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稍微走远了写,陈灵姿忍不住问周炼道:“那个人是谁呀?”
“哪个?”周炼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陈灵姿想了想形容道,“在秦嫂子那边的,你见了他不快活,他见了你也不自在的那个男人。”
“你说他呀。”周炼脸上浮现出一丝嫌弃,“他这个人贼没勇气了,我就瞧不起他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说他没勇气?”陈灵姿好奇问道。
周炼看了看她,似乎觉得那些话不好说。
陈灵姿见他那样,也就不逼他了,只道:“若是不方便就罢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周炼怕她误会了,忙道:“也不是不方便说。”他想了想,重新组织了回语言,道,“你也知道,秦嫂子的夫君去了也有几年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日子难过。曾经也有媒人上门,想给她再说一门亲事,可她不愿意。我们这里也不讲究夫死守节,她若是能有个好去处,我们都乐意见她过得好。可偏偏她自己不乐意。”
“才你看见的那个男人,就是先前托媒说亲的人之一。说起来他的家世也算清白,他姓柳,祖上都是农民,到他这辈读了点书,还中了个秀才,只是后面屡试不第,如今就在城东的私塾教书,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且他与秦嫂子自幼比邻而居,算是知根知底。只是当年他父亲自恃儿子读了点书,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人,瞧不上秦嫂子家,是以秦嫂子嫁了秦大哥。”
“只是那个柳秀才却是个长情的,到了如今这个年岁了,还未娶妻,他家中着急,也就不拘什么人了,只要秦嫂子愿意,他们三媒六聘一样不少,风光迎娶她过门。”
“那你为何还说他不够勇敢?”陈灵姿更是觉得奇怪了,一个男人至今未娶,只为等待青梅竹马,这不挺勇敢的吗?
周炼嗐了一声:“他托媒人上门,秦嫂子给回绝了,他也就罢了,再不提这事,只是每日照旧来光顾她的生意,一腔心事都写在脸上,却偏偏闭口不提。你说,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他既然想娶秦嫂子,自然就该继续,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看着火大。”
陈灵姿扑哧笑出了声:“你还知道三顾茅庐呢。”
“……我好歹也是读了点书的好吧。”周炼不满道。
陈灵姿回首看了眼秦嫂子的小摊子,她直觉秦嫂子恐怕不是不愿意,她或许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位柳秀才,他有同秦嫂子好生谈过吗?”她突然问道。
“没,没有吧。”周炼疑惑,“他们谈不谈的,又有什么重要?媒人都上门了,秦嫂子也回绝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陈灵姿摇头:“有的时候,一个人顾虑太多,而另一个人又不够勇敢的话,他们就只能彼此折磨。明明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幸福就触手可得了。”
“一个顾虑太多,一个不够勇敢……”周炼喃喃,总觉得自己要悟到点什么了,可还差些。
陈灵姿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去提醒他,她的话都已经说到这地步了,再说白了就没意思了。况且她也想看看,周炼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
周炼送陈灵姿回去,到了门口就见一个小姑娘正在那边哭,看门的张老爷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周炼过去打趣:“哟,老爷子你可以啊,这把年纪还能把小姑娘给气哭了。”
张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没有气哭她。”
那小姑娘约莫十来岁模样,她见了周炼和陈灵姿,又听那老头称呼周炼为少爷,心里有了计较,连忙扑过来哭道:“少爷,少奶奶,求求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陈灵姿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就那么□□吗?
“你先起来。”周炼道,见她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只好又泄气问道,“你妹妹是谁?”
“封九妹。”那女孩子抬起头来,“今天爹爹说要带她进城,后来我才从大哥嘴里知道,爹爹是要进城来卖了她。我一路打听着,大家都说妹妹是被带到这里了,所以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妹妹吧。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娘得知爹爹要卖了她,已经在家昏死过去了。”
陈灵姿也就明白了,定是陈妙仪带回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个女孩子的妹妹了。
她上前一步,问女孩子道:“你可知,你父亲已经将你妹妹卖了?”
