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珝撇了撇嘴,点头道:“你这么说也可以。”
说着他眼神瞥过了初兰公主脸上的血痕,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我灭了大幽国罪大恶极,而大幽国年年在边境进犯我齐国,作为齐国的五皇子,灭大幽是我的使命和责任!”
初兰公主冷笑反问:“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这难道也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齐珝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问道:“人人都说赤羽军战无不胜,你知不知道,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初兰公主别过脸不答话。
“是愤怒。”齐珝走到窗户前,光影将他的身子投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阴影。
“你眼中的烧杀抢掠,不过是将士们为自己兄弟姐妹报仇的一种方式。你眼中的恶,却是他们眼中的义。两国之战,这笔帐又有谁算得清?”
“诸多借口真是可笑。”初兰公主的眼中泛起光泽,“各国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只是你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堂堂齐国五皇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又怎么会有如此怜悯之心!”
齐珝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初兰:“慈不带兵,仁不从政。别忘了,现在大齐坐享四朝来贺,大幽国却只有被剿灭的命运。”
初兰公主蓦然瞪着他——很奇怪,那样清澈的眼睛也会有那么纯粹的恨意。
却也因为如此,她那张原本不如何美丽的寡淡的脸,却似乎发出了灼灼的光。
“齐珝,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祭我大幽国百姓!”
齐珝却点点头笑了出声,似是对这个答案极满意似的,捏住了初兰公主的下巴,将她的脸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道:“那就活下去。看着我死。”
两个人相对而视,一根紧绷的弦仿佛快要崩断——
“来人!”齐珝忽然喊道。
很快便有人走到了房外。
“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了。如果她要寻死,谁也不许拦着!”
齐珝忽地放开了她,起身道:“把饭吃了。别让我看不起你。”这才大步离开了。
初兰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离,怔怔地靠在床边,任凭一旁的宫女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绳子,眼中的泪水顿时滑落了下来。
——
翌日清晨,碧空万里,饶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南屏背着包袱走在街上,双眉紧蹙:南屏啊南屏,明明上京的盘缠都还没凑到了,干嘛不要那个银子?
现在好了,身无分文,这再不入京就来不及了,现在该怎么办?再去摆摊挣些银子么?
南屏下意识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黑亮的眼睛向四周望着,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定云镖局杭州分局门口。
那镖局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南屏走近了一看,上面写着近日便要押镖前往京城,正在征镖师一同前往。
南屏眼前一亮,这定云镖局是京城第一大镖局,此趟若能与镖局一同入京,倒是可以省下一大笔路费,还能略赚些银子!南屏心中暗喜,当时便立刻迈步走进了镖局。
那定云镖局的总镖头名叫许应明,此时正站在厅中处理入京事宜。
许应明看去约四十余岁年纪,身材中等,双目炯炯有神,一双手粗壮有力,一看便是长期习武之人。
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喊道:“请问贵镖局现在还在招镖师么?”
许应明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绿衣小姑娘笑吟吟地背着包袱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南屏。
许应明见她身形单薄,行走之间有一些武功功底,但左右不过是个女孩子,当下便拒绝道:“确实在招,不过我们这趟镖接得临时,又要得急,寻的镖师需得是男子,还需会武功,我看小姑娘是吃不得这苦的,还是请回吧。”
南屏道:“我虽不是男子,武功却也是会的,总镖头何以见得这女子吃苦就不如男子了?”
许应明见她年纪不大,倒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神情间露出一丝侠气,很是特别,此时颇为不服地看着自己,明显对他的推辞不以为然。
许应明伸手往旁边一指:“不是老夫有意为难,只是与刚才这两位少侠已经说定了。就在姑娘来之前,他们刚到的。”
南屏顺着许应明的手往旁边看去,这才注意到大厅的右后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他们此时也正看着她,其中为先一人容貌十分清俊,清清冷冷地立在一旁,虽穿着粗布蓝袍却难掩贵气。
南屏感觉此人莫名地熟悉,顿时脑中轰的一声,这人她认得!
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在杭州街头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的齐国九皇子——齐誉!
