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扮小可怜——我若安然
时间:2022-02-11 08:02:50

  只剩最后两页信笺时,终于才依依不舍地入了正题。
  “若说你爹同贺知江有什么干系,我倒是想起来他们究竟是如何结下梁子的,说起来此事还跟灵犀门有些牵扯。
  当年叶犀满江湖追杀叶灵的时候,你娘瞧着叶灵身怀有孕十分可怜,曾收留过她一阵子,贺知江与叶犀知道了便上门来要人,让你爹给打发了,从此以后贺知江这小儿便到处寻我们涑河山庄的麻烦。”
  竟还有这么一出缘由。易小凉捻着信笺,抬头对苏无回道:“小师兄,你说,如果当年江沉云未曾离开山庄,他是不是就能遇见叶灵了,后头那一些事情,结果可会有不同?”
  “或许吧。”苏无回亦叹了声,“人生如棋局,牵一发动全身,看着寻常的一个抉择后头,都可能是翻天覆地的境遇。”
  可际遇如此曲折,每一环都扣在了错的地方。
  信里继续道:“至于你说的旁人,我想了想,大约只有永熹十年,几大门派联手截杀沈景遇、周鸢夫妇一事了。
  当年在鹤归楼,沧音教,饮月山庄,江沉云皆有参与此事,至于宋云峰,虽没出几分力,倒是占了不少便宜,沈家家势颇丰,沈景遇死后,一应金银钱财都入了宋云峰囊中。”
  几大门派为着什么截杀沈景遇夫妇,阿奶却是未提。
  沈景遇的生平,这些年易小凉多少是有所耳闻的,沈景遇是少年天才,惊才风逸,可死前却一朝跌下神坛,声名狼藉,为江湖众人不耻。
  如今是永熹二十四年,距离沈景遇被截杀在鹤归楼,已过去了十四年。
  而这些年里,此事的根由被渐渐遗忘,只留下了沈景遇身后的骂名,后来那些凑上去踩一脚的,也不过是踩个热闹,却不知道为何要去踩这么一脚。
  易小凉捏着下巴,当年沧音教与饮月山庄便能代表着大半个江湖的立场,再加上江大公子孟小三郎这些江湖上风头正盛的一辈,沈景遇被他们联手截杀,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个人恩怨。
  她又仔细瞧了一遍信笺上提到的鹤归楼截杀几句,里头没提到老纨绔,可若是老纨绔未曾参与截杀,为何也会收到这八字拜门帖?
  易小凉此时心里已如一团乱麻,搁下被她捏得皱皱巴巴的信笺,道:“小师兄,我出去透一透气。”
  往街上晃荡了不远,在一处茶棚子里又遇着说书的,此一回说的是《演武会冠群雄》,她想起从前听过的《五围缚星楼》里头的姜遇来,如今想起来竟同沈景遇这不长不短的一生颇有几分契合。
  从前歌楼那个说书的年事已高,说的几段戏都跟老太太的门牙似的摇摇欲坠,里头少不得要穿插几回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易小凉此时只觉得比听他说的书还叫人如鲠在喉。
  “易姑娘。”
  正出神时又听有一道女声唤她名字,心道临原城竟有如此多旧人么,回过头去瞧见一辆马车在身后停了下来,车辕上坐着那个美艳嚣张的花易落,她跃下车来,往车身上一靠,风情自来,“真是巧的很。”
  「花执教使」四个字已经在易小凉嘴边了,却又止了回去,涑河山庄与归云教如今只能是对立之势了。
  花易落似是早有预料,右手轻轻叩着车身:“怎么,才几日不见,这是要刀剑相向了?”
  易小凉原地站着未动,可心思早百转千回了,老纨绔失踪与归云教的拜门帖有关,可当日叶犀带人围上涑河山庄的时候,花易落也曾在将晓剑下救过她,思量几番,遂只问道:“花执教使有何贵干?”
  “我还当你要动手。”花易落风过无痕般笑了笑,“没甚么,有东西还你。”
  果然是那一枝挽春久。
  易小凉捏着发簪,忽然紧盯着花易落:“执教使可知道我爹的下落?”
  “你爹?”花易落一只手钩住马鞭,风微起,垂在外头的车帘晃了晃,“教主确然要往涑河山庄送过拜门帖,可是中途却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所以你爹收到的帖子不是归云教送的,我自然也不晓得你爹在哪里。”
  “那汗青万卷,寒铁三尺,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八个字是甚么意思……”花易落重新坐回车辕上,“过些日子你去孔雀山,孟寒树那老匹夫恐怕等不及要昭告江湖了。”
  “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姑娘。”见马车挪动,易小凉握着挽春久上前一步,“若沈昔人让姑娘去涑河山庄送那拜门帖,你会去吗?”
