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姿笑而不语。
陈妙仪掀帘子出来,笑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再不来饭菜都要凉了。”
林碧寒搓了搓手:“早先我叫人送了一坛子酒过来。”
陈妙仪道:“都烫好了,就等着你呢。”
林碧寒一壁往里间走,一壁笑道:“那酒可是我爹藏了好些年的,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这回算是便宜你们了。”她话音未落,人便愣在了当地。
陈灵姿跟着她进去,推了推她:“坐呀。”
林碧寒指了桌边的那两人,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鬼?”
原来杵在那里的,是两个陈妙仪。
陈灵姿转而扶了她的肩,笑笑问她:“你仔细看看,她们哪一个是真的?”
林碧寒还真就上前去仔细打量了起来。半晌后她还是摇了头:“简直一模一样,我分不清。”
她这话一说出口,两个陈妙仪中便跳出一个人来,拍掌哈哈大笑:“我就说她分不出来吧。”
另一“陈妙仪”向林碧寒屈膝行礼:“民女苏良玉,见过林大小姐。”
林碧寒狐疑:“这到底是谁?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良玉欠身退出,只留陈氏姐妹与林碧寒在内。
陈灵姿招呼着她们:“锅子都沸腾了,先坐下再说吧。”
林碧寒迟疑着,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在天明时终于停了下来。
长安长公主一早便穿戴齐整,在两国使臣交接之后,送嫁的车马缓缓起步。
陈灵姿与林碧寒立在云州城墙头上,望着那蜿蜒的队伍在冰天雪地中缓慢前行,林碧寒呼出一口白气:“我到现在心都还在怦怦直跳。”
陈灵姿拢了手炉,淡淡地笑:“跳才是好事。”
“我打算招募女兵。”林碧寒道,“这里的女子彪悍不输男子,且多孤儿寡母,与其整日烦生计,不如自立一番天地。”
陈灵姿点头:“我很期待。”
林碧寒问她:“你今日就走?不肯多留两日?”
陈灵姿笑:“这里太冷,我还是更喜欢南边,且京城还有很多事。”
林碧寒会意:“那你多保重,我就不送你了。”
陈灵姿点头:“来日京城再见。”
回到京城,恰恰赶上除夕。陈灵姿陪着父母弟弟吃了年夜饭。如今太皇太后已逝,陈妙仪“远嫁”,那座宫城里再没有什么值得陈灵姿踏进去的了。
因还在国孝里,今年的相王府没怎么张灯结彩,连往日的小戏班子都没传来,如此清净,反倒使得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半宿,也是其乐融融了。
过了子时,相王和王妃便去睡了。陈淮尚年轻,正是精神的时候,趁着父母走了,干脆叫上丫鬟仆妇一起来赶围棋打叶子牌玩。他一向好脾气,无论输赢最后银钱都给大家分了的,因此众人也乐意陪他玩。
陈灵姿玩了几把牌便懒怠继续了,招呼了青杏来替她,自己则披上斗篷,打算往园子里去走走。
梨月提着灯笼就要跟上,被她制止:“你手气正好,回去玩吧,我自己走走就回来。”
梨月便笑着将灯笼交给了她,自己回去继续打牌了。
园中此时只有腊梅盛开。腊梅花其貌不扬,宋妈妈说她们老家将腊梅称为狗牙花,陈灵姿觉得颇为贴切,可不就是像狗牙吗?但腊梅胜在花香,比早春的几种梅花都要香得多。
她才要攀折一枝回去插瓶,就听见一声哨响,紧接着一个带笑的声音说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她一抬头,果然就见周炼坐在墙头上望着她笑。
她没好气:“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做什么?不用在家守岁啊。”
周炼笑嘻嘻:“新的一年,我希望你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我第一个见的也是你。”
他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了个红包给她:“新春快乐,周夫人。”
陈灵姿看着那封红包哭笑不得,再听见他的称呼,更是忍不住故意板着脸:“你我便是正式成了亲,也得称呼我为郡主,而不是周夫人。”
周炼却道:“我不管,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你就是我夫人。”他说着将红包塞给了她,“今晚压枕头底下。”
