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姿总结了下:“都是因为沾了男人吧。”
周炼警觉:“可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总也有会疼爱女儿,呵护女儿的父亲,有心疼妻子,爱护妻子的丈夫,也就会有尊敬母亲,孝顺母亲的儿子。”
陈灵姿侧脸看了他:“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周炼小声嘀咕:“我现在只有最后一条可夸的。”
陈妙仪在一旁取笑道:“真是笑死,你觉得你娘会这样夸你吗?”
“会,会吧。”周炼分明犹豫了。
“行了,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了。”陈灵姿挥挥手,“回客栈吧。”
“回客栈吧。”周炼跟在她身后,无声学了她的话,做了个鬼脸。
这天夜里睡到一半,陈灵姿突然就被外面的嘈杂声给惊醒了。她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快救火啊”之类的话。
“梨月。”她喊了侍女的名字,“怎么了,是这客栈着火了吗?”
梨月和星霜也才惊醒,她们匆匆去外面看了眼,回来报道:“小姐请安心,着火的不是咱们这里,离客栈还远着呢。”
陈妙仪才被陈灵姿推了起来穿好了衣裳,闻言又躺回了床上:“不是就好。”她说着又抱了被子翻个身睡了,连外头衣裳也没脱。
陈灵姿却是睡不着了,她走出房门,就看见西边冲天的火光。
“那是哪里?”她问。
梨月和星霜也不清楚。
“那是白家的香料铺子。”周炼从楼下上来,替她们回答道。
“白家的香料铺子?”陈灵姿疑惑,“好端端的,这铺子怎么会烧起来?”
周炼哪里会知道,想来那些赶去救火的人也不知道,只等这火灭了,方能知个分晓。
陈灵姿见他也只披了一件外衣,头发都睡毛了,不禁笑话他:“你就这样出去问人了?”
周炼知道自己此刻形象不佳,他呵呵笑了笑,抬手理了理头发,道:“这不一时着急了吗?”
“行了,”陈灵姿道,“眼下也没咱们什么事,先回去睡吧。”
她说着才要转身,就听见远处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她循声望了过去,看了一会儿不禁皱起了眉:“是我眼花了吗?怎么那边好像又有个地方着火了?”
“你没看错。”周炼沉声道,“那是白家的园子。”
晨曦初起,陈灵姿已经梳洗完毕了。这后半夜她也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到最后,干脆就起来了。
这一晚大半个连州城的人都没睡,此刻他们依偎着坐在了路边,前方不远处就是白家的香料铺子,再往前,是白家的园子。原本气派的楼房,如今满眼都是漆黑的焦炭,和脏兮兮的泥水。空气里除了焦味,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香料味,经过高温的炙烤,让人难以呼吸。
“这都烧没了。”周炼看着摇摇欲坠的香料铺子,目瞪口呆。
“火烧起来之前就被人浇了火油了。”边上一个被烟熏黑了脸的大汉道,“不然能烧这干净?”
“那白家的园子呢?”陈灵姿问。
那大汉打量她一眼,继而摇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道是什么人放的火吗?”陈灵姿又问。
那大汉还是摇头:“这哪儿知道?大家都忙着救火,压根没人有空去抓纵火的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横竖不过就是看不惯白家的人呗,或许是被人给盯上了,树大招风嘛。”
“真的是树大招风吗?”陈灵姿盯着白家园子上空袅袅升起的黑烟,陷入了沉思。
白家出事,只周炼去探望了一次,回来告诉陈灵姿,说是白家夫人和白瑞丰都无事,只是这铺子烧了,园子也少了大半,想要东山再起,怕是艰难了。
“他们家那些香料方子呢?”陈灵姿问。
周炼叹了口气:“几乎都给烧没了,剩下几篇残页,再看看那些制香师能想起多少,怕也难。”
“都说白家夫人当年曾经过目不忘,若是她还好好的,恐怕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陈灵姿道。
周炼左右打量了一回,方向陈灵姿凑近道:“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传说,白家的这两场火恐怕不是外人放的。”
“不是外人?”陈灵姿挑眉,“难道,是白家夫人?”
