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仪道:“不是我们帮着皇叔说话,是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陈济抚掌大笑,“你们一个一个的,是不是都盼着朕退位,好让他做皇帝?”他指了还跪在地上的相王,厉声问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皇太后气得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戳。
陈济正在气头上,也不管此刻还当着诸位王公大臣们的面,直道:“朕不过是要处置一个臣子,相王就来好一通说道。怎么,朕堂堂天子,如今还要听一个臣子之言?相王怕是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朕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当众说这番话,可见不成熟。太皇太后虽气恼,但碍着他还是皇帝,总得给些颜面,便道:“你皇叔是过来人,他若有什么意见,你听听也无妨,何必闹到这个阵仗?”
陈济冷笑:“朕听听也无妨?皇祖母,您莫要忘了,朕也坐这皇位好几年了,该怎么做,还需要他人来指手画脚吗?”
这是连带着太皇太后一并怪上了。
“陛下说得是。”一直未开口的相王终于说话了,“是臣一时失言。只是陛下恼怒臣,无非就是觉得臣对陛下有威胁。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臣,臣在这朝中也无甚意趣,未免家族祸乱,臣自请我这一支剔除皇室,子孙后代永无不入朝。”
“老五!”太皇太后气得胸口发闷,“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浑话?”
相王却道:“母后,儿子说的都是实情。我如今在朝中作为臣子不能劝谏,作为叔叔更不能为教导,反而连累诸位大臣受牵连,未免家人受难,不如早日脱离干净得好。”
陈济冷笑:“皇叔不愧是皇叔,打得好一手亲情牌。”
“皇帝!”太皇太后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还有两个孙女儿扶着,方能平顺口气,“你皇叔自你父皇去后,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为这辅佐你。你说他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若真是如此,他当初又何必归政于你?还抛开朝堂政事南下多年。”
陈济不言语。
太皇太后又道:“哀家不知皇帝你是受了谁的挑唆,哀家管不住,也不想管。但今天在这里,哀家就一句话,你皇叔是我皇家的血脉,永远不可能被贬为庶人。你若真是执意如此,便将哀家也废了吧。”
无论哪朝哪代,都没有皇帝废除太皇太后尊号的事情,此举实乃大逆不道。
陈济眼圈通红:“皇祖母果然还是偏心皇叔一家啊……”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哀家这不是偏心,哀家这是不叫你走上不归路啊。皇帝,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分清是非对错了。”
陈济却苦笑着摇头:“罢了,皇祖母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朕还能说什么?”
他转向相王:“皇叔,你也听见了,皇祖母为了保全你们这支的皇室身份,不惜拿自己来威胁朕。朕还能说什么呢?”
相王看了他,微微一笑,向內侍道:“拿笔墨来。”
內侍不明所以,但见相王吩咐,不敢不从。
相王回到案前,提笔写就,又取出自己的私印,盖在了落款处。
众人纷纷好奇,相王这是写的什么。
內侍在相王的示意下,将纸张捧到了陈济面前。
陈济看过后,脸色阴晴不定:“皇叔这是认真的?”
相王倒是平静:“臣已签字印章,再不反悔。”
太皇太后紧张问道:“你究竟写了些什么?”
相王看着他的母亲温和一笑:“母后放心,儿子只是留下手书,今后儿子这一脉,永不入主紫宸宫。”
未央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有好事者甚至整日游荡在相王府外,恨不能逮着个府中之人来问个明白。
为免打扰,近来相王府的人都是深居简出,便是采买也是低调出入,不叫引人注意。
其实回府后相王妃也曾提道此事相王有些偏激了,但她同时也说道:这样也好,生得有些人整日都觉得咱们要迫害他们似的。
相王妃口中的“某些人”,陈灵姿隐约猜到了是谁,不过她的父母未明说,她也就不问,只当自己不知道,安安稳稳在府中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郡主来。
这天日头好,她见园子里一株美人蕉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依旧顽强地开着花,觉得不能辜负了这朵鲜红的花,干脆叫梨月在园中烧水烹茶,她就坐在这株美人蕉前品茗晒晒太阳。
梨月烧开了水,滚水冲了茶叶,便自己去寻小姐妹打络子去了,留陈灵姿一人在这里闲坐着。
只是她也没闲坐多久,就听见了熟悉的一声哨声。她循声望了过去,就见周炼又骑在了墙头上,正冲她挤眉弄眼。
她不禁气笑:“你胆子还挺大,相王府的墙头也是你能爬的?”
