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前辈放下筷子,注视着周蘅,“沈昔人关我,你救我,救我之前都不问问我是谁?”
“我认得前辈。”
那厢刘江见着花易落时已是第二日了。
花易落拎着裙角来到锥骨牢:“呦,你就这么想我,坐个牢也等不及要见我。”
刘江放下凳子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两位执教使慢慢聊,我去外头把把风。”
周蘅开门见山:“他是不是不在山上?”
“教主不在这有什么稀奇的。”花易落并没坐,抄了手。
“不止他不在,沈未归应当也不在,除了许青衫,一定还有几个掌使也不在。”
周蘅眉头紧锁,“这么多紧要人物同时离教,你不觉得有异吗?”
经此提醒,花易落也开始觉得不对,往常再紧要的任务也不会一下子派出这么多掌使。而且,还没有经过她和周有离,似乎是刻意瞒着他们。
“为什么许青衫也跟着去了。”周蘅飞快地理了一下头绪,“许青衫,许青衫往常除了守着锥骨牢,还有一项任务。”
值守兵器室。
“去瞧一瞧。”花易落神色凝重,隐约觉得事情只大不小。
身后周蘅又开始咳嗽。
花易落转身看他:“你这半条命还经得住这么折腾?”
周蘅自嘲:“祸害遗万年。”
花易落没再说话,直到二人来到武器库前。
“见过两位执教使。”值守的弟子行完礼,“教主吩咐了,近日若没有教主的令牌,谁也不能进这里。”他又看了周蘅一眼,“尤其是周执教使。”
“呦,这还搞歧视呢。”花易落懒得废话,直接动了手,“他不能进,那我是不是能进啊。”
值守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没几下便倒了一地。二人顺利进到武器库,里头好似没甚么变化。
花易落环视一周,只见有一处墙角空了,先前方在这的箱子不见了。她立时走到门前问:“墙角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值守跪地求饶:“属下真的不知道啊,我等只负责看守。”
“是火雷。”周蘅手指微微有些抖,有些不敢置信地跟花易落确认,“今年孔雀山的演武会,是不是定在十月初九?”
花易落点点头,眼见着周蘅脸上是从未曾见过的慌乱,他连嗓音都开始发抖:“今日是初几了?”
“今日是十月初七。”
仿佛被抽空了仅剩的支撑,周蘅扶着墙壁,眼里爬上血丝:演武会,阿笙一定也会去。
第45章
今日一别后,再见已是天翻地覆。
孔雀山脚下有个依山取名的孔雀镇,这几日正是热闹,来往的多是前来赴会的江湖中人。
易小凉与苏无回一进孔雀镇,循着三师兄沿途留下的记号找到了他们投宿的客栈。
易丢丢许久不曾见着易小凉了,途中三师兄还问他,小师弟这么着急赶路,可是想念少庄主了?
易少侠不屑地哼了一声,甚么想不想的,此等儿女情长太影响我行走江湖。
此番瞧见易小凉进了客栈,倒是他第一个冲了下来。
易小凉正欣慰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会思念人了的时候,却见易少侠眉头一拧:“你空手来的啊?”
易小凉伸出去做拥抱状的手,终究是显得有些寂寞,遂拍到了随后上来的三师兄肩膀上。
易丢丢搓了搓鼻子,将那一抹太容易外露的情绪压了下去,扯了一副极不情愿的面皮,这才又往前走了走。
今日是十月初八,明日便是演武会。按照往年惯例,为了到时比试顺利,通常会提前一日去抽号签,拟定比试顺序。
易丢丢起了个大早,等着易小凉磨蹭完了,这才一起往孔雀山底下走,这是易丢丢第一回 参加演武会,一路上属他最着急,一直催促易小凉脚下快着些。
易小凉叹气道:“丢丢,紧要的人从来都是最后才出场的。”
孔雀山脚下四处开阔,中央砌了五十步长的青石台,台上立了武字大旗,这便是明日比试的场地了。
四面皆安置了桌椅,扎了棚子,有沧音教的弟子在四处守着。
抽签的桌子设在石台中央,此签一号两枚,抽到同号竹签的便是当场对手。
易小凉与易丢丢正抢着一块点心的时候,忽听见身后有些喧闹,回头一看原来是饮月山庄的人来了,来人只有贺槿儿和一名身穿饮月弟子服饰的青年。
易小凉的眼神逡巡一圈后落在那名弟子身上,总觉得他走路的架势颇有几分眼熟,可那一张脸说不出来的怪异,那鼻子那眼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矫揉造作的味道,这易容术使得实在不到家。
贺槿儿一露面,便引得底下细细簌簌,叶犀做下的那些事情再次被拉出来从头到脚唾骂了一顿:“饮月山庄怎么还有脸来?”
