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就没意思了。”陈妙仪道,示意她要有点合作精神。
在这最后一点合作精神消散前,堂堂的公主和郡主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既背风,又能恰好听见某人的说话声。
“任二小姐,出来大半日了,回去吧。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看的?”
陈灵姿听了出来,是那周大将军之子周炼的声音,懒散的,很欠揍的声音。陈灵姿好奇,他怎么今日也出城了?
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问,陈妙仪向她打了哑语:“相亲啊。”
那就怪不得了。
“炼哥哥,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女孩子的声音很娇柔,此刻却充满了委屈。陈灵姿感慨,可惜了那声“炼哥哥”,真是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话可不许胡说。”周炼道,“我要是嫌弃你,今天还会带你出城来玩吗?”
女孩子却更觉得委屈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你就是不想去见别的姑娘小姐,我就是你的挡箭牌罢了。”
“这话谁同你说的?”周炼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我这就去剥了他的皮!”
“炼哥哥!”女孩子仿佛是生气了,“其实你拿我当挡箭牌,我也是高兴的,怎么说我在你眼中也还是有点用的。”
陈灵姿听得无语,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看得这么低?
“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只有姐姐。可是,可是炼哥哥,姐姐都出嫁好几年了,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你也该清醒清醒了,别再整日游手好闲的,也该为今后打算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女孩子苦口婆心道。
陈灵姿都没意识到自己张大了嘴。她实在是太震惊了,原来周炼看着放浪不羁,实则内心还是个深情的人。敢情他平日里那般纨绔,原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伤?
这还是个情种啊!
一直到那两人离开,陈灵姿都还陷在震惊里无法自拔。她满脑子就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她想得太入迷,以至于陈妙仪什么时候离开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陈妙仪主动回来跟她打了招呼:“看我找到了啥?”
陈灵姿定睛一看,登时火大:“你怎么还拐卖孩童?”
那女童约莫五六岁,发黄的头发被红头绳扎成了两个小辫子,衣服上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鞋子上沾满了泥水,已不大能看出原先的色彩。她似乎有些怕陈灵姿,一个劲地往陈妙仪背后躲。
“别怕,别怕,她是跟我一起的,也是个好人。”陈妙仪安慰了小姑娘,又转过头来向陈灵姿说道,“我刚看到她在那边割芦苇,就叫她过来玩玩。”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浪荡公子哥儿呢。陈灵姿骂道:“她一看就是个农家女孩儿,人家是在干活,你把她叫来,耽误她做事,万一回去挨骂,你能替她挨骂吗?还找她来玩。”
陈妙仪却不稀得听她说许多,伸手就来扯她的荷包:“我记得你带了梅子糖。”
陈灵姿看她驾轻就熟地从自己的荷包里拿了颗梅子糖出来,剥开纸包,将糖塞进小姑娘嘴里,笑问:“甜不?”
小姑娘点了点头。
陈妙仪拽了拽她的小辫子,又问:“你家在哪儿啊?”
小姑娘嘴里含着糖,伸手指了身后:“那边。”
陈妙仪和陈灵姿伸长了脖子看,才发现远方那些如黑点般的房舍。
“这么远?”陈妙仪咂舌,又看了小姑娘,“你一个人跑这么远来割芦苇?不怕被狼叼了去?”
她这话一说完就被陈灵姿拍了后背:“胡说什么呢?别吓人家孩子。”
小姑娘看起来倒不怕,她摇了摇头,又指了另外一头:“姐姐在那里。”
“姐姐?”陈妙仪顺着她指给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是大片的芦苇,压根看不见人。但知道她不是一个人,陈妙仪也就放心了。
“咱们走吧。”陈灵姿道。
陈妙仪一把将荷包里的梅子糖都倒了出来,想了想,又装了回去,连同荷包一起塞给了小姑娘:“拿回去吃吧。”她笑。
小姑娘捧着那包糖,又抬头看了陈妙仪:“你真的不是天上的仙女吗?”
陈妙仪乐了,又扯了扯她的小辫子:“你要这么想我也不反对。”
陈灵姿和陈妙仪往回走了一段路,再回首时,那小姑娘还站在原地,冲她们挥了挥手。
陈妙仪感慨:“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到处疯玩,她都已经开始干活了。”
陈灵姿道:“难得你还会反省自己。”
陈妙仪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继续道:“同样都是孩子,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苦呢?”