陈灵姿无奈笑着接过,里头是厚厚的一沓银票,她说:“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周炼望着她坏笑道:“没关系。”他捧着她的脸就往她唇上啄了一下,“我有这个就够了。”
原本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然后追着他打,周炼都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见她今日却不同以往,她看着他的眼中满是爱怜。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道:“我们这样,也是委屈你了。”
周炼一愣,继而就笑了,他得寸进尺,一一吻过她的鼻尖,两颊,额头,最后拥她入怀,感慨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嘛,我等得起。”
陈灵姿不言语,只紧紧抱住了他。
第六十一章
三年转眼就过了。
因为太皇太后守孝,陈灵姿便有充分的理由不许嫁。虽然京城中流言蜚语不少,但她也只当听不见。
这三年里她收获颇丰。
苏良玉和裴雪在燕国伪装得很好,前者如今已是燕帝的宠妃,可见其手段。
郑保林自入刑部以来,屡破案件,连连晋升。在一桩贪污案中又颇得吏部尚书赏识,被招为东床快婿。
史文秋的夫君沈志鸿由其祖父推荐入了礼部,又任崇文阁讲学,在文人墨客间颇有些名望。
林碧寒在云州声名渐起,她手下的娘子军屡建军功,骁勇更胜男儿。
隐于市井间的寻香记更是日进斗金,甚至连后宫妃嫔也遣人出来购买,颇有千金难求一两香的趋势了。
而这些背后的人这些年却甚少出相王府的大门,连宫门都不曾进过。直到今日。
“听说近来皇帝上朝的日子是屈指可数。”马车上相王妃轻轻蹙眉,叹息道,“这几年宫里连一声孩提哭声都没有,太后着急得很,虽不能明着选秀,但暗地里也挑了不少淑女进宫,可都没个动静。”
“他醉心炼丹。”陈灵姿淡淡道。
相王妃更是气馁:“你说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突然就迷上了求仙问药呢?自古那么多帝王,谁能真正长生不老?我看他是着了魔。”
陈灵姿微微一笑:“或许他正是见过太多人离去,才想着要长生。”
相王妃摇头:“那也不能抛却政事不管。再说了,那些丹药是能随便吃的吗?我看他这回生病,定是与那些丹药分不开的。”
陈灵姿不言语。
等进了紫宸宫,久违地见到了陈济,陈灵姿差点都没认出他来,龙床上那个面颊凹陷神色苍白的人竟就是这大梁的天子。
王太后一向与相王府不和,见了他们也是淡淡。陈灵姿一家人也不与她见识,相王夫妇自去问太医,陈灵姿则坐在了龙床前。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也就是在这张龙床上,躺着她的皇伯父,他也是这样静静地看了她,问她和陈妙仪的功课做了没有。
时过境迁,那些人都已不在她身边。
“你来了。”恰逢陈济醒来,他端详了陈灵姿,道,“你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进宫来了。”
陈灵姿轻轻地笑:“进宫来做什么呢?”
陈济也笑了下:“是啊,进宫来做什么呢?”他眼神恍惚,问她,“朕是不是要死了?”
陈灵姿安慰着他:“放心,你是天子,自有老天爷庇佑,不会轻易死的。”
陈济闭上眼:“可朕觉得很累。”
“陛下你要养好身体。”陈灵姿道。
陈济再无回应。
孟贞娘端了新熬好的药进来,轻声道:“陛下,该吃药了。”
陈灵姿识相地将位置让给了她,看她细心地服侍了陈济吃药,怕他苦,又给他衔了块蜜饯。
待做好这一切,孟贞娘方向陈灵姿怯怯笑道:“近来陛下颇为嗜睡。”
陈灵姿看她与先前无二样,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脸上的神情越发地沉静了。
“听说自从陛下生病,都是你贴身服侍的,也辛苦你了。”陈灵姿不咸不淡道。
孟贞娘垂首:“能为陛下侍疾是嫔妃该做的,担不起郡主这样说。”
陈灵姿颔首:“太后娘娘年事已高,皇后娘娘有公主要教导,其余嫔妃皆不如你细心温柔,如今你倒是成了陛下身边的第一人了。”
孟贞娘的头垂得更低了:“郡主这是要折煞我了。”
进宫这几年,她的脾气还真是没怎么变。陈灵姿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也好生保重吧。”
出宫后陈灵姿没有立即就回府去,她拐去了寻香记。
楼上雅间内薛素素已经在了,她喝一壶香片,欣赏白夫人新制的一品香。
“你去见过皇上了?”薛素素替她斟了茶。
陈灵姿点头:“他怕是不能再出宫了。”
薛素素叹息:“不来也好,我还落得个清净。”