“我知道,我知道。”女孩子抬手抹了把眼泪,然后在脏兮兮的口袋里扒拉了一下,捧出一只银镯子来。那镯子细细的,粗陋的花纹里落着黑漆漆的污垢,一看就不是什么成色好的。
“这位少奶奶,这是我娘全部的家当了,她一直藏着,说是外婆留给她的,没让我爹知道。本来有两只,有一只我大姐嫁人的时候给她了,就剩了这只,您看够不够?”女孩子才哭过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灵姿哪里稀罕这种镯子,她只是好奇:“你家境艰难,既然卖了妹妹能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为何又要把她赎回去呢?”她没忍心告诉女孩子,这镯子就算有十个,也不够那锭银子。
女孩子神色萎靡:“娘说了,再苦再累,也不能卖孩子。在人家为奴为婢,看着有吃有穿或许还会很威风,可连终身都不能自己做主。她,她不舍得。”
第十六章
陈灵姿生来便是人上人,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穷到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会不会去考虑“尊严”二字。
但如今看着这个女孩子,她虽未曾见过她的母亲,但可以想见,那是一个有着尊严的母亲。这让她肃然起敬。
“你起来吧。”她对地上的女孩子说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妹妹跟你回去的。至于这镯子,你还是拿回去吧,既是个念想,就好生收着。”
女孩子不曾想到她竟如此好说话,愣了愣,她喃喃道:“可是那钱……”
“就当我们乐善好施好了,拿回去给你母亲好好补补身子吧。”陈灵姿说道,示意梨月进去告知陈妙仪此事。
周炼在一旁听了很是高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可是当她说出“我们”二字时,他就是觉得开心。
陈灵姿也没忘了他,向他说道:“那锭银子,当是我借你的,等下就还你。”
“诶,不用。”周炼大方地挥挥手,“我又不缺那些。再说了,你刚不也说了,乐善好施也有我的一份啊。”
“那可不行,”陈灵姿道,“我说的‘我们’,是我和我妹妹,可不算你的。我从不欠人家钱,等下我就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周炼的心咚的一声掉了下去,什么嘛,原来是白高兴一场。
陈妙仪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唏嘘之余也就准了让那孩子回去,幸好还没入奴籍。临走前,她又让厨房里给这姐妹二人装了一食盒的点心糕饼带上。那姐妹两人对着她和陈灵姿磕了头,方才手牵手走了。
看那姐妹俩走了,陈灵姿方道:“行善也不要太多了,你不知道会惹下怎样的麻烦来。”
陈妙仪惊奇道:“行善还不好?不是都说日行一善,胜似日进斗金吗?”
陈灵姿看了她:“那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陈灵姿打发梨月亲自去给周炼送上银子。哪知等她回来时,手里还捧了个精致小匣子。
“这是什么?”陈灵姿问。
梨月将匣子递给她,笑道:“周公子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不能白要你的。”
“白要我的?”陈灵姿不明白。她看着掌心那小小的木匣子,也没犹豫,当下就打开了。
“原来是朵珠花。”梨月笑道,“瞧这工艺,还怪精致的。”
匣子里的确是一朵珠花,小小的珍珠串成芙蓉花的样式,中间金线作蕊,拿在手里还一颤一颤的,想必也要花费不少银两。
陈灵姿想了起来,昨天她的一朵珠花给了秦大嫂的女儿玩,今天他就送了这朵过来,还真是不肯叫她吃一点亏啊。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陈妙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陈灵姿将珠花交给了梨月:“收起来吧。”她话音刚落,陈妙仪就一阵风似的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陈灵姿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那个范老爷?”陈妙仪说着就呸了一声,“那个姓范的老头?”
“记得啊,怎么了?”陈灵姿疑惑,这不昨天才见过面吗?哪里能不记得?
陈妙仪深吸一口气:“他来咱家提亲了?”
“什么?”陈灵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提亲?提谁的亲?”
陈妙仪抿了嘴,她看着陈灵姿,幽幽道:“你。”
陈灵姿茫然:“我?”
