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眼睛一亮:“你这话倒说得很是,是我糊涂了。”她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等炼儿回来,我仔细问问他的意思。”
想通了这点,周夫人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前她给周炼相看了多少家姑娘小姐,可他愣是没一个瞧得上的。本来她都快要放弃了,可谁知却在这时候柳暗花明了呢?
“哎呀,真好。”周夫人笑嘻嘻的又让人给自己添了碗粥。
第十七章
周氏父子快马加鞭赶到了陈家。只见那些缠着红花的聘礼还摆在门前的地上,十几个壮汉站在那里,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堪比茶楼听说书的。
陈家大门敞开,却没放媒人和送聘礼来的范家管家进去。周大将军看见陈家的那位赵管家就站在门口,背后四个手持刀剑的年轻人,只看站姿,周大将军便知那是高手了。
周炼才要哄开人群,却被他爹给拦住了:“且看看再说。”周大将军道。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女大当嫁,况且范老爷是这越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你家小姐嫁过去就是夫人,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那媒婆扭着肥胖的身子,在赵管家面前喋喋不休。
可赵管家是什么人?他自幼就进了宫,一直跟在相王身边,再到出宫进相王府,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区区一个媒婆,他还不放在眼里。
“你既觉得这么好,为何不自己嫁过去呢?到时候也就不必出来做这皮肉生意了,岂不畅快?”赵管家毫不客气道。
那媒婆大概从未被人这样怼过,一时恼羞成怒:“你这下人好不知好歹,我早说了,让你们家老爷夫人出来与我说话。”
赵管家冷声道:“就凭你,也配见我家老爷夫人?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腌臜模样,少污了老爷夫人的眼。”他说着又叮嘱了其他人,“等下打几桶水来,好生将他们站过的地擦洗了。”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差点没给媒婆气得背过去。
围观的路人都在笑。周炼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该!王婆子平日就不干人事,毁了多少人家的清白姑娘,今儿也遇上个厉害的了。”
“就是。那个范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先头的夫人听说就是被他给逼死的,家里头莺莺燕燕一大堆,还喜欢给那些富贵人家送。哪个正经人家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他?”
“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霍霍人家女儿。”
“真要嫁过去,叫声爹都行了。”
周炼越听越觉得火大,那天他就该戳瞎范老爷的眼睛。
王媒婆被气走了,又换范府管家来。那是个眯眯眼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一脸的奸诈相,却偏偏还满脸堆笑:“这位管家老爷,你看这聘礼我们都抬来了,也没有再抬回去的道理。叫那些人看见了,日后说三道四的,岂不也耽误了你们家小姐的终身大事?”
赵管家气得呸了一声:“好你个不要脸的范家!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呢,还想拿街坊邻居来压我们?我们小姐的名声怎么了?她一没做亏心事,二没招惹你们家,你们反倒上赶着来给我们家泼脏水,还打算来强硬的呢?”
人群里有平日早就看不惯范家人行事的,当即就附和叫道:“就是,你们这是逼迫良家妇女,该去告你们!”
范府管家见众人都在反驳自己,他也不怕,反而靠近赵管家一步,阴险笑道:“你别看他们现在都帮着你说话,若是真要告了,你连他们一个人影都寻不着,更别提给你作证了。反倒是我们老爷,他可是有亲戚在京城做大官的,只要他一句话,嘿嘿,听说你们家在京城也有买卖?”
这真是欺负上头了。赵管家被气得笑出了声:“是,我们家在京城是有买卖。你去说呀。”
见他软硬不吃,范府管家终于正色起来:“你要知道,得罪了我家老爷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管家哼地一笑:“那又如何?我们就得罪了,你能杀了我们?”
范府管家还从来没碰见过比他还要横的,一时噎住。
正当此时,只听咻的一声响,一支箭从陈家大门内射了出来,直取范府管家的脑袋去了。范府管家都看呆了,心中想要躲开,可偏偏脚下不听使唤,唯有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自己而来。
只不过瞬间,那支箭就带着范府管家的帽子,叮的一声钻进了门前的地砖里,羽尾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众人都看呆了。
陈灵姿从大门里出来,她手里还拎着那把雕弓,在迈出门的时候,她将弓交给了一旁的陆琪,转而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剑。
范府管家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视线还落在自己那被射穿了的帽子上,压根没察觉到陈灵姿的出现。
直到他的脖子被抵上了一样冰冰凉凉的事物。
他双腿打颤,哆哆嗦嗦转过头去,才看清那是一把宝剑。沿着剑身,他看清那个女子的容颜。原本天仙般的一张脸,此刻在他眼里却不亚于是罗刹恶鬼。
“不,不要杀我。”他颤抖着声音道。
陈灵姿嫣然一笑,宝剑又近了他的脖子一些:“谁说我要杀你了?”
