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星森
时间:2022-02-11 08:25:11

 
第五十九章 
  江月盈以贵妃之礼下葬,陈灵姿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不成想她在江月盈的丧仪上见着了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孟贞娘?”她疑惑,“你不是该被送出宫去了吗?”
  话问出口,即便孟贞娘不答,她自己也就看明白了。孟贞娘一身素净打扮,却不是宫人的,分明是嫔妃。
  见着陈灵姿,孟贞娘些许脸红:“我,我……”
  陈灵姿冷眼看了她:“原来你就是那个孟才人,倒是我小瞧你了。入宫本是要做乳母的,却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嫔妃,你也是好本事啊。”
  孟贞娘脸上憋得通红,倒是她身后的宫女挺伶牙俐齿的:“郡主说这话可就过分了,是皇上封的我们主子为才人,郡主这样说,岂不是质疑皇上?”
  陈灵姿扫了眼那宫女,冷笑道:“皇上的确疼你,拨给你这样会护住的丫头。”
  孟贞娘自知不妥,忙训斥了那宫女:“不得无礼!”
  陈灵姿更是笑了:“果然是主子做派了。”
  孟贞娘嗫嚅着:“皇上待我好,他,他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
  陈灵姿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以你便以身相许了?”不等孟贞娘答话,她又哼道,“皇上的确是心胸宽广,他倒是不介意你的过去。怎么,难道你的女儿还要被封公主不成?”
  “不,不。”孟贞娘滚下眼泪来,“我只一个人,我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他便已足够了,旁的我都不要。”
  陈灵姿今日异常得刻薄:“你伺候的方式很别致啊。”
  孟贞娘拿帕子擦了眼泪,她哽咽道:“我知道郡主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可我没的法子,皇上他对我那样好,我就只能……”
  陈灵姿摇头:“这话你不必向我剖白,留着说给那个对你好的人听去吧,我只会觉得恶心。”说罢她再不给孟贞娘脸面,径直拂袖而去。
  “才人,您如今是嫔妃了,受皇上宠幸,即便是兰陵郡主这般骄横的人物,您也不必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吧。”那宫女不满道。
  孟贞娘摇摇头:“算了,皇上宠爱的人多着呢,我这样的出身,何必去惹那些麻烦?”
  宫女依旧忿忿不平:“出身算什么?要紧的是皇上看重谁。才人您就是太不争了,昨晚明明皇上是要您过去伺候的,结果被漱玉宫的那位给半道截了胡。您也不生气,任由着那位在那嚣张。”
  “算了。”孟贞娘还是不依她,“进去给贵妃娘娘上柱香吧。”她叹息道。
  过了中秋,太皇太后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陈灵姿知道她的皇祖母怕是时日无多了,干脆又搬进了长寿宫,整日都陪着她老人家。
  一个连绵的阴雨夜,太皇太后用过晚膳,又吃了药,精神尚好,突发奇想叫孙嬷嬷着人将一只桃木大箱子搬了出来。
  “这桃木箱子民间很常见,没想到哀家也会用吧。”太皇太后笑。
  陈灵姿看着那箱面上已经有油漆剥落了,她心生好奇,便问:“皇祖母怎么会有这个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了那箱子,脸上映着柔和的光:“打这箱子的木料,还是哀家父亲亲手种下的桃树呢,就在哀家出生的那年。后来哀家入宫,父亲就将那几株桃树全都砍了,给哀家做了两只箱子陪嫁,一直到今日。”
  然而此时此刻陈灵姿却只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只,她问:“还有一只呢?”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给你康乐姑姑陪嫁了。”
  康乐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她十七岁出嫁,三十岁便骤然薨逝,生前无有子女,叫太皇太后很是伤心了一阵。就是如今提起,她老人家也忍不住要流泪。
  陈灵姿见她老人家眼含泪花,赶紧劝道:“才吃了药,可不兴哭啊。”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不哭。”她示意孙嬷嬷打开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却很童趣,除去几匹料子,几只木匣,再就是些孩童玩意儿,比如拨浪鼓,剪纸,甚至还有一套皮影儿。
  “这些是……”陈灵姿愈发好奇了。
  太皇太后取出那张剪纸,因为被封在了玻璃屏内,纸张至今仍红艳艳的,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两人的剪影。
  “这些都是哀家跟你皇祖父下江南的时候买的。”太皇太后抚过玻璃面,脸上是沉浸在往事中幸福的笑,“这些小玩意儿都不值钱,可当时哀家跟你皇祖父第一次像对民间夫妻似的,没有了那么多的宫规礼数,身后也没有浩浩荡荡的宫人侍卫们跟着,我们能坐在街边吃一碗馄饨,茶楼点一壶新茶听说书,租条小船去湖心赏月,不晓得有多开心。”
  陈灵姿知道她的皇祖母和皇祖父感情很要好,可即便如此,皇祖父生前依旧是三宫六院,他死前最宠爱的是年仅十八岁的李美人。
  正因为清楚这些,当她的皇祖母说起那些往事时,她不仅不觉得那有多美好,她更觉得惋惜。
  太皇太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老人家轻声道:“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情深,爱这一字,女人一旦沾上,便是终身的枷锁了。”
  “那男人呢?”陈灵姿忍不住问,“他们就没有枷锁吗?”
