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是个角儿吧。”待黄莺飞唱完,陈灵姿问道。
黄莺飞道:“民女也不清楚,只知道娘当年曾是鸿禧班的。后来跟了我爹,才不唱了的。”
鸿禧班可是京城最大的戏班子,能进鸿禧班的那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儿。陈灵姿心里差不多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她又问黄莺飞:“你想唱戏吗?”
黄莺飞一愣:“我爹生前最不爱看到娘教我唱戏,说是下九流的东西。”
陈灵姿不屑笑道:“那你爹怎么还落得个要女儿卖葬父的下场?”
黄莺飞嗫嚅着:“他,他是时运不济,屡试不第……”
陈灵姿不耐烦听这些,她道:“唱戏怎么了?戏唱得好,也不比能作诗能画画的差。依我说,你这嗓子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若是不唱,那才是暴殄天物。”
黄莺飞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可是爹……”
陈灵姿挥了挥手:“行了,你且考虑考虑吧。我这里也不缺奴婢,倒是少个能唱的,你若是愿意,我着人将你送进宫,跟梨园大师好生学着;若是不愿,先头已经给你建议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梨月领了黄莺飞先出去,周炼向她说道:“你要她学戏做什么?”
陈灵姿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都说了吗?她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若她不是,就算他爹不拦着,她娘也不会教她的。他们那些戏子,对没有天赋的人是不愿多教一个字的。”
“可你要一个戏子做什么?”周炼仍是想不明白。
陈灵姿笑:“我要的可不止是一个戏子,三百六十行,行行我都要。”
不出她所料,黄莺飞第二天就回来了。
“考虑清楚了?”她问。
这次黄莺飞昂起了头,她说:“考虑清楚了。”
“那好。”陈灵姿唤了青杏进来,“带她去吧。”
青杏与黄莺飞才出去,陈灵姿就见林碧寒流星大步迈了进来。
“我要回云州去了!”她往下一坐,一拍桌子。
陈灵姿意外:“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回去呢?”
林碧寒没好气道:“谁好端端的?反正不是我,我受够这里了。”
陈灵姿见她满脸的不耐烦,她示意梨月先带着小丫头们下去,自己则亲自为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边,方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林碧寒将那杯去火茶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知道的,我回来是表孝心,她们介绍什么人我也都去见了,可结果呢?她们竟拿我当好欺负的了。”她说着忿忿。
“哦?谁还敢欺负了你呀?”陈灵姿笑道。
林碧寒白了她一眼:“就我家那些好叔伯婶娘们,王孙公子也就算了,怎么着也是门当户对的,可就昨儿,她们竟给我找来个跛腿的,还是娶填房!”她说着气不过,又捶了下桌子。
陈灵姿既心疼她那张黄花梨木的圆桌,又觉得林家人也是好笑。她道:“这确是过分了。”
“是不是,你也觉得过分了吧?”林碧寒如同找到了知己,她气呼呼道,“她们还好意思说,对方虽是残疾,又是娶过亲的,可这样的男人才知道珍惜啊。还叫我眼光不要太高,我这个年纪,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家世人物都不重要,会心疼我就行了。”她呵呵冷笑,“我呸!”
陈灵姿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这也的确是常听见的话呢。”
林碧寒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了,我就是一辈子都不嫁人又怎样?我在云州驰骋沙场,从没有人说我这不行那不行的。怎么回了京城,就哪里都不对了呢?”她摇着头,“我看我还是回云州去吧,待在这里,迟早我要被逼疯。”
“你真打算要走?”陈灵姿问。
林碧寒点头:“必须得走。”
陈灵姿心里转了几道弯儿,她说:“何时动身?”