“人生而不平等呗。”陈灵姿道。
陈妙仪点头:“看来这世上就一样东西是平等的,那就是死亡。无论你是公主还是农女,最后无一例外都是要死的。”
陈灵姿皱了皱眉:“别提那些没影儿的事了,你不害怕我还怕呢,年纪轻轻的就死啊活的。”
陈妙仪打趣她:“我忘了,你是最怕死的了。”
“你还说?”陈灵姿抬手就要揍她。
陈妙仪当然不会傻站着给她打,一溜烟就跑远了。
等她们回到那棵大榕树下,却发现相王正在同谁说话。走近一瞧,却是周炼。
“你怎么在这儿?”陈妙仪毫不客气道。
相王斥道:“不许无礼。”又向周炼笑道,“周公子可别见怪,这丫头就这么个脾气。”
周炼在相王面前倒是乖巧得很:“陈伯父说哪里的话,我瞧着二位小姐都知书达理得很。”
陈灵姿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他是在故意寒碜自己和陈妙仪。所以她哼笑一声,转身就去河边看陈淮钓到鱼没有。
相王有替她圆场:“她脾气更差。”
“……”
陈淮钓了半天鱼,桶里的加起来还不够一个人吃的,且都是不及巴掌长的小鱼苗。陈灵姿拍了拍他的肩:“放生吧。”
陈淮一向听她的话,放下鱼竿,拎起桶就走到下去一点的地方,将钓到的那几条鱼又给放回了水里。
“现在还不是钓鱼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陈灵姿背后响起,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炼走了过来。
她没搭理。
“等夏天的时候来,钓到的鱼又大又肥美。”周炼自顾自说着。
陈灵姿看陈淮拎了桶上来,便对他说道:“别钓了,回去吧。”
陈淮点点头,就有侍从们来收拾钓具和椅子。
陈灵姿也要走,却被周炼给拦住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他问。
陈灵姿看向他:“没有啊。”她说得一脸坦然,毕竟这可是个情种,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意见呢?只不过是觉得他傻罢了。
“没有吗?”周炼不相信,“可我怎么觉得,你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陈灵姿简直难以置信:“你这什么破比喻?我分明是在无视你。”
“喏,你承认了吧?”周炼激动叫道,“你就是对我有意见,才故意无视我的。”
陈灵姿想了想,她重新整理了下心态,对周炼摆出一张笑意满满的脸来:“见过周大公子。”她说着还福了福,动作颇为标准。
“……”周炼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回走。
陈灵姿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不知为何,周炼从她那眼神中竟看出了几分怜悯来。
“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陈灵姿道。
“……”还真是在怜悯他!
第十二章
一连好几天,周炼都没有想明白,陈灵姿到底是在怜悯自己些什么。
要说起来,他在这越州城的男儿里也算是出挑的了吧。父亲是大将军,朝廷的三品大员,家里还有数不清的铺子,从小他就不知道没有钱花是什么概念。至于说外表,他怎么瞧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仪表堂堂,秒杀一众凡夫俗子好吧。
就他这样一个有财有貌的公子哥儿,怎么还有人会怜悯他呢?这不是反过来了吗?
周炼越想越觉得忿忿不平,可他又不能冲到人家姑娘面前去质问,况且据他观察,这几天陈灵姿和她那个妹妹也没出门,这是突然大家闺秀起来了?
好在再过几日就是他爹的生辰了,按照他爹跟陈灵姿她爹近日交好的情况来看,想必是会邀请他们一家人来做客的。
为此周炼特意去他母亲那边逛了一圈,东拉西扯了半天,才装作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那那个租了咱们家宅子的陈家,这次也会来吧?”