  “归云教的执教使唯教主之命是从,但有违抗,轻则入锥骨牢,重则废去全身功力,断尽筋脉。”
  花易落给了易小凉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扬起鞭子一抽,留了一句,“所以说,往后见着归云教的人,可不要手下留情。”
  马车驶出长街,里头传来一声咳嗽。
  花易落头也没回,嗤笑一声:“人你也见着了,死而无憾了?”
  易小凉回到四海客栈时,宋沉舟已经等了她许久了。她看着堆在桌上的包裹,问:“你这是做什么?”
  宋沉舟两只手扽着包袱角儿:“小凉,我……我想过了。”他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我还是打算不去涑河山庄了。”
  见他不似一时兴起,易小凉认真道:“为何改主意?庄中师兄弟你都认得,你去了并不会觉得拘谨。”
  宋沉舟摇摇头:“小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从前我依靠着爹爹,后来是大哥哥,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总该学着自己往前走,我总也能靠自己活在这世上的。”
  一个人。易小凉忽然想起花易落那一句“你若要问宋千帆的死活,我从不曾错杀过人,不过是哄一哄宋万棠罢了”。
  也许宋万棠早就猜到了,他应当也绝望过,后悔过吧,所以他告诉自己宋千帆还活着,久了,就真的信了。
  心思单纯的人执拗起来,连用马拉的机会都不曾留,易小凉将宋沉舟送到客栈门前,宋沉舟回头道:“小凉,那我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易小凉忽然觉出一丝怅惘别情,与他认认真真抱了个拳。
  少年挽起包裹搭在肩上,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远方。
  后会有期,宋雪人。
 
 
第44章 
  若我废去你全身功力,罚你入锥骨牢,你可会怨我?
  归云山……
  秋日已老,寒风如刀。
  扶风殿上,沈昔人坐在高台上,眼神落在一旁的烛台上,若有所思,左侧下首坐着沈未归,正信手拨着知苦,右侧坐着花易落,众人心照不宣地等着同一个人。
  临原的忘云遥本就是归云山手底下的营生,那日花易落正悠闲瞧着歌舞,后院里头闯进一个人来。
  花易落推开窗页,瞧着底下衣衫带尘的人,慢悠悠道:“周有离,有九条命也不是这么糟蹋的,你若想死,何不当做好事,死在我手上?”
  “有事相求。”
  底下人眉眼如常,完全没有求人的模样,花易落就着窗框支着胳膊托了下巴:“可我凭什么要帮你?”
  日暮时,一辆马车停在归云山山脚,岗哨上的弟子瞧见花易落,行礼道:“执教使。”
  花易落「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马鞭扔了过去,问:“教主此时何在?”
  “教主在扶风殿上。”
  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缓步下了马车,风有些冷,他拢了拢肩上披风。
  守岗的弟子瞧见眼前这个面色微白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再一次跪地行礼:“执教使。”
  他微一点头,对花易落道:“这一路风尘沾身,还请替我向教主告个罪,容我半炷香去换一身衣裳。”
  归云教的教主沈昔人,生平最忌眼前人衣衫染尘,形容不雅。
  烛火微颤,沈未归一曲毕,月色掩映中颀长的身形走入殿中,沈昔人看着来人眯了眯眼:“这不是我归云教的周执教使么,终于肯回来了?”
  周有离弯腰行礼道:“请教主责罚。”
  沈昔人并未叫他起身,思量甚久,道:“小离,你们四人每人领了一桩差事去办,如今聚风堂已灭,宋家家破人亡,饮月山庄大势已去,唯独交由你的办的那一桩差事,我已经容了你一次,如今还未见动静,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对?”
  周有离仍旧躬着身子,雪青色的外裳渗出几丝血迹来:“听凭教主发落。”
  “教主?”沈昔人摇头,“你可是许久不曾叫过我兄长了。”
  眼前人是流离奔命中递给他半碗粥的人,是浮萍乱世里他握过的衣角,是头顶瘦弱的天穹,也曾是他唯一信赖的人,可「兄长」这两字,却日渐生疏。
  周有离顺从开口:“兄长。”
  沈昔人声冷如刃:“小离,你可还记得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周有离垂眸道:“世人皆盼有名,有利,有情,可是我却唯独有离。”
  “记得便好。”沈昔人走到周有离面前,“小离,若我废去你全身功力,罚你入锥骨牢,你可会怨我?”