她说罢手一提,宝剑上移,范府管家吓得闭上了眼,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刺啦响,他竟没觉得疼痛。
直到脸上有轻微的触感传来,范府管家才战战兢兢睁开了眼。他的眼前是一根根黑色的头发垂了下来,他有些懵,下意识抬手去捏那些头发,头发硬硬的,这让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当他垂眼看清地上的那束头发时,他终于惊叫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范老爷,如若再敢让我看见他,或是他的狗腿,下次断的,可就不是头发了。”陈灵姿冷冷道,视线也如同刀剑,扫过了范府管家的脖子。
范府管家只觉得脖子一凉,他抬手护住了自己的脖颈。
“还不快滚?”陈灵姿斜眼道。
范府管家如同得了天大的赦免,忙不迭就跑了。那几个彪形大汉自始至终都没敢上前来,见范府管家跑了,也就纷纷跟着跑了。
陈灵姿将宝剑还给了陆琪,又向赵管家笑道:“现在可以叫人来洗地了。”
赵管家却愁眉苦脸:“我的小祖宗哎,说好了不让你出面的嘛,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呢?等下老爷他们知道了,又该麻烦了。”
陈灵姿笑道:“跟他们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真刀真枪才是硬道理。”
赵管家还是唉声叹气,叫人来收拾门前。
周大将军看着他们自己平息了此事,很是赞赏陈灵姿:“原本以为只是个闺阁小姐,没想到竟能有如此魄力。她要是生作男儿身就好了,日后必定会有一番出息。”
周炼嘟囔着:“女儿家就不能有出息了吗?怎么男儿就一定要有出息呢?”
“你说什么?”周大将军没听清。
周炼当然不能让他爹听清了,赶紧扬起笑脸道:“没什么。我是说,这都不用我们来帮忙,他们自己就搞定了。”
周大将军对他冷脸道:“你看看人家,一个女儿家都知道解决麻烦,你呢?尽给我惹麻烦了。”说罢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周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陈家人出来洗地拖地。他想了想,也上了马,却不回家,调转马头往另一边去了。
因着在门口那般抛头露面地大闹了一场,陈灵姿理所当然地被相王夫妇叫去训斥了一顿,末了又罚她闭门思过,至少这几天都不许出门了。
陈灵姿觉得无所谓,不出门就不出门,横竖这越州城也没什么好逛的了。有陈妙仪在,她不愁没新鲜话本子看,没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听。
果然就在她闭门思过的第三天,陈妙仪就从外头带回个消息。
“也不知怎的,那范老头昨儿晚上从城外庄子上回来,路上被几个劫匪给抢了。不仅抢了东西,还被打了,甚至头发都被人给剃光了。听目睹的人说,那脑袋比寺里和尚的还要来得光溜呢,苍蝇站上去都要滑脚。”
陈灵姿听了直发笑:“你学那些人的这种话,也不怕说顺口了以后改不掉,叫人听了笑话你。”
“笑就笑呗。”陈妙仪不以为然,“这可都是百姓的智慧,我这叫接地气,都像京城的那帮人,整天高高在上,真以为自己是神仙,有本事别吃五谷杂粮啊。”
陈灵姿不想与她辩论这个,她一手撑了脑袋:“那事真是劫匪做的吗?”
“不是劫匪还能有谁?”陈妙仪剥了个盐水花生吃,“不是都说了嘛,那个范老头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连马车上都鎏金,劫匪一看嚯这么金灿灿的,不劫他劫谁?”