  太皇太后笑,她摇了摇头,道:“他们的枷锁是功名利禄。”
  陈灵姿反驳:“同样都是人,为何要这样分呢?或许有些女人就不愿被爱所束缚,她们也想追逐功名利禄呢?”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说你是个孩子,果然还是个孩子。”她伸手捏了捏陈灵姿的脸,“虽然都是人,可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
  陈灵姿本想继续较真,但见孙嬷嬷在一旁冲她摇了摇头,她就只好又将话都咽了回去。
  太皇太后将那些小玩意儿都拿出来细细看了一回,又整整齐齐摆放了回去。
  “灵丫头你记着,等哀家走了,你就将这只箱子同哀家一同下葬。”她老人家嘱咐道。
  陈灵姿心里突的一下,她强颜欢笑:“瞧您,又在说胡话了。”
  太皇太后微微地笑:“这不是胡话,哀家知道,最近哀家总是频繁地梦见哀家的爹娘,梦见你皇祖父,还有你康乐姑姑。晌午午睡,你皇伯父也来了。哀家心里清楚得很,这是他们来接哀家了。”
  陈灵姿只觉得鼻子一酸,她忙转过脸,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然后又笑道:“您就是想多了。”
  她这话毫无说服力,她自己知道,太皇太后也清楚。
  所以她老人家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地笑道:“傻丫头,人谁无死?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哀家活了这把岁数了,自己的儿女都走在了自己的前头,哀家也早就看透了。”
  陈灵姿摇着头,她缩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久违地撒起娇来:“我不许您这么说!”
  太皇太后抚着她年轻的面庞,乌黑的青丝,笑着哄她:“好,哀家不说了。”
  孙嬷嬷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泪。
  这一夜陈灵姿睡得很好,醒来天还未亮,她犹豫着还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郡主,太皇太后崩逝了。”青杏跪倒在地。
  陈灵姿搂着被褥,一时有些恍惚。
  等她再度回到相王府时,太皇太后的梓宫已迁入皇陵与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合葬一处了。
  陈灵姿只觉得恍如隔世。
  这些天她都有些失魂落魄,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机械地跪拜,守灵,哭丧,送葬。回来时梨月伺候她沐浴,发觉她的双膝都已经青紫了,更别提那双红肿的眼。
  梨月等人都知道她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太皇太后无疾而终,其实已是福分,但对陈灵姿而言,这始终是一件令人感到悲伤的事情。没有人会舍得挚爱亲朋离世。
  她们默默地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努力劝她进了些香软粥食。房里的被褥都是新做的,又在日头下晒了,蓬松暖和,最适宜疲惫之人躺进去休养生息。
  陈灵姿这些时日从未睡过一个整觉,回到家就像是卸了一身的气力,闭上眼便是黑甜。
  半夜她陡然惊醒,还未睁眼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她认出了来人身上的气息,手臂攀上了他的背。
  周炼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哄了她:“乖,没事的,我在呢,好好睡吧。”
  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却也失去了再度入睡的渴望。她想要开口说话,一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周炼问她。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周炼往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拍了拍她的背,这才起身去倒水。
  她就着周炼的手喝光了那杯水,窗外的天光还是暗的,她凝视了周炼的那张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你瘦了。”
  周炼笑,拿下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揉搓:“你是没照镜子吧,你才是瘦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却也不怕被周炼看着,她说:“现在是真的开始了。”
  周炼懂她的意思:“这么快吗?”