“你怎么知道?”周炼更为惊诧,“你也听说了?”
“那倒没有,”陈灵姿摇了摇头,“我猜的。”
“猜也能猜到,厉害了。”周炼向她拱手致意。
陈灵姿手指轻敲了桌面:“我还猜,白家夫人在香料铺子放了火之后,她在家中的同谋见众人都赶去就火了,就不失时机地把家里也烧了。”
“连同谋你也知道?”这下周炼算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我都是听他们说的,说火灭了之后,在白家园子的灰烬里找出具被烧焦的尸体,人们凭着她头上的玉簪子,认出那是在白家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也说就是她放了白家夫人出去的。白家夫人疯疯癫癫,且烧的是她自己的家业,也怪不到她头上,至于那个被烧死了的妇人,就成了纵火犯人了,但也死了,死无对证。”
他这一席话说得陈灵姿陷入了深思。白家夫人是真的疯了吗?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为何就提起了京城呢?且在这之后,就放火烧了白家产业。
或许,她是有片刻清醒的吧。还是,她一直都是清醒着的呢?
第二十六章
离开连州那天,周炼去向白瑞丰道别。
回来后他苦着一张脸,仿佛那个被烧了家产的人是他一般。
本着善心,陈灵姿还是多嘴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
周炼的脸就拉得更长了:“太可怜了。”他说。
“怎么个可怜法?”
“我去见他,往日里打扮得贵公子一般的他,而今穿着一身还没换下的旧衣,袖口都还是脏的,正亲力亲为地重建房舍。”
陈灵姿哦了一声。
“你不觉得他可怜吗?”周炼惊讶于她的平淡反应。
陈灵姿淡淡道:“这世上靠自己双手卖力气活下去的人多着呢,我要是都去可怜,能可怜得过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周炼道,“可他不一样啊,他这是家中遭难。”
“那就更不用可怜了。”陈灵姿弹开车窗上趴着的一只瓢虫,“他至少还享受过好日子,那些真正卖力气的,可没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周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甚至觉得她说得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那那位白家夫人呢?”良久,陈灵姿问。
“听说她的疯病又重了,身边离不开人,白公子打算将她送到乡下去颐养天年。”
陈灵姿无声笑了。
“怎么了?”周炼奇怪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灵姿摇摇头:“没什么。”
她想,若那位白家夫人真是清醒的,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吧,到底还是留了他一命。可即便如此,白瑞丰也不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了,无论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人心太软,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这之后的北上倒是顺利,眨眼就进了八月。
这天船行到一个叫桃源县的地方。得知这个小县城的名字,陈妙仪忍不住笑:“自从《桃花源记》流传开来,叫桃源的地方不晓得有多少个。”
“也未必都是附庸风雅才取的,”陈灵姿道,“有些地方自古便是这个称呼,只能说是撞名了。”
“江州桃源县。”周炼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凑过来向二人说道,“我听说这地方的水特别好,酿的酒叫什么神仙不舍,说是神仙尝了都不想离开这里了呢。”
陈妙仪闻言大笑:“这可是比《桃花源记》还要瞎扯了。”
“瞎扯不瞎扯,咱们去尝尝不就知道了?”周炼笑道,“我爹说了,今晚就住这里了,待会儿咱们进城逛逛去。”
要说这桃源县城也不大,从城南走到城北,差不多一个时辰也就够了。妙的是县城被一条溪流所贯穿,名字也不算什么雅致的,就叫桃溪。
陈灵姿他们就在街边坐了,因她说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周炼就没敢去下馆子,只能随她们在街边吃碗酒酿小圆子。
“几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时候来吃东西的人不多,摊主便有空来搭话。
“是的。”陈灵姿笑道。
“那几位可得去尝尝咱们这里的好酒啊,京城里的贵人们可都爱喝了。”
陈妙仪差点将嘴里的酒酿给吐了出来:“京城里的贵人们也喝过?”那她怎么不知道?
摊主信誓旦旦:“那可不,咱们这酒可是上贡的呢,皇上都喝过。”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可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陈灵姿于是笑道:“皇上也说好?”
