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炼便同她一道过去。
才凑近，就听一男子道：“这位姑娘，看你穿得也不差，只是你拿不出钱来，我又如何能把女儿给你呢？你这不是在拿我取笑吗？”
陈妙仪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我都说了会叫人拿钱来的，怎的一转眼你就要把她又卖给这个老头呢？”
“什么老头？不得无礼，这是我们范老爷。”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狗仗人势道。
陈灵姿瞧了过去，那个被陈妙仪称为“老头”的男子，看面相约莫四五十，身材臃肿肥胖，面上横肉直抖，正对着那帮人颐指气使：“废什么话呢？快把人给我带回去。”
“是，老爷。”那几个家丁上去就要夺那小姑娘。
陈妙仪挡在了小姑娘面前，她杏眼圆睁，怒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要她的，她爹也答应了，你现在来夺，就是与我过不去了？”
“你？”那位范老爷斜着眼打量了她一番，“你又是哪根葱？瞧着年纪轻轻的，还没许人家吧？你要是愿意，老爷我连你带这孩子一起收了，也不是不行。是不是？”他贱嘴贱舌，色胆包天，还同那帮家丁笑了起来，自以为幽默呢。
陈妙仪眯眼笑了笑，继而抬腿就冲那范老爷踹了过去。
周炼只觉得腿上一疼，他不禁问陈灵姿：“你们家的人都这么喜欢踹人吗？”
陈灵姿瞥了他一眼：“我们踹的是人吗？”
“……”得，算他白问，自取其辱。
那边范老爷没有防备，被踹个正着。又因他身形肥胖，被陈妙仪这么一踹，下盘不稳，两只手划船似的扒拉了两下，还是倒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帮家丁措手不及，见范老爷倒了，方才七手八脚地上去扶他。
趁着这混乱的时候，陈妙仪带着那小姑娘跑了出来，看见陈灵姿，急急忙忙冲她说道：“记得把钱给人家啊。”自己则带着小姑娘迅速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紧走。
被留下善后的陈灵姿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卖孩子的男人也跟了出来，显然也听到了陈妙仪的那句话，此刻正眼巴巴地望了陈灵姿。
陈灵姿也不知陈妙仪究竟与这男人说了什么价钱，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又瞅了眼压裙角的环佩，再估摸下头上金簪的分量，犹豫着该给哪样。
“给你。”却是周炼掏出了一锭银子，差不多该有二十两了。
男人面露欣喜，哆嗦着手就去接：“多谢这位老爷，多谢夫人。”他冲周炼和陈灵姿鞠着躬。
陈灵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是把她跟周炼当成是夫妻了？她哪里看起来像是□□了？
男人却想不到这些，他捧着银子，嘴角颤抖，才想要收好这锭银子，就被冲过来的范老爷给拿走了。
“那个小丫头呢？把她给我找来！”范老爷喘着粗气发号施令，然后才转向男人说道，“就这么一锭银子，你就把人给卖了？我给你四十两，去把人给我带回来！”
四十两！男人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他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他看不起的那些个女儿们，在这些富贵人眼里竟这么值钱？
“诶范老爷，这人呢我们可是已经先买下了，钱他也收了，至于说再要人，可不与我们什么相干。”周炼上前拦了范老爷道。
范老爷是认得周炼的，但在他的印象里，这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无非就是有个做将军的爹，其他与他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也有个在京城里做官儿的远方亲戚啊，因此也并不拿正眼瞧周炼，只挥了挥手道：“周大公子，我范某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劝你不要来跟我抢，不然你周家的颜面也不好看。”
周炼自然清楚这位范老爷是越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无赖，可他们两家有着些生意往来，也不好就这么撕破脸面，因此他又笑道：“是，范老爷家财万贯，自然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可人我们已经先买下了，再没有倒手再卖的道理。范老爷不如再另去买一个吧。”
范老爷那双小眯眯眼努力想要睁圆，他才要驳斥，却听见那男人夹在中间弱弱地说道：“我，我家里还有个女儿，只比今天这个大两岁。”