“就是,江湖上谁不知道贺知江与叶犀做下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当真是心狠手辣。”
“此等败类有什么资格来参加演武会。”说着,掌澜派有个叫胡苍苍的弟子拾了剑,起了个头,朝着贺槿儿几人走了过去:“如今这演武会是甚么人都能来了?”
贺槿儿自然知他存的甚么心思,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说得也是,不然你掌澜派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如何也能跑到此处来吠。”
“呦。”胡苍苍干干笑了一声,将贺槿儿拦下,“我掌澜派不入流?可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从不干那些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儿!不知道饮月山庄是不是也如此?”
贺槿儿冷目瞧了他一眼:“昔日你师父也在我饮月山庄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如何今日你这尾巴摇的如此放肆?”
胡苍苍怒道:“贺槿儿你委实不知好歹,如今你饮月山庄不过是个过街老鼠,今日演武会乃是有大事相商,你饮月山庄凭什么来参加?”
贺槿儿二话不说,挽了剑带着剑鞘直接动了手,胡苍苍口中叫嚷着「今日就让我肃一肃江湖风气」拔剑迎了上来。
众人纷纷起身瞧热闹,没想到演武会还未曾开始便瞧见了这么一出,许多人本以为依着贺槿儿的年纪,约莫功夫也不过平平,二人走了几招下来,却让瞧热闹的好一阵吃惊,招式之间却见她身形步法竟出人意料地利落干净。
胡苍苍若不是拿捏着自己能赢过这丫头他是不会出这个头的,可谁料才使了两招出来他竟就觉着处处掣肘,接连几招更是破绽频出,可贺槿儿的招式却织得密不透风。
直到那剑鞘带着一股刚猛的内力寻了个刁钻的方向错入他防御的招式中,迎着他的面颊拍了过去,顿时一道红印清晰可见,只觉得口中一阵剧痛,竟生生打落了他一颗牙齿,这一巴掌拍尽了他的颜面,遂将碎牙合着一口血一齐吐了出来,双手握刀左右转了转刀锋,大有拼命的架势。
“诸位。”
易小凉正琢磨着贺槿儿的剑招中竟有几分灵犀掌的意味,却被耳边这一声打断了思路,转头一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小师兄苏无回。
苏无回起身朝众人抱了拳:“此番来此的皆是收到了孟教主的邀帖,孟教主乃是江湖前辈,谁人该来谁人不该他自有决断,况且比试尚是在明日,若要较量不妨再等一等,去台上光明正大地讨教。”
“这位少侠说得有理。”见有人相劝,胡苍苍便顺势而下,“今日先放你饮月山庄一马,明日再较量。”
贺槿儿远远看着苏无回,中间仿佛隔着遥远山海与岁月。
众人倒也没忘今日主要是为着什么来的,趁着日落前陆续上台抽了演武顺序的签子。
易小凉打发了易丢丢替她跑腿,易丢丢倒觉得是大任,抽完签,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冲易小凉与苏无回道:“第九签。”
易小凉托着腮:“不晓得抽到了哪一家对手。”
“小师姐……”易丢丢将三师兄与九师兄的号签挨个瞧了个遍,凑到易小凉身旁,“你有不想遇着的对手吗?”
“有啊。”易小凉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裙子,浑不经意往对面扫了一眼。
最后一位抽签的少侠从演武台上走了下来,沧音教负责誊录的小弟子便开始宣读签号。
“第一签,掌澜派胡苍苍对神龙帮叶不成。”
“第二签,黄沙寨飞星星对一剑无回刘大牛。”
……
“第九签,涑河山庄易小凉对饮月山庄贺槿儿。”
“第十签,斩风刀。”高时英对「流星锤」崔章。”
易小凉的二郎腿滞在半途中:“丢丢,你真是好手气。”
易丢丢双眼睁的滴溜圆:“真的吗?”
易小凉笑眯眯地呼噜了一把易丢丢的脑袋,心道:真的才有鬼了。
入夜,月色寒凉,苏无回拾起桌上搁的纸条瞧了瞧,阖门出了客栈,转进一旁的巷子。
小巷尽头没在一条溪旁,青石垒起的河沿上站着清丽高挑的姑娘,就如同许多年前一岁一岁的秋夜一样。
饮月山庄与聚风堂常有往来,贺槿儿认得苏无回那一年,方过了五岁生辰不久,她正哭花了一张脸。
窗页底下探出一个脑袋来:“你是贺家妹妹?做什么要哭?”