“那是自然。”摊主骄傲道,“所以各位不仅要去尝尝,临走也带些给亲戚朋友们,也是长面子的事。不知客官可要多少?我家里就酿了好些呢,绝对正宗。您要,我给您装好。”
陈灵姿知道他是为了推销自己的酒,也不答话,只夸赞道:“您的酒酿的确做得不错。”
摊主果然就被她给带偏了:“那再给您添点儿?”
正说着话呢,忽见街上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陈灵姿等人有些好奇,他们顺着那些人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迎面走过来的不过就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瞧她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再看她身边跟着丫鬟仆妇,又有家丁在后头,这排场,想来也是非富即贵。
不经意间陈灵姿与那年轻妇人的视线对上了,她有一点恍惚,自己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她,是在哪里呢?
那年轻妇人也驻足了片刻,又回首与身后的丫鬟说了几句什么,就又迈步走了。
待目送他们走远,陈灵姿方问摊主:“刚刚过去的那是谁?”
摊主又看了眼那些人的背影,他嗐了一声:“难怪你们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刚刚那位是我们县令前不久才新娶的夫人,架子大得很,你看这出来逛个街,带的人都快要站满半条街了。”
“这么大排场吗?”陈妙仪插嘴道。
摊主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道:“也不怪人家排场大,大户人家的小姐嘛,大家闺秀,跟我们这里的乡野女子可不一样。县令大人也是好福气,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以后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了。”
“哦?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陈灵姿问。
也是这会子来吃东西的人少,摊主也乐得与他们这些外乡人八卦:“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这位新县令夫人,可是出身忠勤伯府史家,虽说是位庶出的小姐吧,可到底也是伯爵府的人呐。再说咱们的县令年轻有为,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如今有了忠勤伯府做岳家,那还不是前途坦荡吗?”
“忠勤伯府?”陈灵姿蹙眉想了一回,“可是在京城的那个忠勤伯府?”
“可不就是吗?”摊主笑道,“除了京城的忠勤伯府,哪还会有第二个忠勤伯府呀?姑娘可真是爱说笑。”
闻此陈灵姿和陈妙仪对视了一眼,陈妙仪的汤匙还咬在了嘴里,她眨了眨眼:“不会吧?”
周炼难得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微妙:“怎么,难道你们认识?”
“怎么可能?”陈妙仪立马反驳,“人家可是伯爵府的小姐,我一个平民百姓,怎么会认识那样的贵人?”
她说着又瞅了一眼陈灵姿,再没多嘴了。
这天夜里,他们就住在了这桃源县里。
周炼不在。陈妙仪终于能开口问道:“你说那个史家小姐,她会认出我们来吗?”
陈灵姿不置可否:“我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她,可她有没有见过我们,这就难说了。”
陈妙仪想了一下,又无所谓道:“管她呢,横竖她现在已经是这桃源县的县令夫人了,即便是认出了我们,那又怎样?我们之间毫无瓜葛,她应该也不会来找咱们的。”她说着往床上一躺,拉过了被子,“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吃好吃的呢。”
她素来就是这般心大,等她都已经完全入睡,微微打鼾了,陈灵姿还是没有睡。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暗暗数了下时辰。
终于梨月从外面进来了,在她耳边悄悄报道:“郡主,她们来了。”
陈灵姿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陈妙仪,她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知道了,我们现在下去。”
这是他们租的一间小小的院子,人都睡在了二楼,此刻一楼的厅堂内空无一人,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陈灵姿下来时,那坐在阴影里的人立马就起身了,恭恭敬敬向她行了礼:“臣女参见郡主。”
“起来吧。”陈灵姿道,在上座坐了下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仔细打量了面前站着的女子。史文秋,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在七年前,那时史文秋随着她的母亲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史夫人拉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向太皇太后笑道:“这就是家中小女,名唤文秋。”
太皇太后见这女孩子斯斯文文的,还特意向陈妙仪说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就是那时的陈妙仪压根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不然今天也不会想不起来,她其实真的有见过她。
“多年未见,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碰上。”陈灵姿笑道。
史文清低眉顺眼道:“的确,今天臣女在街上见着郡主,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