林碧寒想了想:“越快越好,七月就走吧。”
“也好。”陈灵姿点了头,“不过你走之前,也得跟长安还有薛姑娘再见上一面吧。”
“那是自然。”林碧寒道,“就是可惜了,你这样的人物,也不该拘在京城这种地方,这里简直会吃人。”
陈灵姿微微一笑:“你放心,这点我比你清楚。”
林碧寒就笑了:“那是,你比我会应付得多。”
陈灵姿垂眼:“这样算不得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细细想来,还有点悲哀。”
林碧寒安抚了她:“有啥好悲哀的?实在不成,你跟我一起去云州吧。”
陈灵姿看了她,笑道:“有机会一定去。”
第五十四章
六月的最后一天,陈灵姿陪着林碧寒去了寒香居。明天林碧寒就要启程返回云州了,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来与薛素素喝茶了。
她们是傍晚时分来的,只因薛素素前头还有客。花魁可是很忙的,若不是看在林碧寒要走的份上,平日里她们也难见上薛素素一面。
她们到的比说好的时辰要早上一些,恰好遇上那一位客人从寒香居出来。
陈灵姿无意去打探薛素素的客人是谁,但林碧寒却轻声惊呼:“那个人我认得。”
“谁啊?”陈灵姿看了过去,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林碧寒微微蹙了眉:“他是皇上的御前侍卫,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或许是他放假呢,慕名前来一睹薛姑娘的芳容。”陈灵姿道。
“不是。”林碧寒一脸的凝重,“他不是来见素素的,他分明伺候着更高等级的人。”
“更高等级……”陈灵姿眼皮一跳,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她不敢相信,“后宫里那么多嫔妃,他何必如此?”
林碧寒冷笑:“不是都说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即便是人上人,也改不了这个恶劣性子。”
“或许是我们猜错了呢?”陈灵姿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林碧寒一撇嘴:“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本以为薛素素会跟她们打马虎眼,谁知她承认得倒爽快:“不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一位。”
陈灵姿与林碧寒面面相觑。
“怎么,觉得意外?”薛素素熟练地倒着香茶,笑道,“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劳动那样的大驾,还是对那一位失望?”
“你国色天香,又善解人意,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被你吸引了,我都不会觉得意外。”陈灵姿道,“只不过,你是何时遇上他的?”
薛素素叹道:“可惜总有人不吃我这套的,比如那位周公子。”她望着陈灵姿笑,“就算是在我这儿,他眼里也就只有你。”
林碧寒跟着点头。
陈灵姿不禁意外:“你也知道?”她问林碧寒。
林碧寒笑道:“我早就晓得了。”
行吧。陈灵姿挑了挑眉。
“你问我是何时遇上那一位的,也没多久,今日是他第二次来。”薛素素道,“不过你若是还想打听别的,我劝你就免了吧。做我们这一行的,保守秘密也是很重要的。”
陈灵姿也不强人所难,薛素素不说,不代表她就没有别的办法去探听。
“只是你招惹上了他,往后怕是不能再这么自由了。”林碧寒道,“被他看上的女人,还有谁敢去碰呢?”
“自由?”薛素素嘲讽地笑,“这玩意儿难道我就拥有过吗?”
林碧寒一时接不上话。
薛素素不让她难堪,又道:“我不自由,也不见得你们就有多自由。就比如你,堂堂林大小姐,若是自由,又如何被逼回云州呢?”
林碧寒细细一想,大方承认道:“也是。”
“你会进宫吗?”陈灵姿突然问道。
“进宫?”薛素素笑了两声,“我这样的出身,如何进得宫?”
陈灵姿盯了她:“只要他想,你如何都进得宫。”
“那我就不想。”薛素素道。
见她们又吃了一惊,薛素素笑道:“怎么,难道你们都以为我会进宫?”
“不然呢?”陈灵姿道,“他是一国之君,总不可能为了你日日出宫。若是被文武大臣们和皇太后知道了,只怕你不好过。”
“你这话还是说得含蓄了,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我只怕难活命吧。”薛素素道。
陈灵姿不语。她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我好,但我话摆在这里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宫的。”薛素素斩钉截铁道。
“我一个烟花女子,要叫我收心去做一个温婉贤淑的后宫嫔妃,日日夜夜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我何苦呢?”她一摊手,“我现在这样不好吗?多少男人等着我的青睐,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讨别人的欢心呢?”