小槿儿瞧着窗外两个小少年,抹了眼泪:“爹爹布置了两篇功课,我还没有完成。”
孟庭挠了挠头,面带歉疚:“那我没法子帮你了,我的课业十分烂。”
他回头瞧了一眼站的笔直的苏无回,不抱希望地摇着小脑袋叹了口气,“小回更指望不上,他就是个小学究的性子,平素最讨厌代笔作弊了,我让他帮我写字帖都不肯……”
可谁料到不近人情的小学究终究是绕到桌前,抽出笔,看着贺槿儿轻声道了句:“只此一次。”
只剩孟庭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那一年贺槿儿十三岁,枕江城初雪未消,新铸的剑使得还手生,一套剑法尚未使完,听见院门前咋咋呼呼一声「好」,来人拎了剑凑上来一套风风火火。
“哇,不过半年未见,贺女侠的剑法又精进了如此多啊,往后演武会上遇见,还得求你手下留情啊。”孟庭嬉皮笑脸弹了弹贺槿儿的剑。
“你嘴皮子上的功夫快超过你的剑法了。”贺槿儿收了剑,瞧向远处立在月门前看热闹的人,“青池哥哥。”
未待苏无回开口,却听孟庭先不满:“为什么喊他是青池哥哥,喊我就是名字啊,喊一声孟庭哥哥听一听。”
孟青池缓步走过来:“阿庭,若我没记错,槿儿应当长你三个月。”
贺槿儿斜眼去瞧孟庭:“叫声阿姐听一听。”
孟庭笑嘻嘻撇开话头:“都是江湖儿女不要在意这些虚礼,快去瞧一瞧我给你准备的生辰贺礼,看看喜不喜欢,我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漫天璀璨的烟火喧哗了半个枕江城,从饮月山庄地势最高的阁楼上能瞧见外头大半条街,往来的闲人都驻了足仰着头去瞧,映衬出明明灭灭里一张张带笑的脸。
贺槿儿皱着眉头一脸无奈:“青池哥哥,你可是管他一管罢,回回都是这么花里胡哨的阵仗,每年我生辰最高兴倒是枕江城的烟火铺子,好不容易才等着这么个冤大头。”
一无所知的冤大头点了引线后跑到一旁,兴奋得朝阁楼上挥手,然后指了指天上。
贺槿儿抬眼,心中反复思量良久,才道:“青池哥哥,你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孟青池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来:“只这一柄扇子是我亲手做的,你……你不要嫌弃。”
贺槿儿眼神一亮,接过折扇。
孟庭拎着一壶酒窜上了阁楼,兴冲冲:“方才那一朵五彩斑斓大烟花你们可瞧见了?”
贺槿儿这才从折扇上挪开眼:“瞧见了。”
孟庭也并不戳破,只与他二人分了酒盅,道:“贺大姑娘槿儿妹妹,今日这杯酒既是为你庆祝生辰,也算为我饯行了。”
“饯行?”
孟庭重重点了头,笑道:“今年轮到我去历练,此番出门少则半载,多则一年……”他自顾自吞了酒,坏笑一声,“你若喊声哥哥来听一听,明年今日我如何也赶回来给你放这烟花。”
贺槿儿佯做正经:“那你还是不回来的好。”
孟庭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青池你瞧瞧她这副狠心模样!”
“不要闹了。”孟青池执了酒盅,笑道,“这杯酒,一愿槿儿妹妹,沅芷澧兰,二愿阿庭此番历练剑道有悟,早日成为执剑鸣不平的少侠。”
孟庭亦端住酒盅:“那我便祝贺大姑娘槿儿妹妹,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贺槿儿道:“愿青池哥哥功法精进,演武会上摘星碎月,愿孟庭历练途中……有衣蔽体,有食果腹。”
孟庭不忿:“为什么我就得沦落得这么惨?”
当少年们饮尽杯中清酒,鬓角带露,眼中含星时,谁也未曾想到今日一别后,再见已是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
——李商隐——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关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第46章
演武会上道旧事。
归云山去往孔雀山的路上,星夜之下两匹骏马日夜兼程。
花易落递了水囊过去:“已经连夜不停赶路了,算着路程,勉强来得及。”
周蘅握着水囊没有动:“他为何偏要一意孤行。”
“你与他自小相识,还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花易落靠着树干,拨弄着火堆,“四封拜门帖,一屠聚风堂,二杀江沉云,三毁饮月山庄,四使宋家家破人亡,这些年,他报仇之心从未动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