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易落一脸受伤模样:“我可是为了你饮月山庄啊,贺庄主,此人端的一副君子良人模样,背地里却将心思动到我身上了,如此三心二意之人,贺庄主如何能放心将女儿嫁给他?”
“胡言乱语!”贺知江眼瞧着花易落要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一股怒意直冲云霄,一只手指着花易落抖了几抖,“江湖皆知宋家子弟为人谦和,行事端正,怎会做出你口中那龌龊之事!”
花易落叹息一声:“你若偏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宾客里有个一派端庄持重的掌门人站出来,指着花易落道:“花易落,你向来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到处行那放浪之事,此番定是宋家公子不从你淫威,你便将他害了,却反过来污蔑他!”
花易落抬眼:“我当是谁,原来是掌澜派的陈掌门,多日不见,股间和腰上的伤倒是好了?”
“妖女,你少污我清名!我好得很,哪里也没有伤,别装作一副相熟的模样!”
“我同陈掌门自是不熟。”花易落斜睨了他一眼,毫不避讳,“不过是陈掌门月黑风高时候,想法子爬过我的床罢了。”
“你!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见周遭人朝他投来玩味的目光,陈掌门血气上涌,持剑便朝花易落刺过去,“若不是你个妖女处心积虑引诱,我怎会受你蒙骗!”
哦,那果然还是爬过床,啧啧啧。
这乱糟糟的你来我往中,唯独这句话易小凉听得明明白白,听得直摇头。
饮月山庄的弟子也一齐涌了上去,场面再度混乱了起来。
趁这空当,易小凉转身扯了周蘅腕子便往外挤。
周蘅安生跟在她身后,悄声问道:“花易落为什么要杀宋千帆?”
“还能因为什么。”
周蘅仿佛恍然大悟:“花易落看上贺槿儿了?这不大可能吧?”
易小凉回头看他一脸认真,也认真思考了下,道:“不大可能,花易落应当喜欢你这样的小公子。”
周蘅问:“我是什么样的?”
易小凉随口一答:“梨花一般。”说完忽然意识到此话不妥,转念一想,他又不晓得她胡诌那句「三月瘦风云拂面,四月梨花雪满肩」,便不再理会了,又问,“你瞧见那个江初照去何处了吗?”
周蘅不知怎的,后知后觉地:“哦。”
易小凉一头雾水,挑音问了一声:“嗯?”
周蘅才道:“她走得太快,我未曾追上。”
易小凉正待细问,却听身后混乱中传来一声惊呼:“矢寒衣不见了!”
她没心思理会,继续朝前走,周蘅却停了脚步,扯住她的袖子,她便回头道:“怎的,你想要矢寒衣?我跟你说,方才我只是信口胡诌的……”
“是她,江初照。”
周蘅手指的方向,有个姑娘闪出人群,行色匆匆地进了曲廊。
易小凉忙道:“你先出去等我,我去追。”
“你当心……”周蘅话未说完,易小凉已然蹿了出去。
比起依山而建的涑河山庄来,饮月山庄建的并不算大,正是因着如此,每一寸都造得十分精心。
尤其是延出来的园子,亭榭廊槛本就曲折,又辅以草木掩映,假山叠石,何止一个迷字。
中间那么几回,易小凉都险些被甩了开,终于隔着游廊的透花窗,影影绰绰间瞧见那江初照在几簇绿竹后头,似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先头是个男子声音,音色些许沧桑,想来有些年纪:“为兄终于能替你们报仇了……”
这才听江初照道:“陈伯,怎么是你?你竟会武功?”
那陈伯又道:“怎么,你也打这矢寒衣的主意?”
原来这姑娘是追着这陈伯来的,话说这陈伯又是谁,正是今日将易小凉他们迎进来的管家。
只听江初照继续道:“陈伯,你把东西给我,我便当今日未曾见过你。不然的话,你觉得贺知江会不会容你。”
“你背着贺知江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矢寒衣,先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这二当下人便动了手,易小凉扒在透花窗上瞧着热闹,心道,贺知江这是养了一帮什么玩意儿,一个个的心怀鬼胎。
看江初照这身法的确是出自饮月山庄不假,可是其中几个招式的变换着实有些奇怪,瞧不出是什么来路。
易小凉心上忽然生出困惑来,她之所以看不出这功夫的路数来,是不是单纯是因为她见识少?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这一思忖,却见陈伯已然擒住江初照的胳膊,几下便将江初照手中的剑勾了去,又横扫一脚,江初照没了剑,扎扎实实地接连吃了几招,撞上了一旁的廊柱,一时间没能起来。
这陈伯的功夫竟出乎意料的高,只见他拾了剑走上前去,正欲下杀手:“今日只能算你倒霉,命该绝于此。”
易小凉扬手劈过去一枚雪花刃。
陈伯闻声用剑格开,雪花刃钉在了不远处的廊柱上,他四下一扫,并未见着人,心道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没必要横生枝节,便不再耽搁,径自跃上房顶没了身影。
易小凉绕出游廊走到江初照眼前,正要开口,却听江初照先道:“你听见了多少?”