周炼从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他得意道:“怎么不能爬了?我这不就爬了?”
陈灵姿哼道:“也就是你吧,若是换了旁人,府里的暗卫们不认得,看你在这里贼眉鼠眼的,不等你下来,你在墙头上的时候就会被射成了刺猬。”
周炼睁大了眼:“还有这回事儿?”他摸了摸脖子,“你们还敢草菅人命呢。”
陈灵姿被他给气笑:“哪个正人君子会爬别人家的墙头?”
周炼手指了自己,大言不惭道:“我咯。”
陈灵姿只赏他一个白眼。
周炼闻着茶香,很自觉地过来坐下,伸头去看了炉子上的滚水,厚着脸皮道:“这样好的茶,郡主不赏我喝一盅?”
陈灵姿斜眼看了他:“难道你还要我亲自动手为你烹茶吗?”
周炼嘿嘿笑着,自己取了茶叶放置茶盅里,又提起水壶灌了水。待茶叶舒展开,他吹散热气抿了一口,大赞特赞:“嗯,香!”
眼看他各色满意了,陈灵姿方问道:“说吧,你今天来做什么?”
周炼嬉皮笑脸道:“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了?”
陈灵姿眯起了眼:“你既是没事,那我就要喊护卫来了。”
“别别别。”周炼赶紧摆手,又有些苦恼,“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们还好不好?”
“这可是奇了,”陈灵姿直起了身子,“我们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
周炼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还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你说我是狗?”陈灵姿故意挑他刺,“单凭你这句话,我就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了。”
周炼端着茶盅无语:“那我现在是不是得给你跪下?”
“跪下倒不用,”陈灵姿大方道,“你且说几句好听的话来我听听。”
“……”周炼张着嘴,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陈灵姿摇头,“就你这样,京里哪家小姐愿意嫁给你啊?”
她提起这话周炼可就神气了:“你还别说,就我这样,每天上门说亲的人都快要把我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他说得是有点夸张了,但陈灵姿也清楚,虽不至于媒人踏破门槛,但以周炼的家世,乐意与他家结亲的人还是不少的。况且他又生得颇有几分俊俏……
看她似是陷入了沉思,周炼便试探道:“怎么样,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可能就要给别家做女婿了。”
陈灵姿不得不又赏他个白眼,这人怎么说话的呢?
“郡主。”这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呢,梨月却这时候跑了过来,她瞥见周炼,脸上神情很是丰富多彩。
“周公子怎么来了?”梨月好奇问道,“没听说周大将军今日有上咱们府上来啊。”
陈灵姿白眼道:“他翻墙来的,你以为他敢正大光明从正门进来?”
当着梨月的面,周炼还是知道不好意思的,他小声道:“你怎么能这样直白就说出口了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陈灵姿懒得搭理他,只问梨月:“什么事儿?”
梨月正看着周炼心里波澜起伏呢,听见陈灵姿问,这才想起正事来。
“才林大小姐派人来说,请郡主你明日往鸿运楼去。”梨月道。
“去鸿运楼做什么?”陈灵姿奇怪问道。
梨月看了眼周炼,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陈灵姿也跟着瞧了眼周炼,见他一副呆愣模样,便向梨月示意道:“你只管说。”
梨月一横心,道:“林大小姐说,明日她被家中祖母安排了要去鸿运楼与人相亲,想请郡主过去给掌掌眼。”
“相亲?”陈灵姿眉头一挑,“和谁?”
梨月又瞥了眼周炼。
周炼本以为是听人家的八卦,正悠闲喝茶呢,忽见她二人都盯了自己看。他思索了一回,不禁愕然:“不会吧?”
第三十八章
第二日天气晴朗。
梨月看陈灵姿一早起来,兴致勃勃地涂脂抹粉,穿戴首饰,打扮得如同娇艳牡丹,不禁好奇:“郡主,咱们是去给林大小姐掌眼的,你现在这样装扮,到时候岂不是给林大小姐压过一头了,林家人岂不生气?”
陈灵姿从镜中看了她:“你懂什么?林大小姐哪里是请我去给她掌掌眼,分明就是让我去给她搅局的。”
“还能这样?”梨月不解,“可林大小姐不就是为了孝顺林老夫人才回京的吗?”