  周有离片刻不曾犹豫:“不会。”
  “很好。”沈昔人抬手封住了周有离身上几处穴位,一掌探上心口,周有离自身内力本能地凝聚抵抗,却也只是抵抗了一瞬,旋即平息。
  闻听此言,一旁的花易落身形一僵:“教主,周有离本就被废了三成功力,此番……”
  沈未归冷眼插了一句:“他要护着别人,这是他自找的。”
  沈昔人的内力畅通无阻地涌进周有离的气海之中,几经翻涌,瞬间裂出经脉。
  周有离浑身气息瞬间衰竭,如同被生生剥离了筋骨,肺腑涌出一口血来滑落到了衣襟上,连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昔人收了内力,道:“小离,衣裳脏了,去换一件再去锥骨牢罢。”
  周有离勉力撑着疲软的身子行了个礼,脚步虚浮地往外头走去。
  锥骨牢设在山洞里,里头只有零星几处设了牢门,往常送来的人非死即残,多半也不能活着出去了,所以牢门锁链什么也就成了摆设。
  除了一处石牢,此牢周遭皆是石壁,入口设了石门,只留下一扇窗口往里送水食。
  周蘅勉力支撑着进了锥骨牢后立时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不知时日。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靠着墙,咳嗽了几声。
  一旁石室里传来一道中年嗓音:“你竟还能醒过来,听你气息,伤得不轻啊。”
  周蘅咳嗽平息,看着石室那边,石室这人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他并不知道,只知道锥骨牢后来守卫森严便是因着此人。
  “你这是犯了多大的过错。”石室里的人难得起身站到窗口,“我算是这牢里的老人了,算你前辈。寻常送进这牢里的人,不是抬着的,就是半死的,偏你是自己走进来的,要么是你功夫高。要么,是沈昔人那黄毛小儿没有下狠手。”
  “大抵如此吧。”周蘅苦笑,“我还活着,自然是他没有下狠手。”
  前辈见自己猜对了,哈哈一笑:“看你这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不会是普通弟子,起码是归云教十二掌使之上的人物。”
  “前辈说的都对。”周蘅发丝散了几缕下来,面色透着苍白。
  外面响起脚步声,前辈拍手道:“你醒得巧,到了放饭的时候了。”
  话音一落,只见有人拎着两份食盒走近:“执教使,您终于醒了,这是教主吩咐送来的药和吃食。”
  周蘅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他尽量稳住身形走到门前:“你可是叫刘江?六掌使许青衫门下?”
  许青衫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非是因着他喜穿青衫,而是他自肩膀到脖颈处蔓延着一块青色胎记,像着了青衫。
  刘江虽是个中等弟子,但平日在许青衫手下也不得什么重用,许青衫都不见得记得他的名字,平日紧要的差事也不会轮到他。
  见往日只能高高仰望的执教使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刘江眼里忽闪出一簇光,连连点头:“小的是叫刘江,执教使您竟然记得我。”
  锥骨牢向来是教中重地,守卫皆是许青衫心腹之人,即便是送饭这等杂事,也不会遣一个中等弟子来,外头值守的人眼见着也少了许多,周蘅便问:“许青衫呢,找他来见我。”
  刘江挠挠头:“掌使不在教中,门人也好些不在,所以我才会得了这件差事。”
  许青衫负责锥骨牢,轻易不会离开归云山,怎的会不在?周蘅心觉有异,又问:“那花执教使可在山上?”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我平日也见不着执教使。”刘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十分想帮上周蘅的忙,便急急道,“执教使别急,我可以想法子去打听打听。”
  周蘅点头,掏出云纹玉符来递给刘江:“这是我的执教使玉符,虽说如今我在牢里,但这玉符多少还有些威信,你拿着这玉符,不会有人为难你。”
  刘江从未接过这种差事,双手小心接过来,神色郑重:“一定替执教使办妥。”
  刘江走后,前辈开口催促道:“还不把食盒拿过来,人都要饿死了。”
  周蘅拎着食盒过去,将饭菜从窗口递进去:“前辈慢用。”
  “你小子脾气倒挺好。”前辈转过身来,接过食盒,“不像沈昔人那个楞头。”
  借着亮光,周蘅看清了里头的人的面容,眼里露出一丝惊诧。
  此人已至中年,却丰姿不减,虽然在牢中许久,但完全不见颓丧,反而衣着讲究,头发不乱,接过食盒的手指甲整齐,全然不像坐牢的模样。
  许久,周蘅问:“前辈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走得了吗?”前辈捏着筷子,怒道,“沈昔人这个王八羔子,一点道义也没有,我中了他的夜雨散,如今使不出内力了,连个石门都破不开!”
  周蘅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尽数倒进自己的饭菜中,递了进去:“前辈,今日您可离开归云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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