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见你,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如今都已经是县令夫人了。”陈灵姿又道。
史文秋苦笑:“臣女比不得郡主,能被相王殿下带着四处游玩。臣女嫁人不嫁人,嫁给什么人,都是母亲一句话的事情。”
“我也觉得好奇呢,你堂堂一个伯爵府的小姐,为何会嫁给这偏远地方的县令为妻?还是个填房。”陈灵姿直白问道。
史文秋深深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母亲的意思。”
“忠勤伯竟也同意?”
“我父亲更是听我母亲的。”史文秋在陈灵姿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且我生母早逝,自幼就被寄养在了母亲那里,在外人看来母亲对我已经很好了,有吃有喝有玩,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所以到了婚嫁一事上,别人只会觉得她都是为了我好,我若是有半分的不愿意,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至于为何她给我挑了这么一个夫婿,完全是因为她与这个唐家老夫人是远亲。这话落在别人嘴里,自然又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了。”
“你也愿意?”陈灵姿问。
史文秋摇头:“可即便我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女子自己做主,我只能被嫁到这里来。”
陈灵姿往后靠了靠:“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递消息要来求见我?”
史文秋嘴唇蠕动,半晌,她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臣女想和离,求郡主帮帮我。”
第二十七章
室内好一阵寂静。
直到有一只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走到厅堂前,看这一室的人,它似是觉得奇怪,又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至此,陈灵姿方幽幽开口:“我听说,你成婚还不过数月,为何就要想着和离呢?”她猜测着这其中的缘由,“莫非,你不满意你的夫君?”
史文秋跪在地上,满脸的悲切:“臣女原先以为,就算夫君年纪大一些也不要紧,感情平淡也不要紧,反正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可我后来发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哦?这话从何说起?”陈灵姿问。
史文秋才要说话,陈灵姿就令她先起来,坐下再说。
史文秋坐回了凳子上,道:“郡主你可相信,我成婚数月,可夫君却连我的房门都没有迈进过一步。”
陈灵姿很是反应了一回,她大胆问道:“你是说,你们至今仍未圆房?”
史文秋倒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脸红,或许从她下定决心来找陈灵姿时起,羞耻感这种东西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是。”史文秋肯定道,“说出来也没人信,成婚数月,我连夫君的面都是每日晨起去给婆婆请安时才匆匆见上一回。”
“怎么?那位唐县令,他宿在他母亲那里?”陈灵姿震惊。
史文秋知道她是想歪了,她难得笑了下,道:“倒不是那样。他母亲身患疾病,夜里也要人伺候。夫君他白日处理公务,夜里便衣不解带为婆婆侍疾,在我嫁进唐家之前他就已如此。甚至新婚之夜,他都留在了他母亲那边伺候。”
即便是如此,陈灵姿仍是震惊:“怪不得这桃源县的人都说他们的县令是个大孝子,却不知已‘孝’到这种地步。”她又问史文秋,“你是因为此就要与他和离?”
史文秋道:“不错。他当然是个大孝子,可我也不是嫁过来守活寡的。我也知道他母亲嫌弃我是个庶出,怨我的存在才阻碍了她儿子娶伯爵府的嫡女,是以白日我在她床前侍奉的时候,她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我是庶出不假,可我也不该因自己的出身就遭受一个老婆子的羞辱。”
“唐县令也不管?”
史文秋冷笑:“他是个大孝子,只有说我的份,哪会去顶撞他母亲?”
陈灵姿习惯性地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既是想和离,与你父母夫君商量好便是,为何要来求我?”
史文秋捏紧了衣袖口:“因为他们不会同意的。”
“你提过?”
史文秋摇头:“唐家娶我,为的就是个前程;史家嫁我,一来是亲上加亲,二来是史家近几年已没几个能读书为官的子弟,如今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旁的不说,至少在做官上,他还是个能干的。”
唐县令的口碑陈灵姿是清楚的,在这桃源县提起他,无人不称赞。
“你们才相处数月,或许等你婆婆的病好了,你与他独处的时间多了,现在的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呢?”陈灵姿又道。
史文秋笑笑望了她:“这话郡主自己信么?”