声色冷漠,非但没有感激相救之情,却是劈头盖脸一句质问。
易小凉抄了手,仔细思量,道:“可能一句没落下。”
江初照支撑着起身,擦了擦唇边血迹,盯着易小凉看了看,脸上神色似还剑入鞘,锋利渐收,道:“这园子建的曲折,你头一回来怕是出不去,跟我走吧。”
“好。”易小凉答的痛快,只等江初照先迈了一步后,一个手刀劈上了她后颈,江初照晃了晃,还是倒了下去。
“啧啧啧,小贼。”却听廊顶上有人道,“手挺黑啊。”
第9章 、雨中撑伞
你说很快回来。
易小凉转身,抬手遮了遮光,瞧见廊顶上坐了个男子,一身普通饮月弟子的打扮,手里握了串糖葫芦,但束发却不是一般弟子的形容,左边额前垂了一缕鱼须子似的,右边似是用发辫规整了,肩背上披着的头发略有些卷儿,总之是个骚包的样式。
浑不如周蘅清爽,易小凉转念又想,许得是因着周蘅的脸好看所以无论束什么样式的发都好看,她顺手按了按太阳穴,道:“兄台,我有句话必须得告诉你。”
“说来听听。”那鱼须少年咬下一颗山楂。
“你……”易小凉抬手指了指他,“裤子正当间儿破了,怪明显的。”
鱼须少年没曾想听见句这个,先是一噎,连忙低头去瞅自己的裤子,谁料脑袋低得猛了,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好汉。”易小凉手里拿着竹签子,抵在好汉的脖颈子上,边走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汉?”好汉背着江初照,表情十分嫌弃,吹了吹鱼须,道,“我叫孟旧柏,好汉也忒难听了,我如此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叫声少侠来听听。”
易小凉从善如流:“九百少侠。”
孟旧柏咬牙:“旧,旧。”
易小凉一怔:“少侠不必如此多礼,担不起担不起。”
孟旧柏切齿拊心:“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有孟旧柏引路,一路倒也顺畅地到了一处角门前。
易小凉打开门,正瞧见周蘅在门前来来回回踱步。
“呦,还有同伙。”孟旧柏将江初照扯下来,一把推到了周蘅身上,周蘅接过来瞧了一眼,将人放到了地上。
见孟旧柏要阖门,易小凉一把抵住,道:“九百少侠,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孟旧柏扶着门:“快说。”
易小凉一脸诚恳:“你是不是认得我?”
“我说姑娘……”孟旧柏拿眼觑她,咬着「姑娘」两个字,“你是不是见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便这一套说辞。”
他又拿下巴一指周蘅,“你这都哄了一个如玉的公子了,还想来哄我?看不出来姑娘你这颗六两的玲珑心,还挺花哨啊?”
说罢,鱼须少年毫不留情地阖了门。
被他这一通抢白,易小凉当即便忘了方才一路上在琢磨的可疑之处,竟满脑子都在想这鱼须对她的评价还挺一针见血,适合拎回去回答小师兄的「熟读本赋并一言以蔽之」这种令人抓耳挠腮的问题。
“阿笙。”周蘅趁着这空当粗略替那江初照把了把脉,道,“现下先带她去医伤吧。”
易小凉神思归位,走过来:“对,可是往哪里走有医馆啊?”
周蘅起身:“去常安堂吧?我祖父医术十分高明。”
易小凉拍了拍脑袋,恍然想起来周蘅家便是开医馆的:“一时情急,忘了。”
周蘅不知从哪里寻来一辆拉柴火的小排车,于是易小凉在后面推着车叹道:“周蘅,她晕了,你背着或抱着她,我们岂不是走得更快一些?”
周蘅在前面拉着车子,忖度了片刻:“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抱不动她。”
“少年郎啊,你果真是太瘦削了。”易小凉连连摇头,“倘若往后你心上的姑娘是个能吃的,你都抱不动可怎么好。”
周蘅瞧了她一眼,立时垂目瞧着脚下青石板:“阿笙不要顽笑,认真走路。”
“走路还要如何认真啊。”易小凉果真不再提方才的话,绕回去继续推车。
周蘅忍不住又转头瞧了她一眼,道:“阿笙,你平日吃得多吗?”