“大两岁？”范老爷心里一琢磨，道，“大是大了些，模样如何？”
男人赶紧道：“好着呢，比她这妹妹还要好看。”
范老爷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对男人道：“既是这样，你把大的带来我瞧瞧再说。”
陈灵姿见他那副色鬼投胎的模样，想也知道那些女孩子一旦落入他的手里，会遭到怎样的禽兽侮辱。她心一横，上前对男人说道：“大的那个我也要了，他出多少，我都双倍给你。”
先前陈灵姿站在周炼背后，没让范老爷看清她的长相，此刻她主动出来说话，范老爷先是生气，待看清她的脸，不觉又呆住了。
看范老爷那副痴样，周炼心中没来由地起了一股火，他挡到陈灵姿面前，向范老爷说道：“范老爷该听清了吧。”
“听清了，听清了。”范老爷突然像是转了性子，他谄媚地笑，“既是这位姑娘要，我自然是要让的了。”顿了顿他又道，“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婚配？我……”
“范老爷！”周炼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可就太失礼了啊。”
陈灵姿也面露不悦，转身就走。
周炼自范老爷手里拿回了银锭，又递给了男人，催促他快走，自己则转身去追上了陈灵姿。
范老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他招了招手，便有家丁过来。
“去查查，那是谁家的姑娘。”他吩咐道。
那贼眉鼠眼的家丁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忙不迭答应了。
闹了这一出，陈灵姿是没心思看戏了，况且陈妙仪又把马车要走了，她此刻步行在街上，越走越是生气。
偏偏周炼还没个眼力见，凑过来问她：“还去看戏不？”
陈灵姿没好气道：“看你个大头鬼！”
周炼挠了挠头：“我头也不大呀。”
陈灵姿瞥了他一眼，看他那迷茫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被他给气笑了。
见她笑了，周炼也就笑了，他说：“既然不看戏，那就去吃饭吧。吃点好吃的，或许心情也会好。”
“什么好吃的？”陈灵姿问。
周炼神秘一笑：“你来就知道了。”
于是陈灵姿就跟着周炼，两个人都没有骑马，周炼的马被他的小厮流火牵着，梨月和星霜也跟在后头，五个人一匹马，就这么走街串巷地，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小的摊位前。
那是支立在一户人家前的摊位，一口大铁锅架在炉子上，盖子盖着，从缝隙间钻出水汽来，能听见里头咕噜咕噜的声响。一旁的案板上还有着细细的面粉，架子上是一排调味料，香菜、花生、蒜，应有尽有。
然而摊子却无人看守，陈灵姿走近，门旁的大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才听见院子里一阵脚步响，接着从里面出来一个围着青花布围裙的女人。
“哟，这不是周公子吗？今儿怎么来了？”那中年妇人笑道，又瞅见他身旁的女子，不由得又笑，“这位是？”
周炼道：“秦嫂子，这位是陈小姐，我带她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噢，陈小姐。”那位秦嫂子向她点了点头。
陈灵姿也微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身后梨月和星霜嘀咕着：“这算什么？怎么领我们小姐来吃路边小摊？”
周炼分明听见了，但他装作没听见，只笑着问陈灵姿：“秦嫂子的拿手绝活是馄饨和饺子，你要吃哪样？”
陈灵姿想了想：“饺子吧。”她一直就不大爱吃馄饨。
“饺子也有素的荤的，陈小姐要吃哪样？猪肉的？荠菜的？还是荠菜猪肉的？”秦嫂子问。
“那就荠菜猪肉的吧。”陈灵姿想，这时节不正是荠菜上市的时候吗？
秦嫂子笑着答应了，又对周炼道：“还是给你来一碗鲜虾馄饨吧？”
周炼也笑：“不要香菜啊。”
“知道了。”秦嫂子又问陈灵姿，“陈小姐可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您看着来就行。”陈灵姿道。
秦嫂子将他二人往院子里让：“那里头比外面好，你们先进去坐着。”
周炼熟门熟路地进去。陈灵姿原本还操心梨月和星霜，回头见她们已经非常自觉地上去点单了，她也就不管了，跟了周炼进去院子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却很整洁，花木也收拾得很有些趣味，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院子当中有一架葡萄架，里面一张桌子，几把小椅子，周炼就坐在了其中一把上。
陈灵姿才要过去，就见从堂屋里跑出一个头扎羊角辫的小孩来。