“那可不是一般的男人。”陈灵姿提醒了她。
“我知道。”薛素素妩媚一笑,“但他也同一般男人一样,见我一面便恋恋不舍。”
陈灵姿与林碧寒对视一眼。
薛素素继续说道:“他若愿意来,我就陪着;他不来,自有别的男人费尽心思来取悦我,我又何必往那金丝笼子里跳呢?才说自由,这里好歹我还能做主。”
“你就不怕会因此丢了性命?”陈灵姿问。
“怕呀,怎么不怕?”薛素素笑,看向了陈灵姿,“这不有你吗?”
“我?”陈灵姿意外。
“对,你。”薛素素望着她笑,“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要处死我,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总会救我的吧。”
陈灵姿看着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一时不知她是真的天真呢,还是故意来试探她。
甚至林碧寒都听不下去了,她说:“若是太后下旨要处死你,便是她开口也无用啊。”
“我不信。”薛素素还是看了陈灵姿,“你跟我见过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你肯定会有办法的。”
要不怎么说,做她们这一行的人直觉还真是该死的敏锐啊。
陈灵姿抬眼,微微笑道:“我若是答应保你,甚至向你保证,你的生活还像以前一样不受丝毫的影响,你又该如何报答我呢?”
薛素素笑着拍手:“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她端起了茶盅,向陈灵姿致意,“若你真能做到,我任由你差遣。”
“原来我并不曾真正认识过她。”从寒香居出来,林碧寒向陈灵姿感慨道。
陈灵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你也有吗?”林碧寒问她。
她大方承认了:“有。”
林碧寒沉思片刻,问道:“你为何答应帮她?与那些人作对,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灵姿道:“我自有我的主张。”
林碧寒看着自己掌心,轻轻地笑:“看来我是真的不了解这里。”她说着又放下了手,微微蹙眉,“我甚至不太明白,作为一国之君,竟能为了女色这般出入,而万千将士却在苦寒之地守着国门,为的却是这样的一个君主。”
“觉得不值吗?”陈灵姿问。
林碧寒沉默。
陈灵姿没有追问,只道:“这里的确不适合你。你生来便是驰骋沙场的人,而不是缩在方寸之地相夫教子。”
“也就只有你会同我说这话了。”林碧寒笑。
“或许你会成为本朝第一个女将军呢。”陈灵姿道。
“我也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吁——”车夫突然拉停了马车。
“怎么回事儿?”林碧寒出声问道。
梨月探头看了眼,转身对陈灵姿道:“郡主,是吴易知。”
“吴易知?那是谁?”林碧寒奇怪道。
她不认得,陈灵姿却知道,那是陈玉婵曾经的面首。
她撩起了车帘,看见吴易知正伴着一个贵妇人,手里提着两盒东西,正向马车夫说话,原是他们突然横穿街道惊了马。
“那是徐国公夫人。”梨月低声道。
提起徐国公,满京城里无人不知他的特殊癖好,专爱年轻男子。即使娶了夫人,也只是充作摆设,各玩各的罢了。现在看来,吴易知离了惠王府,又攀上了徐国公夫人。
陈灵姿对上吴易知的视线,他微微颔首,似是要近前来行礼。
陈灵姿却放下了帘子,道:“走吧。”
她与他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七月初,陈灵姿送走了林碧寒,出门的时候越发地少了。
幸而珍宝阁的头面首饰做出来了,她闲来无事,便进宫去给陈妙仪添妆奁。
陈妙仪自然是嫌弃的。她遣散了寝殿内侍奉的宫人们,跟陈灵姿在榻上对坐,中间摆了一碟清甜的西瓜,几串水灵灵的葡萄,她一边剥葡萄吃一边道:“这幸好我知道后面的事情,不然我准得跟你急。”
“她在你这儿如何?”陈灵姿问。上回苏良玉跟着陈妙仪进了宫,以便更好实地学习。
“挺好。”陈妙仪点头,“她学得很快,比我都像我了。”
“也是为难她了。”陈灵姿道,“你这个泼猴样,她能学个三分便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