  她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神色:“皇祖母崩逝,如今尚在热孝里,他一定会抢着遣嫁妙仪的。再等三年,梁燕谁都等不起的。”
  她抓住了周炼的手,看着他定定道:“我们不能再拖了。”
 
 
第六十章 
  不出陈灵姿所料,没过几天陈济便下令为长安长公主送嫁。灵犀宫一时乱做了一锅粥。
  唯独寝殿内自成一方天地,裴雪向众人展示着她的作品:“如何?”她将苏良玉转向了众人。
  陈妙仪看呆。她走上前去,左看看,右瞧瞧,还伸手去捏了捏苏良玉的脸,惊叹道:“像,这也太像了吧,跟我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不是此刻的苏良玉还着宫女衣裳,这二人站一块儿还真是难分清。
  陈灵姿同样惊讶于裴雪的易容技艺已如此高超,同时又庆幸这样的高人如今为她所用。
  她走上前去,端凝了苏良玉的脸片刻,又问裴雪:“这张面具能用多久。”
  “若是日夜戴着,至多半个月。”裴雪答道,“只是我至今仍未找到完全透气的材料,若是夜里不摘下,对戴着的人肌肤是不好的。且戴上后也还要细细化妆,否则也难做到十分像。”
  陈灵姿点头:“按照我们的约定,你便是长安长公主的贴身大宫女之一了,她的妆发全由你经手。”
  裴雪称是。
  苏良玉也道:“能为长公主和郡主出点力,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便是脸上肌肤变差又如何,我定不能叫那些燕人看穿了。”
  裴雪道:“你放心,我会想想该如何调节你的肌肤的。此去燕国,若是能寻得合适材料,再来改进这面具也是有可能的。”
  陈灵姿也道:“入燕之后的事便交给你们了,好在真正认得长公主的人也不多,便是南安王府的人,我相信你们也能搞定。再不济,若是他们真察觉了什么,随行的暗卫便可派上用场了。”
  她叮嘱了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远在他国,我也保不了你们。”
  裴雪和苏良玉了然,她们郑重道:“请郡主和长公主放心,我们一定小心谨慎。”
  是夜陈灵姿留宿灵犀宫。
  “你真打算跟去云州?”陈灵姿拢了拢胸前的被子,“其实你最好还是留在京城,静候机会。”
  陈妙仪瞪着帐顶绣着的吉祥云纹,她说:“与其在京城潜伏,我更想去云州见识下,既然林碧寒都能在那里待得住,一定有什么跟京城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能拉拢林碧寒与我们一道,那就更好不过了。”陈灵姿喃喃道。
  “我也是这么想。”陈妙仪很是赞同,“林家世代功勋,若是能得到他们相助,也就不怕其他武官说什么了。”
  “所以你打算以身试险。”陈灵姿很了解她这个堂妹。
  陈妙仪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是要去试一番。”
  “你不怕被老虎吃了?”
  陈妙仪顿了顿,她转头看了陈灵姿,笑道:“即便没有了我,我相信你也会做好的。”
  陈灵姿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笃定道:“没有你,我做这些就没什么意义了。”
  “有意义的。”陈妙仪道,“不仅仅是为了我,更要为了这天下每一个女子。”
  “你觉得我们能做到吗?”陈灵姿问她。
  这回轮到陈妙仪笃定了:“一定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即便不是在我们手上,但我相信,终有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入学堂读书,进朝廷做官,和男人一样能自己做主,而不再是他们的附庸。”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然看到那美好的画面。陈灵姿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道:“但愿吧。”
  十月初二,陈妙仪自灵犀宫出嫁。陈灵姿执意送她到云州。人人都说她们是姐妹情深,送嫁至梁燕交界之处,也是常理,故无人阻拦。
  云州地处北境,十月已大雪纷飞。相比较这冰天雪地,陈灵姿还是更喜欢南边。天寒地冻缩手缩脚,实在不是她的理想之地。
  北燕迎亲的人昨日也已经到了,明日大梁的“长公主”便要由他们接手迎入燕地。
  入夜又下起了雪,林碧寒进来的时候,雪帽和肩头都堆了一片白。
  “这几日雪大,几处都要严加防范,都没什么空来见你们。”她脱下斗篷笑道。
  室内倒是一片春意,青瓷盆里的水仙花吐了黄蕊,流动暗香淡淡。陈灵姿只着春秋单衣,看她摘下雪帽后头上一点发饰也无,遂笑:“你这也太简朴了些。”
  林碧寒不以为意:“越简单越好,整那些花花绿绿的,也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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