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兰那双沉寂的目光,却也正看着他。她的眼圈微微泛红,似乎前几日一直在流泪,不过此时的她看起来倒像个没有武器的战士,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勇气与倔强。如此不驯服的眼神,让齐珝没由来地涌起一股情绪。
他烦躁地放下了兵书,促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初兰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你说,要让我成为你身边的奴婢,看着你死。”她的话很狠毒,脸上却是麻木的。
齐珝扯了下嘴角道:“不错。自然算数。”
“好。”初兰直直地看向齐珝道,“我有三个条件。”
作者有话说:
最喜欢写初兰和齐珝的故事……哈哈哈……有人喜欢相爱相杀的戏码吗……
第17章 ——
“你怀里有什么?”
齐珝不由得嗤笑出声:“我看你是搞错了,是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提条件?”
初兰的脸因为齐珝直白的羞辱而泛红,她的双手握拳,紧抿着嘴唇,却并不回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齐珝瞪视着初兰那张冷寂的脸,只觉得仿佛有数匹烈马在自己胸中嘶鸣不已,他难以抑制心中烦闷的气息,却只能眼看着空气中再次陷入了奇异的沉寂……
过了许久,齐珝终于不耐地道:“是什么条件?本王且听听。”
初兰一字一句道:“不下跪;不自称奴婢;不穿齐国服饰。”
齐珝冷哼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初兰:“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你想看我受尽羞辱取乐,不是吗?”初兰嘲讽地看着他,情绪像是突然溢了出来,冷笑道,“堂堂齐国五皇子,不过如此。”
齐珝蓦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初兰面前,一把捏住了她苍白的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初兰回瞪着齐珝的脸,那张脸被烛光映射得英武非常,却几乎灼伤了初兰的目光,她恨声道:“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仇恨,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闻言齐珝愣了愣,然后猛地放开了她,直到初兰踉跄地退倒在地。
齐珝终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寒声道:“很好,本王答应你三个条件。只不过,本王也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做到,便能留在这武德殿里。”
初兰极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齐珝道:“好。”
齐珝微微冷笑道:“先别急着答应。三日后我会带着将士们去狩猎。在两个时辰之内,你要自己狩到一头鹿带回来。若是不成功的话……”
“绝不会不成功。”不等齐珝的话音落地,初兰已经说道。
齐珝点了点头,嘴角一勾:“好。”说着已经轻松地躺回了椅背上,重新拿起了兵书,那兵书再次挡住了他的脸。他伸出左手向对面的初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初兰这才转过身,咬着牙一步步地走出了武德殿。在踏出殿门的那一瞬间,原本僵硬的眼圈终于涌上了眼泪,还未等眼泪落下,她已经快速伸手擦掉了。
她要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
当天晚上,镖局寻了个开阔的平地,便准备在此处安营扎寨暂住一晚。
齐誉斜靠在树干上暂且休憩,阿克走到了他身边蹲下身子低声汇报道:“属下查过,那女子名叫南屏,前几日刚到杭州,是个摆摊算卦的。刘学和他的夫人和她应该之前并不认识,是知府夫人身边的老婆子将她带去,给知府夫人治病的。
那女子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只说什么让知府夫人去散财施粥便能好转,那知府夫人竟然信了,还因此和刘学闹得十分不愉快。”
“至于城南那位与她相交的女子,名叫孙倩儿,是一个卖字画的民女,丈夫前段时间去了京城失踪了。
那孙倩儿前几日在桥边轻生,被南屏给救下了,两人这才认识的。南屏在孙倩儿家中没呆多久就走了,在杭州城内没有找到她住过的客栈。”
“嗯。”齐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微微应了应。“然后呢?”
