是意欲借着这女子产子的功劳破格晋封她。
这两人平时在众人面前冷淡疏离,又加之一层兄妹的身份,因此宫里宫外尽管窃窃私语,却并没有人把他们二人想到一起,也算是意外之幸。
与太极殿过于紧张的情绪相比,柔嘉的反应倒是稀松寻常了许多。
她无比希望这个孩子快一点,再快一点出来。
只是她越是着急,这个孩子却好像有感觉了一样,越是不愿意出来,明明时候已经到了,那肚子却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