陈灵姿笑着点醒她:“傻丫头,孝是孝,顺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梨月依旧觉得这样不好:“但如此一来,郡主你不就成了恶人了吗?”
陈灵姿比划着一只珍珠耳环,不在意道:“恶人就恶人呗,这种恶人我乐意做。”
梨月想了想又道:“郡主是为了周公子吧?”
“谁说的啊?”陈灵姿下意识就反驳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梨月抿了嘴笑:“你就嘴硬吧。昨儿周公子跟你左解释自己不清楚,右解释一定是家里人瞒着他的,你也不听,还是把他给打发走了。要是不在意,他能翻得了咱们相王府的墙头?”
陈灵姿换了只金玫瑰耳坠,道:“就你知道得多。”
梨月却不是在开玩笑,她道:“老实说,周公子的确不错,虽不是出身世家,但家底丰厚,周大将军和夫人看着也不像是难说话的,更主要的是,周公子对你有心,这就很难得了。”
陈灵姿笑话她:“你这个丫头,一大早的说什么胡话呢?”
梨月却坚持道:“郡主你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与其被皇上指婚给谁家,就像永宁郡主那样,嫁个自己不喜欢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比那些盲婚哑嫁得好。”
陈灵姿摇着头:“你今日真是疯魔了,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梨月笑道:“我这都是一心一意为了郡主着想。虽说看似遥不可及,但转眼也就到跟前了。”
陈灵姿如何不清楚她的意思,但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儿家,又是个皇室郡主,如何开得口?还是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按时到了鸿运楼,鸿运楼的掌柜的早知今日有贵人驾临,特意候在了后门处,引领陈灵姿往楼上包间去。
林老夫人和林碧寒都已经在了,还有林碧寒的小婶,也陪同坐着。见陈灵姿来,都起身来行礼。
“林老夫人快快请起。”陈灵姿笑道,梨月便上前扶住了林老夫人。
一时众人又坐下,林老夫人笑道:“让郡主见笑了。我这孙女儿在京中没什么闺中密友,好在郡主不嫌弃她粗鄙,愿意与之来往,是她的福分。如今连这种小事也要劳烦郡主,当真是这孩子不懂事,还望郡主谅解。”
陈灵姿与林碧寒对视一眼,彼此都憋了笑。
“林老夫人言重了。”陈灵姿道,“林大小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我正仰慕她的名气呢。”
林老夫人连连摇头:“唉,什么巾帼不让须眉,都是让她爹娘给惯坏了,成日家就知道舞刀弄剑的,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这女儿家啊,还是要文文静静的才好,不然怎么找婆家呀?过了门人家都是给公婆端茶递水,没事绣绣花弹弹琴的,要是她,就知道喂马刷马,可不得给人家气死了。”
林老夫人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林碧寒的小婶都说道:“娘,咱们碧寒哪会这般不懂事呢?等成了亲,该懂的也就会懂啦。”
林老夫人还是唉声叹气:“怕不是叫人看笑话哦。”
陈灵姿与林碧寒还是笑而不语。
不多时就有人来报道,说是周家的包间都准备好了,请众位过去。
周家来的自然是周夫人。周大将军早听闻这事儿,自觉不参与,由着他夫人弄去。
周炼今日倒是被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只是脸上不见一丝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倒显得有些阴沉了。
周夫人未料到陈灵姿也在,很是意外。还是林老夫人笑道:“郡主与我家这丫头是手帕交,今日被我家丫头缠着非要来,郡主也是赏脸。”
这言外之意,她家与相王府也相交匪浅,可不是寻常人能小瞧了去的。
只是她不知周大将军与相王也是相识已久,周夫人对此倒没什么惊讶,只是随着笑道:“林大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顿饭长辈们相谈甚欢,倒是真正的两个主角相对无言,都埋着头默默扒饭。陈灵姿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这会子热闹也没怎么瞧见,也有些意兴阑珊。
好容易吃完了饭,林老夫人提议她们暂且出去走走,留两个主角在这里说说话,也算是让他们增进下了解。
陈灵姿自然不好厚着脸皮赖着,也就起身出去了。尽管她临走时,林碧寒苦着一张脸向她求救,她也只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