她信么?她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为何要找我?”陈灵姿问,“我虽是个郡主,但并无实权,也不能下令命你们夫妻和离。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史文秋急切道:“郡主您忘了吗?这江州原就是您的封地,他现在是桃源县县令,那也就是郡主的臣子。郡主便是不能令我们和离,但若是召一个臣妇前去京城作陪,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无人敢说闲话。”
“你是要与他先分居?”陈灵姿微微眯起了眼。
史文秋点头:“我会先放出消息,言明自己的身子不宜有孕,且在离开这里之前将他的房里人扶为妾室,这样他便能与别的女人去传宗接代了,我也不用受这份苦,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想得倒是很周全。”陈灵姿笑了,“你若是回京,可是要回忠勤伯府?”
史文秋顿了下,继而摇头:“我不想回去。”
也是,一个心心念念想要与自己的夫君和离的女子,又如何愿意回去那个将她推入回坑的地方呢?
“所以你来找我,要我收留你。”陈灵姿凝视了她,“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史文秋抿了嘴:“我知道郡主什么都不缺,而我也没什么能给郡主的,唯有我这条命。”
陈灵姿就笑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史文秋道:“只要郡主能帮我离开这里,往后只要郡主一句话,我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可是个很空的誓言啊。”陈灵姿道,“你认为我会信?”
史文秋顺势又跪了下来,她举起了手:“我史文秋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违背,定叫不得好死。”
“行了,起来吧,老天爷也没空管这些。”陈灵姿说着打了个呵欠,“你且回去吧,待我想好了,自会叫你知道的。”
史文秋也不死缠烂打,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是这位兰陵郡主拿决定了。所以她从容地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方由陆琪引了出去。
“郡主真要答应帮她吗?”梨月在送陈灵姿回去房间的路上,悄声问道。
陈灵姿盯了她提着的那盏灯,淡淡道:“再说吧。”她与史文秋数年未见,实在难以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倒不如再多观察观察,以作抉择。
“要是有个人能在这里替我们看着她就好了。”她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来。
他们没有在桃源县多作停留,第二天午后,便继续北上,前往江州城。
江州是南方一座最为繁华的城镇了,它位于各水系的枢纽中心,承上启下,衔接东西,往来贸易人员络绎不绝,民风较之京城更为开放,这让进城后的周炼目不暇接,看了这个错过那个,恨不能生有三头六臂。
陈妙仪在一旁笑话他是乡下土包子进城,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来的时候新奇程度也不输他。
“大人,您明察秋毫,我家夫人真不是有意的,她也是被逼无奈。”
马车行进途中,众人忽闻得前方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陈妙仪掀起车帘子,向前头张望着。
“好像是前头有人拦了官轿。”星霜也张望了回道。
“拦官轿?”陈妙仪啧啧,“谁这么大胆?听声音好似还是个女人?”
“的确是个女人。”梨月眼神最好,道,“只是看她那小身板,定争不过那些官差。”
果然就听那边粗暴地吆喝着:“走开走开!竟敢拦太守大人的轿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女子轻易就被扒拉了开,推去了一边。可她并不放弃,依旧抓着喊着:“太守大人,您是这江州城的父母官,您可不能只听信孙家的片面之词,我们家夫人也是有冤屈的。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家夫人也做主啊。”
“去去去!你再吵下去就把你也关进去!”那些官差们喝道。
那女子浑然未觉,她挥舞着手里的状纸,拼了命地往那太守的轿子跟前挤去。有官差不耐烦了,便使劲推了她一把。她躲闪不及,往后一仰,脑袋磕上了一块青石板砖上,生生晕了过去。那些官差仿佛没看见似的,就这么大剌剌走了。
“这可真是……”梨月都惊到无法形容,踌躇了半晌,方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小喜是被自己的脑袋给疼醒过来的。她努力睁开了眼,入目是一室的昏黄,仿佛烤熟的红薯,这让她除了痛感,还有一阵饥肠辘辘的饥渴感。
“你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小喜才要转过头去看,就听见对方赶紧道:“别动,你才撞到了脑袋,大夫说眼下得静养,不宜动弹。”
说着一张俏丽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望着她温柔地笑:“你渴了吧,我先喂你喝点鸡汤。”
于是小喜就这么躺着,生平头一回,她也由别人来伺候了。温热的鸡汤下肚,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里其实就是西方极乐世界吧。
“梨月,她醒了吗?”外面又有个人问道。
“醒了。”这个正给她喂鸡汤的人答道。
“哟,还真是醒了。”进来的女子笑道,“这都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就怕醒不过来了。”
“胡说什么呢?”梨月嗔道,又向小喜说道,“我叫梨月,伺候大小姐的;她叫星霜,是我们二小姐的丫头,就是嘴快,她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也不必理会,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喜想点头,但又意识到自己的脑袋不能动,便哑着声音应道:“不会。”
星霜凑了过来,打量了小喜问道:“你不要命啦?那些官差你也敢上去硬拼?也就是碰见了我们吧,不然留着你在街上躺着,说不定真要流血死掉了。”她说着又嘟囔,“不过说起来这江州城的人怎么这般冷漠,都见死不救的?”