阿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属下无能,之后就跟丢了。后来听她说银子又没了,属下猜,应该是买她当时说的药去了。”
齐誉微诧,这才掀起眼皮,看向阿克。
阿克回想起之前南屏的神色,说道:“她武功不高却很是机灵,派去跟踪的人说她走路总是弯弯绕绕的,似乎是有意在躲人。属下猜……应该是被她发现了。”
齐誉的目光又回到了书上:“人倒是不笨。”
阿克听齐誉语气,竟没有着恼的意思,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齐誉,说道:“她看起来似乎居无定所,身边也没有任何家人朋友。虽尚未查清她的背景,但依属下看来,她应该不是被安排来的人。”
齐誉微眯双目:“除非她的演技十分过人。”
南屏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没有与其他女弟子睡在一个帐篷里,南屏另寻了个干净的角落,枕着手仰首躺在了松软的干草上。
四周一片寂静,南屏看着黑漆漆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记住娘跟你说的,永远不要想着报仇,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
一个中年女子深深地看着女儿稚嫩的脸,眼中淌下了滚滚热泪。
“娘……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好害怕……”小女孩哭道。
此时厅外却传来一阵骚乱声,继而是人的挣扎声和哭喊声!
中年女子将她再一次紧紧地搂在怀里,颤抖的身体让小女孩也慌乱地掉下泪来,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坏事已经发生了,家中似乎即将遭受大劫!
中年女子猛地将女儿往后院的小门外推去,口中喊道:“快跑!快跑!”
“娘!”小女孩慌张地试图抓住母亲的手,却看见母亲已经迅速关上了后院的门。
在小门彻底关上之前,中年女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嘶声道:“听娘的,走!快走!”
“娘!”小女孩尖叫。
火光漫天,血流成河,四处都是哀嚎声,漫天的火光将小女孩苍白稚嫩的脸照耀得火红,在母亲沙哑的催促声中她拼命向前奔跑着,泪水混着血水从她的脸庞上滴下,女孩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耳边却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小女孩定在原地惊恐地回过头去,漫天火光黑夜里,后院的小门被一个持刀的兵卒打开,母亲捂着刺穿胸口的长剑缓缓倒下,眼中几乎泣下血来,却还是盯着女儿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朝她无声地喊:“快逃——”
“娘!”南屏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脸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急促地呼吸着,环顾着周围漆黑的一片的环境,紧缩地瞳孔看起来十分惊恐不安。
众人的中央燃烧着一个硕大的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除了帐篷外,火把周围四零八落地躺着几个人,更有鼾声阵阵,反倒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南屏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是因为临近要到京城的日子了么?自己最近怎么做这个噩梦越发频繁了……
左右是睡不着了,南屏悄悄地起身,向一旁走去。
月夜深深,微风拂过夜晚的树林,树叶泛起了轻微的沙沙声,伴着南屏的步子,倒有一份别样的安宁。
南屏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只见没走多远便有一处小小的水源,倒映着月牙,波光粼粼,十分清寂优美。
原来这里竟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此时彩云追月,夜阑人静,南屏忽地低声念道:“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一时竟是痴了般。
忽地,草丛中竟传来了一阵咕咕的声音。
南屏转头过去,竟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只落单的小鸭子!
“原来你在这儿啊……”南屏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悄悄得半蹲着身子,正待趁鸭子不注意扑上去,未料到那小鸭子竟是十分惬意,一边喝着水,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也不知是没留意到南屏,还是根本不怕人?
南屏缓缓地走了上去,伸手轻轻一抓,便捉住了那只小鸭子。
那小鸭子颇有灵性,咕咕几声,并不挣扎,而是用头轻轻蹭了蹭南屏的手腕,竟是份外的亲昵。
南屏回过神来,见状笑道:“小鸭子,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了?”
“这是五彩鸳鸯。”此时忽然有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传来。
南屏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坐着一人。南屏往那边走了几步,借着月光这才将那人清俊的轮廓勾勒了出来,却是九皇子齐誉。
想到自己刚才的言行都被这位九皇子看在了眼底,南屏不由得有些尴尬,垂头去着怀中的「五彩鸳鸯」,它的羽色鲜艳华丽,翅上有一对船帆般的栗黄色扇状直立羽毛,颇为奇特,确实不是什么「野鸭子」。
南屏不由得奇道:“既是鸳鸯,怎么只有这一只呢?”
齐誉似乎也没想这个问题,闻言只低声回道:“或许也是一只「水边孤雁」吧。”
南屏听得他化用了自己刚才念的诗句,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那鸳鸯不住地往南屏怀里蹭,南屏只得将那鸳鸯放在了地上。
“它怎么了?”南屏问道。
齐誉转过了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粼粼水波,道:“你怀里有什么?”