齐誉却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好像对她毫无印象。南屏回想当日自己在巷中只是无意中与齐誉对视过一瞬,他自是不记得了。
他身边站着的年轻男子,仔细一看便是他的贴身侍卫阿克,也像齐誉一般穿着寻常百姓服饰。
“怎么会?”南屏下意识地惊道。
“什么?”许应明的目光中均露出疑惑之色。
南屏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他……这位公子看起来似乎……可能大概……身体不大好,会不会难以担任镖师之职啊?”
南屏说完立刻感到后悔,果然听阿克斥道:“你这女人胡说些什么!”
许应明指着阿克道:“其实我们聘请的只是这位镖师,另外一位是这位镖师的兄长,并无武功在身,是与我们一同入京的。”
南屏的一双眼睛从齐誉的脸上滴溜溜地转过,齐誉目光如水,也正冷冷淡淡地看着南屏,南屏的心中不知为何便涌起一丝寒意,也没太留意许应明说了什么,只不住地点头道:“原来如此。”
然后向齐誉二人行礼道,“在下是乡野莽妇,不懂礼节,冒犯了公子,还请原谅。”
却听得齐誉忽然淡淡道:“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姑娘,姑娘认识我们?”
许应明见南屏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也不禁问道:“怎么?姑娘与这二位少侠认得?”
南屏连忙摆手:“不认得不认得,绝对不可能认得。”却见齐誉的一双眼睛还是沉静地看着自己,当下不知从何来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抓紧了肩上的包袱,赶紧移开了视线。
许应明道:“既然如此,请恕我们不能聘请姑娘了。”
“是是是。”南屏忙不迭地回道,当下便想转身就走,却忽然听得一声惊喜的喊声:“大仙……屏屏姐姐!”
眼前身影晃过,那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了南屏的手,热泪盈眶道:“我竟然又见到你了!”
“怎么?你们也认识?”许应明大是意外。
南屏还未来得及答话,许达达已经兴奋地回道:“爹,这就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帮我洗清冤屈,还救了街上一人性命的屏屏姐姐!是我的结拜姐弟!”
南屏听到最后一句,微弱地反驳道:“倒……倒也没有。”
南屏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个善举,竟然认识了定云镖局的少爷。
此等运气可真是苍天有眼!只见这位少爷手上还拿着两个杯子和一卷线,看起来很是古怪。
“你又在鼓捣这些玩意儿!”许应明看见这个长不大的儿子就一阵怒火攻心。
“怎么能说是玩意儿?”许达达忿忿不平地将手上的东西举在了掌心,“这是我最新的发明,叫顺风耳!”
许达达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南屏的手里,然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南屏一看,手心竟是一个精巧的小瓷杯,底部被钻了一个圆形的小孔,用一根线与许达达手上的另一个杯子相连。
许达达将杯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南屏用杯子捂住耳朵。
南屏觉得此举实在有点……但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只好迟疑地将耳朵慢慢凑近了杯子,却听见杯子中隐隐传来许达达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清晰:“南大仙,你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南屏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杯子拿开,许达达在远处紧紧盯着南屏的一举一动,见她此反应,知道她肯定听见了,赶紧奔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听得很清楚!”
南屏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你的声音,好像顺着这根线爬了过来……”
许达达十分得意:“不错,这个原因你可知道?”
说着又朝齐誉二人看去,问道:“可有人说得上来么?”
许达达也没指望他们能回答,又看向南屏,正想说话,却听齐誉道:“声音是传了过来,不是爬。”
这句话却是对南屏说的。
南屏看向齐誉,见他缓步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杯子,南屏瞥见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甚是整齐干净。
“他为何佯装成了寻常百姓?难道想偷偷溜出杭州去,怕有人再刺杀他么?那为何不干脆乔装得彻底点?”