小喜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不禁眼圈一红:“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第二十八章
陈灵姿见到小喜已是三天之后了。这三天她都陪着她的母亲和周夫人在江州城内外逛了逛,及至今日她们都累了,陈灵姿方得空来瞧小喜。
小喜今天感觉好多了,头没那么痛了,眼也不太花了,甚至在大夫的叮嘱下,她已经能靠着坐起来了。陈灵姿来的时候,她正坐着喝才煎好的药。
“小喜姑娘,我们大小姐来了。”这几日一直照顾她的梨月说道。
小喜听说救命恩人来了,赶忙放下了碗,紧张地注视了门口。
陈灵姿进门,看见的就是个光着发髻,两眼惴惴望了自己的女子。所以她试图温和地笑:“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小喜却惶恐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要不是梨月在边上拦着,她就该跪在床上磕头了。
“小喜姑娘不必多礼。那日也是我们正好路过,顺手的事情罢了。”陈灵姿笑道。
梨月搬了个圆凳来,她就在床前坐下了。
“你也靠着吧。”陈灵姿又向小喜笑道。
小喜听话地靠了回去。
“你感觉如何?”陈灵姿再度问道。
小喜感激道:“我好多了,多谢小姐出手相助。”
陈灵姿摆摆手:“那日你为何要强行拦太守的轿子?你真不要命了吗?”
她这一句话就问得小喜眼圈泛红:“我若是再不拼命,就没人能为我家夫人伸冤了。”
“你家夫人,可是苏都督家的长女,苏良玉?”陈灵姿又问道。
小喜惊惑:“小姐怎么知道?”
梨月在一旁笑道:“那日救你,我们自然也向旁人打听过了。”
小喜黯然垂首:“不错,我家夫人未嫁前,的确就是苏家的长女。小姐既已打听过了,想必这其中的事情,您也听说了不少了吧?”
陈灵姿笑了笑:“旁人添油加醋说的,如何信得?不若你说来我听听,再做辩驳。”
原来在这江州城里,都督苏家有三儿一女,其中长女苏良玉,自出生便是都督和夫人的掌上明珠,衣食无忧地长到了十七岁。
苏良玉十七岁的生日才过,就由她父亲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孙家。
孙家现任家主乃是阁老退下的,在当地也颇有名望。只是他之后再无子孙入仕,每每科举总是名落孙山,一代代吃老本下来,竟有些没落之势了。
好在他与现任江州都督算是旧相识,能说来都督长女做自己的孙媳,也是想借苏家的钱和势,期盼能重振家族昔日的辉煌。
至于苏都督那边,他瞧着孙家虽式微,但好歹也还算是言情书网。他一直介意自己是行伍出身,不受文官待见,知道他们当面笑呵呵你好我好,背地里却嘲笑他是个武夫粗人。因此能与孙家结亲,也是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两方长辈都是你情我愿的,可唯独没想到,苏良玉和孙家的孙世明彼此并无情义。两人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婚。婚后的头几年,还能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苏良玉醉心画作,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是欣赏大家名作,便是提笔临摹。孙世明在外头自有相好,苏良玉知道,也不在意,她压根看不起自己这个整日里都游手好闲的丈夫,不与他同房才是自己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