两年前太后便秘密下了懿旨,要暗地里处死薛素素,被陈灵姿的人给拦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薛素素到陈济跟前哭诉,美人梨花带雨,陈济自然心疼不已。他干脆明着封了薛素素为明珠夫人,赐她良田宅第,还许她每月初一十五能随意进出宫门。
这道圣旨一下,朝廷一片哗然,就连王太后也被气了个半死。但陈济无视那些雪片般飞进来的劝谏奏折,依旧坚持己见。
王太后无奈,也只好默许。不过薛素素既成了皇上的人,就不可再接见其他男子了,叫她好生无趣。
后来还是陈灵姿想了个主意,让她以赏牡丹的名义广邀名流。原本无人敢来,还是陈灵姿头一个上门,众人一看这兰陵郡主都站皇上那头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及的,以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为首,捧得薛素素的游园会一跃成为京城最热闹的事情。
“我听说你准备南下?”陈灵姿问她。
薛素素点头:“在这京城里待腻味了,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老听你说南边的事情,我也想亲自去见识见识。”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吧。”薛素素道,“再拖下去天就冷了,正好避去南方过冬。”
“也好。”陈灵姿转了下茶盅,“京城马上就要是多事之秋了,你出去也好。”
薛素素看了她:“我会递消息回来的。”
白夫人这时候进来,道:“才宫里的人来了。”
陈灵姿问:“跟先前一样?”
白夫人点头:“都混在了香里,不会叫人察觉到的。”
陈灵姿笑:“这徐来的确可以。那药的粉末与熏香无异,掺在里头神不知鬼不觉。”
“也是赶巧。”薛素素道,“没想到那位孟昭仪也喜欢寻香记的东西。”
“还得谢你。”陈灵姿向薛素素道,“若不是你在酒水中先动了手脚,她用再多香也无用。”
薛素素微微一笑:“不,即便没有我,你也有的是法子,只不过用我更便利些罢了。”
“你说得是。”陈灵姿以茶代酒,敬了她一下。
“况且他又连连服食丹药。”薛素素放下茶盅,“我要是再阴谋点,都要怀疑那些所谓的‘天师’也都是你安排的了。”
陈灵姿笑笑:“这可的的确确与我无关了,是他自己贪生怕死。”
薛素素笑着摇了摇头:“堂堂天子,明知这世间向来都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倒是糊涂了。”
陈灵姿轻轻哼笑:“如今想要清醒也来不及了。”
入夜,周炼卸下一声盔甲,梳洗出来就见陈灵姿正在烧一封书信。
“如何了?”他问。
“一切都照原计划进行。”陈灵姿道。
周炼过去熟练地搂住了她的腰肢,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亲昵如寻常夫妻。
“怀王进京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陈灵姿冷笑:“当年太后跟怀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倒是好了。”
周炼摩挲着她腰带上的一颗珍珠,道:“没办法,皇上无子,怀王却有两个儿子。”
陈灵姿不屑:“八皇叔的两个儿子蠢笨如猪,一个心智如孩童,一个干脆痴痴傻傻,连自己吃饭都不行,这样的人若是能继承皇位,大梁何愁不亡国?”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周炼笑道,“只是历来都是皇子王爷继承大统,即便是个痴傻儿,甚至是襁褓中的婴孩,他们也都肯。”
“然后便摄政。”陈灵姿哼笑,“他们那点子花花主意,打量谁不知道呢。”
她转头问周炼:“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周炼点头:“一切就绪,只等你下令了。”
陈灵姿一口气吹灭了烛火:“快了。”
第六十二章
整个十月里,陈济再没上过一次朝。
陈灵姿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夜她换上了周炼早为她备下的禁卫军服装,由周炼带着,悄悄进宫去了。
如今周炼已是禁卫军副统领,在宫中出入自如。陈灵姿瞧他方才对宫门守卫的模样,不禁笑道:“你还挺神气的。”
周炼朝她倾身,小声道:“我神气的模样你还见得少吗?”
要不是现在还在宫道上,陈灵姿该打爆他的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