第15章 ——
南屏连忙身形一转往旁边一避,没想到撞到了另一人的怀里。
想到这里南屏心中实在难耐好奇,却又觉得这九皇子看起来性情冷得很,心道皇室之人多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自己认出了九皇子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还是装聋作哑为上策。
想到这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便盯着那瓷杯,不再去看齐誉二人。
齐誉道:“不仅是线,声音还可以依赖很多物品被传递,比如隔墙有耳,便是这个道理。”
说着又看向达达,“这根线倒是有趣,用夸张的办法让这个现象看起来更明显了。”
许达达惊得呆在原地,没想到只是一个镖师的兄长都能有如此见识,不禁感到大为挫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许达达不禁问道。
齐誉却没有答话,而是端详着手里的杯子,嘴角勾了勾,下了个结论:“只是这个做法,就不大聪明了。”
南屏听得齐誉所说,回想起上次许达达说的「必杀四君子」,叹道:“达达小弟,想不到你竟然真是个发明家。”
「发明家」这个词犹如一个无上的勋章,让许达达眼中几乎淌下泪来,没想到南屏竟是自己平生的唯一知音,他辛苦的发明终于得到了认可!
他忍不住举起那个杯子讲解起来:“其实这不过是本发明家的一次小小尝试。你看这个杯子,底部打了一个孔,这个孔……”
“这是什么杯子?”一直没说话的许应明在旁边突然问道。
“这个瓷杯色质如玉、碧如湖水……加上杯身的篾划装饰技法……”南屏道,“应该是宋瓷吧?”
齐誉闻言瞥她一眼,她却毫无察觉,仍在细细看着手上的杯子。
“果然是南大仙,识货!”许达达赞叹。
“逆子!”许应明一声大喝——这许达达打孔的杯子,竟然是家中的祖传宋瓷!
许达达听见这声大喝,脸色一变,哀嚎一声“爹,我错了!”然后十分利落地跑远了,显然斗争经验十分丰富。
“爹,你一定要让屏屏姐姐跟我们一起走!”
许达达竟然还回过头来加了句,“她可是您儿子的救命恩人!结拜姐弟!”
“我没你这个儿子!”许应明气得简直要头顶冒烟。
南屏在旁边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许应明看起来很生气,但明显许父十分宠爱这个儿子。这种温馨的场面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许应明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只好收下了脾气,抱歉道:“犬子莽撞,让诸位见笑了。”
南屏这才收住了笑容,道:“达达小弟天真有趣,是个难得的人才。”
许应明叹了一口气:“整天就知道鼓捣这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一天正经武功也没练过。”
说着又朝南屏道:“既然姑娘有恩于小儿,上京城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
南屏却面露犹豫,并未答话。
许应明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南屏连忙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看齐誉,见他果然正淡淡地看向她,南屏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有,多谢许镖头!”
许应明又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去京城?还望如实相告。”
南屏迟疑了半晌,正色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去,是去祭奠已逝的故人。至于故人是谁,请恕在下无法相告。”
许应明一人白手起家做起了定云镖局,平日里看似和蔼,实际上看人待物十分严谨,一双鹰目盯着南屏的脸庞半晌,见她神色坦然眼神澄澈,倒是丝毫不怵,小小年纪却举止大方,颇有大家风范,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姑娘就和我们一起上京吧。”
南屏笑道:“多谢许镖头!”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只是,南屏还有一事相求……我想预支这半个月的酬劳。”
“预支酬劳?”许应明吃了一惊:“这……镖局并无此先例。姑娘可是家中有急事?”
南屏眼神极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齐誉二人,见他们也正看着自己。
南屏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尴尬,却又勉力压了下去:“我身体不大舒服,需要买药,那药很是贵重,所以我……”
许应明见她脸上露出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表情,心知这姑娘一路定是吃过不少苦头,眼中露出了不忍,但他终究是镖局的当家,这么一句话就要预支酬劳,怕是不成体统。
南屏直起身,从身上摘下了一个同心锁,郑重道:“许镖头若觉得为难,我可以将此物抵押在您这里。等半个月期满后赎回。”
闻言齐誉二人的目光也向那同心锁望去。
许应明接过那同心锁,见那锁设计精巧,上面花纹精美繁复,显然是十分珍贵之物,价值远超这个半个月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