“周炼哥哥，你来啦！”那小孩径直扑进了周炼的怀里。
陈灵姿看周炼亲昵地揉着那小女孩的脑袋，她不禁好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炼见她忽闪着一双长而美的眼睛，一时起了兴致，招手示意她过去。
“我悄悄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给别人知道啊。”他再度神秘道。
陈灵姿很是不屑，但还是装作聆听的样子。
“其实，这里是我金屋藏娇的地方。”
第十五章
“金屋藏娇。”陈灵姿冷淡回应。
周炼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又像是在看傻子了。
“那请问你藏的是哪一个‘娇’呢？是外面下饺子的，还是你怀里的这个？”她并不打算给周炼面子，所以径直问道。
周炼意识到这个玩笑实在是没什么开头，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里是我爹军中一个士兵的家。”他决定实话实说，“这孩子的爹去得早，为国捐躯的时候才三十岁，留下她们母女俩。军中抚恤金有限，秦嫂子就在外头支了个摊子卖馄饨饺子，勉强能养活自己。”
“所以你就常来照顾她们家生意？”陈灵姿在一旁坐了下来。
那小女孩盯了她头上的珠花看，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想了想，取下那支珠花来，递给小女孩：“拿着玩吧。”
小女孩先是回头看了眼周炼，见他点头，方才大胆地来拿走了珠花，嘴里还甜甜地说道：“谢谢姐姐。”
“我爹原先也想要给钱的，可秦嫂子不要，说她有手有脚，能养得活自己和女儿。我爹知道她有骨气，也就不再说这种话了，只是叮嘱了手下的人，时常来照拂下。”周炼朝门口的大黄狗努了努嘴，“那只狗也是他们弄来的，给她们看家。”
这几年陈灵姿混迹民间，知道像秦嫂子这样的孀妇，少不了会被无赖混混纠缠，所以很是理解周大将军的举动，也佩服秦嫂子的气节。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叫我日后也来照顾她的生意？”陈灵姿道。
周炼就笑了：“哪里，秦嫂子的面食真的做得一绝，你尝尝就知道了。”
说话间秦嫂子就端了托盘进来了。才放下托盘，秦嫂子就看见女儿在玩一朵珠花，她记性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从陈小姐的头上拿下来的，不由得急道：“哎呀，囡囡，你怎么能拿人家的东西呢？”
陈灵姿笑道：“不妨事的，给孩子玩吧。”
周炼也道：“嫂子你去忙吧，这里我看着呢。”
秦嫂子拿起空着的托盘笑道：“你呀，你不能看人家陈小姐好性儿，就欺负人家呀。”
周炼憨憨地笑：“没欺负，没欺负。”
秦嫂子笑着出去了。
陈灵姿总觉得秦嫂子方才那话说得怪怪的，可没等她品味过来，就听周炼催促了她：“你快尝尝呀，看好不好吃？”
在周炼满是期待的眼神中，陈灵姿先舀了一勺汤，吹凉后尝一尝，好像还行。继而她又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了一小口，只是面皮的味道，还挺有劲道的。再咬一口，便咬到了馅儿。
“唔！”她眼睛一亮，“好鲜。”
“是吧。”周炼开心得仿佛陈灵姿是在夸他一般，“我就说好吃嘛。”
他瞥见一旁的囡囡，见她又目不转睛地盯了陈灵姿看，便问：“你又看什么呢？”
那小女孩眨了眨眼说：“这个姐姐吃东西的样子也好漂亮呀。”
这小孩，嘴还挺甜。
周炼却故意板起了脸：“那我呢？”
小女孩看看他，又看看陈灵姿，最后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姐姐比你漂亮！”
陈灵姿就乐了。
周炼切了一声：“一朵珠花就收买你了，真是没出息。”他奋力舀了口汤，却又被烫得直吸冷气，惹得陈灵姿和小女孩又都笑了起来。
待他们吃完出来，发现秦嫂子的摊子上除了梨月他们，又多了几位食客，其中一个正站在了那锅沸腾的汤锅前，与秦嫂子说着什么话。陈灵姿瞧着，那秦嫂子的脸有些微微地泛了红，不知是被水汽熏的，还是怎的。
周炼却仿佛有些不高兴，他径直走了过去，向秦嫂子说道：“嫂子，我这就走了啊。”
秦嫂子忙道：“这就走了啊，不多坐一会儿？”
“不耽误你做生意了。”周炼道。
他的小厮流火很是自觉地过来付账。
秦嫂子忙拦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还能要你们的钱？”
周炼道：“那可不行，买卖是买卖，要是熟人来吃饭就不用给钱，那这天底下的生意还能做得起来吗？”
他们坚持着付了账。临走前秦嫂子还向陈灵姿笑道：“陈小姐有空再来。”
陈灵姿也笑着点了点头。她又顺势瞥了眼那站在摊子前的男子，他面上很是有些窘迫，但始终未曾挪开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