易小凉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口道:“还成吧。”
周蘅小声道:“吃得多也没关系。”
易小凉却忽然停了步子:“周蘅,我想起个事儿来,你先带她去医馆,我晚些时候再去寻你。”
周蘅停下来瞧她:“阿笙要去哪里?”
“我很快回来。”易小凉与他挥手,并未答他,方迈了一步却被扯住了袖子,回头撞上周蘅一双水墨明眸。
周蘅抿了抿唇,犹豫道:“那你快些回来,她会功夫,若是醒了,我肯定招架不住。”
再瞧饮月山庄里,因为花易落这个不速之客,一场喜事变了丧事,客人早已散去,只余下叶犀与贺槿儿正联手应付花易落,三人正打得难舍难分。
易小凉伏在墙头上看得眼花缭乱。
贺槿儿的剑法中带着天然的冷冽,开合利落,长剑分雪绝不拖泥带水,是扎扎实实的朝夕之功,只是内力上毕竟受年岁所限,所以并不是花易落对手,即便是使尽了全力也困不住花易落,反倒几次被花易落钳制。
叶犀的功夫自不必说,虽在江沉云那一代人中不是顶尖的,却也不弱,更遑论此时她手中执的剑又是将晓,剑上光芒四起,宛如天际晨光熹微时的云霞,剑风四溢,过处无不似炉上红铁入水,沸腾一片,直斩天穹,不破不休。
倒是花易落教易小凉好不吃惊,她手中不过是随手从一旁夺来的兵刃,却依旧是寒风扫六合之势,以一敌二,竟完全不输下风。
听闻花易落惯常用的兵刃不是刀剑,而是弓。花易落这般的女子挽着弓迎风而立该是一个什么模样?
易小凉兀自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果然不愧江湖上与她评判的那四个字,美艳嚣张。
花易落甚至还能腾出功夫来嘲笑一番贺知江:“贺庄主你自己不同我动手,却叫妻女来送死。”
贺知江只冷笑一声,却并不搭话。
谁料想贺槿儿却忽然迎着花易落的剑势而上,任凭长剑刺进左肩,她抬手握住剑身又往里送了寸余,手上肩上皆鲜血淋漓,可她离花易落却也更近了些,于是右手持剑朝花易落心口刺了过去。
贺知江与叶犀同时喊了一句“槿儿!”
易小凉看得内里忧虑,这姑娘怎的如今还是一副不要命的性子。
花易落一掌震开贺槿儿,远远道:“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胆色,比你这贪生怕死的爹强得多了。罢了,今日就先这样罢,日后若要算账,去归云山找我便是。”
留水桥下淌过几朵落花的功夫,花易落出了饮月山庄,一身白衣上洒了许多鲜艳红梅,一身肃杀独自走上桥来。
瞧见等在那里的易小凉,花易落幽幽道:“我倒是许久没见着你这般上赶着找麻烦的人了,今日你假扮周有离,我好心没戳穿,但周有离那个魔障可不像我一样好说话,他最喜欢对漂亮的小丫头下毒手了,手段毒辣得很,你不回家去躲着偏还要出来晃悠。”
“感谢姑娘手下留情。”易小凉一拱手,道,“只是姑娘为何不拆穿我?”
“姑娘?”花易落偏头嗤笑了声,“旁人都叫我妖女,你叫的倒是新鲜。我与周有离可没几两交情,你假充他算什么,若是你有本事杀了他,我还可以给你叫声好。”
感情归云教这几个执教使关系并不怎么好啊,易小凉心道。
“你在此等我总不是为了嘴上道声谢吧?”
花易落少见的耐心,抄着手靠在栏杆上,眉眼宛若画上重彩。
加上此时,易小凉统共见过花易落四回,第一回 在月上寒,是风情万种的变幻,第二回在喜宴上,美艳之中带着狠辣,方才在院墙里又是寒风杀伐之势,此刻竟又带了些潦草的随和,不知她究竟还有多少模样。
易小凉收回思绪,道:“我主要是有个事儿想问问姑娘。”
花易落回过头来看着她,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易小凉不觉往前行了一步:“姑娘能否告知宋千帆的尸身在何处?”
“啊……”花易落闻言,嘴角的笑意味深长,“你……该不会真看上宋千帆了吧……这还真是件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