她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可事情真有这么巧吗?陈灵姿翻来覆去地想,却不能论证,也就罢了,横竖是那个范老头活该,没被打死算他幸运了。
虽说相王是命她闭门思过,可她真要出门,谁也不会拦着她。她当然也不会出这家门去,不过就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来园子里逛逛罢了。
马上就要到端午了,园子里的春花早败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榴花倒是盛时,红艳艳地装点着一树绿叶。很多人都嫌弃红配绿俗气,可陈灵姿却觉得,这红绿分明灵动得很,生机勃勃的,昭示着夏季的来临。
她坐在了秋千上,陈妙仪不在,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她一个人晃着秋千,凝视着地上的斑驳光影。看得久了,还有些眼花了起来。
就在她枕着秋千绳子昏昏欲睡时,她听见啾啾啾的鸟鸣声,像是黄鹂。可她家里压根没养这些鸟雀啊。
她睁开眼,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的粉墙上,周炼正骑坐上头,他一脚垂下,一脚踩了墙头,一手肘部撑了膝盖,指尖擎着片绿叶到嘴边,正侧脸望着她笑。
陈灵姿有一瞬的恍惚,脑中徘徊的只一句话:谁家年少足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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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年少足风流,化用自唐代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中的一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第十八章
“你坐在那里干嘛?”陈灵姿仰头问道。
“听说你被关禁闭了?我来看你呀。”周炼嘻嘻笑道。
陈灵姿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就翻墙头来了?”
“这样才能不惊动其他人嘛。”周炼笑着,翻身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晃悠悠地走到了陈灵姿面前,俯身看了她,微微一笑:“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呀?”
陈灵姿别过脸:“看见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口是心非。”周炼伸手去拽了拽秋千绳子,“你难道不知道,这越州城里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看到我都要乐开了花吗?”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陈灵姿一脚蹬了地面,带动秋千荡了起来。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周炼顺手替她推了秋千,“不过话说起来,最近这越州城里的风云人物可是你呀。”
“我?”陈灵姿意外,“我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你那天那个英勇的模样,连男人都害怕。”周炼笑道。
陈灵姿呵了一声:“那是他们自己没胆子罢了。”
“他们是没出息,不过你也是真的厉害。”周炼道,“我其实也挺好奇的,你的射箭和功夫都是谁教的。”
“没人教我,自学成才。”陈灵姿侧偏着头向他说道。
周炼就笑了:“那还真的是厉害了。”继而又问,“那你想学吗?功夫这种。”
“你教我?”
周炼挠了挠头:“虽然我自己还是个半吊子,但是教教你的话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不怕我青出于蓝。”陈灵姿玩味道。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炼就近拾起两根树枝,自己拿了一根,将另一根递给了陈灵姿:“我先演示一遍给你看。”他说着,便挥舞着树枝耍起了招式。
少年身姿矫健,剑法也毫不拖泥带水,一招一式简单却又利落,还挺适合她这种初学者的。
“怎么样?”周炼舞毕,冲她抬了抬下巴。
“不怎么样。”她故意跟他反着来。
“我知道你就是口是心非。”周炼笑道,示意她站起来,“你过来我教你。”
陈灵姿并非一点功夫都不会,幼时她和陈妙仪也曾跟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一起学过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夫,至于射箭的本领,那的确是天赋了。
周炼感慨她的聪敏好学,那些招式在她眼里仿佛会过目不忘,当年他要死要活还被他爹拿着棍子揍也记不住的招式,到了她那里几乎不用他再提醒,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尽下指导的责任,一会儿说她拿“剑”的姿势不对,一会儿手要抬高,一会儿腿要压低,都是鸡蛋里挑骨头。
一开始陈灵姿还听着,次数多了也就烦了,干脆将树枝一甩:“不练了。”她气冲冲走回去坐下。
周炼啧啧道:“这么点小困难就放弃啦?”
陈灵姿斜眼看了他:“你不会教就不要教。”
“分明是你这个学生不行。”
“真是笑话,还从来没人说过我哪里不行。”
“他们是不敢说吧,毕竟你脾气这么大。”
“周炼!”陈灵姿睁圆了眼。
见她是要真生气了,周炼也就不玩了,他摆弄了地上的落叶,问她:“你们过段时间是不是就要回京城去了?”
“是啊。”陈灵姿道,又疑惑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周炼打了哈哈:“没啥,就随便问问。”
“是吗?”陈灵姿将信将疑。
周炼拿树枝戳了一片落叶:“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性,你会离开父母,嫁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