周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给你说亲是对的,你长大了,也知道关心起你爹了,连要请哪些人都想好了。”
“……”
周夫人向身边侍女道:“看来咱们得抓紧了,给他娶个媳妇回来,这些事就都不用我来操心了。”
侍女们都笑:“可不是?少爷长大了就懂事了,不枉夫人为他操那么多心,以后就只管享福了。”
周炼逃也似的跑了,他觉得他母亲是疯魔了,什么事都能扯到给他说亲上面去。她要是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质问人家的女儿,怕不是得背过气去。
相王自然是收到了周大将军的邀请,周大将军甚至嘱咐了,先前他已经送了自己一把宝刀,这次就不要再破费了,只管来喝酒。
饶是如此,相王还是寻了几样精巧玩意儿送了过去。
等到了周大将军生辰那日,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陈灵姿等人自然是随了相王妃进了周府后院。相王与周大将军往来甚密,可相王妃与周夫人今天却是头一回见。
周夫人早听周大将军说过,陈老爷儒雅,今日见着陈夫人,更觉不是商人妇,这通身的气派,竟像是出自言情书网的世家女子。
“这两位就是令嫒了吧?”周夫人同是头一回见陈灵姿和陈妙仪,她早将这两个女孩子伤过自己宝贝儿子的事抛到了脑后,拉着她们的手不住地看,“陈夫人,不是我奉承你,您这两个闺女可生得真是好。”
“您谬赞了。”相王妃笑,“这是当着您的面她们还乖乖的,其实淘气得很。”
周夫人道:“诶,女孩子活泼点也好。您该早点带她们来,我最喜欢女儿了,可惜就生了那么一个混小子,也是个不听话的,常常气得我想打他。还是您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周夫人夸赞着,都舍不得松手了。
陈灵姿原本心里还嘀咕,怕周夫人不待见她们。可现在看她一脸慈爱的模样,就又觉得周炼有这样的母亲,长情或许也并不令人意外。
说到他的长情,这次陈灵姿又见到了那天在城郊跟周炼一起的女孩子。原来那是越州太守家的二小姐,她坐在一众年轻女子间,看起来却不十分高兴的样子。
陈妙仪显然也发现了,她还拽了拽陈灵姿,示意她去看。
陈灵姿也拉了她一把,叫她不要生事。
陈妙仪却觉得有意思:“要我说一个太守的女儿,嫁一个将军的儿子,倒也般配。这越州城里除了她,再没有比她更门当户对的了。”
陈灵姿觑了她:“你还挺操心。”
陈妙仪嘿嘿地笑。
开席还有会儿功夫,众人就在这园子里游玩。
周夫人将她的园子打理得很好,纵然周大将军不喜什么花花草草的,可这些年到底是周夫人当家做主,尤其是搬到了这处新宅子后,她更是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园艺上。这时节海棠正盛,绣球初绽,就连牡丹也花苞累累,仿佛明天就要开了。
陈灵姿在看一株西府海棠,冷不丁头上落了一物。她拿下一看,原来是朵海棠花。这好端端的花儿,怎么突然就落了呢?她疑惑着抬头去看,就见树后的假山上探出一颗脑袋来,冲她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陈灵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周炼后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回头去看别人发现她没有。幸运的是,这次就连陈妙仪也不在她身边,不知跑哪儿去了。
“嘿,陈小姐?”周炼见陈灵姿没回应他,又冲她小声喊道。
陈灵姿决定无视他,并打算走开去人多的地方。
“诶?你别走啊。”周炼干脆就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了她就往假山后躲。
“喂!你?”陈灵姿被他这下弄得猝不及防,又怕被人看见了说不清,只好暂且闭嘴。
“这儿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了。”周炼确定安全后,方道。
陈灵姿看了他还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冷冷道:“你还想抓到什么时候?”
周炼这才意识到,赶紧松开,却不忘笑:“你的手腕怎么这么细?不过捏起来还有点肉肉的。”
陈灵姿气不打一出来,抬腿就去踹他。
这是假山凹进去的一块地方,只能容两个人站立,周炼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她一脚。
他简直是拼了老命才没让自己喊出痛来。
“你……”他一手揉了被踹处,同时两眼泪汪汪地看了陈灵姿,“好狠心的女人。”
陈灵姿环抱了胳膊:“你一个男子,跑来女人们聚集的后院,还跟女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看什么看?我踹你一脚都算轻了的了,要是叫嚷起来,你爹都护不了你。将军的儿子又如何?照样该被戳瞎眼睛砍断胳膊,流放去西北垦荒。”
“……”周炼看着那花瓣儿一样的嘴,却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话来,他只能重复着,“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陈灵姿翻了个白眼:“你把我拽这里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行,我知道了,走了。”她作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