南屏脸上微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还收着吃了一半的干粮,是谷子做的,难怪被这鸳鸯看上了。
南屏讪讪地冲那鸳鸯道:“原来你是惦记上我的干粮了。”
南屏将食物从怀中取出,正待喂给鸳鸯,那头齐誉却已经侧躺下了,手支着头闭目养神:“既是一只「孤雁」,倒不如吃了,反而是它的造化。”
南屏听得他说出自己白日里说的话,心中微怔,只觉得这位九皇子似乎颇为阴郁,令人难以亲近。
南屏将干粮撕碎成一小片撒在地上,那鸳鸯见状十分欣喜,连忙吃了起来,甚是香甜的模样。
南屏见鸳鸯不怕人,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
又看了看齐誉的背影半晌,终究是没有说话,待鸳鸯吃完后,南屏便迈着步子轻轻走开了。
第18章 ——
你只是心怀鬼胎。
——
傍晚,定云镖局众人准备走进了客栈,准备休息一夜再走。
南屏坐在门口处休息,等众人都纷纷回房后,这才起身准备要一间房,此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骚乱。
有伙计正在大声呵斥着什么人:“走走走,离这里远点,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南屏抬目望去,却是大约四五个不知从哪来的流民经过了对面酒家的门口,似乎是累了,想落脚休息一下。
那流民看起来形容憔悴无比,身上衣服虽尽力收拾整洁,却仍是十分破烂,看起来已经流浪许久了。
“对不住,我们只是太累了,我们这就走。”那说话的中年男人说话举止倒是斯文,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听他们口音不像是齐国人。现在正值各国交战期间,齐国强盛,经常有别国的人逃难潜入齐国,却常被齐国人排斥。
那伙计嫌恶道:“不知道自己碍眼么,赶紧滚!”
南屏见状,心中怒火顿生,大步走到了门口,朝对面酒店的伙计道:“你有话好好说,这么凶神恶煞的干什么?”
那流民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会突然出来,眼中露出感动的神色,说道:“是我们不对,姑娘不必动怒,我们这就走了。”
南屏回过头看那中年男人,他身边的几个流民眼中俱是惧色,旁边的老妪浑浊的眼中已经含了泪水,看起来甚是可怜。
那伙计向南屏道:“这些人可不知是周边什么弹丸之地跑来逃难的!晦气!”
南屏冷笑道:“国家不过是大家的生存之所而已,你既不认识别人,也不知别人人品学识如何,仅仅因出生之地不同,就对别人毫不尊重,还以为自己这种见识高人一等,岂不是可笑得很么?”
那伙计没想到这小姑娘口齿如此伶俐,一时间被问得面红耳赤,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小丫头,在这里跟爷嘴犟!”
说着就举起了右手想要往南屏脸上扇去!
南屏刚想举起手来抵挡,却听得那伙计「哎哟」一声,忽然脸色煞白地捂着自己的右手,又惊又怕地看向南屏,又四周看了看,慌忙地往店里跑了去。
南屏不明所以,转身四处望去,并未见到一人——刚才是谁帮了她?
南屏不可见的某处,树枝轻轻摇曳,掩映着立在树下的男子。
齐誉负手向南屏凝目看去,黑黝黝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搀扶着那老妪,向那中年男子说道:“你们如果要休息的话,要不去对面的客栈,跟我坐在一桌歇会儿吧。”
那男子却摇头道:“多谢姑娘好心,我们去了只是给你增加麻烦而已,好意心领了。”
南屏知道此人看似潦倒,却有自己的坚持,也不再勉强,便告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那男子起身朝南屏行了一礼,待她离开,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馒头分给了家人,沉默地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
南屏走回了镖局所在的客栈,见掌柜是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长得甚是有福气,不由得问道:“掌柜的,最近来这里的流民很多吗?”
掌柜的道:“是啊,最近南北方都是战乱,不少小国家都跑到咱们齐国来避难了。姑娘可得小心了,可别用了大幽国的乐器,夏国的布料,这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都有人冲上来毁掉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