“是,你。”陈妙仪点头,“他看上你了,要讨你回去做他的填房夫人。”
“……”陈灵姿静静坐了片刻,就去唤梨月,“去把陆琪陆瑞给我叫来。”
不等梨月点头答应,她又改口:“也不用来见我了,直接传我的令,那个姓范的老头,杀了吧。”
“等等,你冷静冷静。”陈妙仪赶紧安抚道,“他虽不自量力,但也罪不至死吧。”
陈灵姿斜眼看了她,冷若冰霜:“他这般侮辱我,叫我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我让他死个痛快,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陈妙仪苦笑:“可他到底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呀。若是知道,定然不敢胡来了。”
陈灵姿更是生气了:“怎么,若我真是一个普通商贾之家的女儿,就能由着他欺侮了?像封家那两个小姑娘一般?”
陈妙仪自知说不过她,想了想又道:“皇叔定然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毕竟是条人命。”
陈灵姿冷笑一声。
陈妙仪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比如宫刑什么的……”
陈灵姿不以为然:“前朝太监照样对食成风,且多的是手段变态折磨那些宫女的。一个人身体残疾了,尤其是那些男人,只会把怨恨发泄到女人身上,恐怕到时候遭罪的女子更多。要我说,还是直接杀了的好。”
陈妙仪哭笑不得:“你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感觉我俩掉了个个儿?”
陈灵姿稍微反省了下自己:“或许这才是我的真实性格吧。”那个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兰陵郡主,不过是事情没发生在她头上而已。如今被一个老男人羞辱,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前面相王也是啼笑皆非,且不说他女儿是郡主,便是他真的只是个商人,也断不肯把女儿嫁给这种老男人,还是填房。
他婉拒了范老爷,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谁知第二天范老爷不仅遣了媒人上门,还直接将聘礼抬在了陈家门口,另有十来个彪形大汉伫立在那里,一副“你不答应我便要你好看”的恶霸架势。
“真是混账!”周炼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听了管家匆匆来报的消息,他当场摔了筷子。
周夫人很是惊讶,虽然她也看不惯那个范老爷的行事作风,可能让周炼当着他们的面摔了筷子的事,这么些年倒也没几回。
周大将军点头赞同他的话:“的确混账。”他说着搁下了筷子,同管家说道,“备马,我去瞧瞧。”
“我也去。”周炼腾地站了起来。
周夫人紧跟着说道:“你去瞧瞧便也罢了,千万可不能跟范老爷起冲突。他们家在京中的那位,这些年可没少受好处。”
周大将军有些不耐烦:“我自有分寸。”
目送了那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周夫人坐回椅上,一声哀叹:“这都什么事儿啊,老爷也就罢了,他跟陈老爷如今是知己,可炼儿也跟着他老子去瞎掺和。”
管家娘子在一旁伺候着,闻言笑道:“夫人怕是还不知道,近来咱们少爷跟陈家的那位大小姐走得可算是近了。我听底下人说,少爷还带她去秦家吃饺子馄饨去了。”
“竟有这等事?”周夫人惊讶,“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管家娘子给她夹了块馒头片,笑道:“少爷瞒着呢,许是还摸不清人家姑娘的心意,没好意思来跟您说。”
周夫人哼道:“他才不会跟我说呢,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吃了几口粥,又琢磨了一回,道:“还是不成。”
管家娘子奇怪道:“什么不成?”
周夫人看了她道:“你想啊,那陈家不过是暂时寄居在这里的,要不了多久还是要走的,炼儿就算喜欢他家的姑娘,这几个月就分开了,到时候怕不是空欢喜一场。”
管家娘子就笑了:“我还以为夫人是嫌弃人家的家世呢。”
周夫人摆手:“什么家世不家世的,说起来,咱们周家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呢?不也是卖布起家的?他老子还是个粗人呢,只知道舞刀弄枪。你再看看人家陈家,那说话的口吻,行事的姿态,倒像他们家才是三品大员家的。更别提陈家那个大小姐了,真真我见犹怜,相貌好性子好,要是她做我儿媳妇,那我可真是要乐开了花了。就怕炼儿没那个本事吧。”
管家娘子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少爷哪里配不上了?论相貌论品性,那都是妥妥的。家世更是胜他们一筹了。”
周夫人摇头叹气:“说这些都没用,人家压根不在这边待长久了。”
管家娘子道:“夫人这就是想不通了,他们要走又如何?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少爷真心喜欢他们家姑娘,不如夫人就先将他们的亲事定下,到时候无论他们搬去哪里,夫人你的儿媳妇总跑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