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一拍,那台上的人道:“要说咱这位长公主殿下,那可真是东琉风流第一人,府中面首三千,姿容各异乱花迷眼,可谓揽天下仙貌于一府,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不在话下。然人欲奢念如壑沟无垠,终究难平,家花虽迷人眼,哪里比得上野花香,这长公主殿下转眼又瞧上了定安候家的长子裴彻裴世子,世子仙姿玉貌,只初见一面,便令长公主殿下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整日追随其左右殷勤备至,颇有洗心革面的架势。”
“裴世子为人清高肃正,不愿屈从其淫威之下,故而终日躲避不予理会,长公主殿下见世子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便本性渐露,转而在南风馆一掷千金买了个琴师回府,次日又为一戏子与容侯爷家的小公子大打出手。如今天道轮回,长公主殿下落水至今昏迷不醒,怕是因上苍也看不过眼了!”
他话音落,满堂喝彩叫嚣,顾璟浔听完差点没嗝过去。
他一个说书的老头,不好好讲传记演义,跑来八卦她做什么!?
这老头讲的东西,不能说与事实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关系!
三千个面首养在家里,一天换一个也要睡好多年,她才多大啊!?
顾璟浔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惊蛰,他捏着茶杯,手停在半空中,墨眸幽深,眉头轻蹙,明显一副听进去的样子。
顾璟浔快哭了,“我不是!我没有!蛰哥哥你别听他瞎说啊!”
惊蛰自然听不到她的鬼哭狼嚎,起身离开座位,去了二楼厢房。
他进了房间收拾一番,便躺下来休憩,约莫半个时辰,又起来打坐运功至傍晚。
天色渐暗,惊蛰下了楼随意吃了些东西,便离开客栈往镖局的方向而去。
这时辰镖局的人依旧不多,惊蛰进入早上来过的茶室,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镖师便到了。
两人对坐,镖师递过来一叠宣纸,约莫五六张。
惊蛰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又将纸张放下,眼眸微垂,手指搭在纸张上,中指指腹下恰好是顾璟浔三个字。
对面的镖师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会儿,一脸欲言又止。
半晌,他像是豁出去了,提醒道:“少侠,你若见到那位长公主殿下,最好……遮一下脸。”
惊蛰:“……”
顾璟浔闻言直接炸毛了,什么意思欸喂!?
她是馋蛰哥哥来着,但她不都不省人事了吗,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能做什么啊!?
这破镖局不是搞情报工作的嘛,他家情报莫不是从说书老头那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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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浔:我不要面子的嘛?
第17章 相见
乌夜寂寂,水色月华洗炼,京城下灯火渐熹。桓亲王府层楼叠榭恍如玉宇,漫回长廊檐下掌灯,数名侍女手举托盘,脚下无声,沿着长廊,一路往那最大的一处居所而去,行走间裙裾随步调轻摆,如流云浮动。
为首是一位老嬷嬷,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身上并无多余配饰,五官平常,眼神透着刻板敦肃。
她领着一群侍女入内,不曾出声吩咐,众人便散开,打起珠帘,掌上灯烛,继而走入内室拉开帷幔,行动间无一丝异响,显然已经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罗帐轻掀,床榻间的景象渐渐映入眼帘,锦色堆叠间,少女闭目而卧,乌发袭枕,羽睫成扇,安然浅眠,几乎不见一丝动静,琼鼻玉腮,檀口不点而朱红,丽色天成,却又如山雪渺远,不可触之亵渎。
老嬷嬷走到床榻边,朝暗处唤了一声:“姜姜。”
角落里即刻现身一名玄衣的少女,行至榻前掀开薄被,动作轻缓地将榻上沉睡的人抱起,一路走出内室,行至一扇巨大的屏风前,而后绕过去。
屏风后放着两个宽大的浴桶,玄衣少女将怀中的人放在旁边的矮榻上,重新隐回暗处。
殿内侍女围上,小心翼翼褪去昏睡女子身上的寝衣。
朱红的房梁之上,顾璟浔抱着惊蛰的腰,看着矮榻上昏迷不醒的自己,眼睛瞪得圆滚。
淡色的寝衣被褪下,里面只剩一件艳红的肚兜,精致如玉的锁骨下雪。峰隐约起伏,修长匀称的双腿展露无遗。
顾璟浔内心别扭又诡异,下意识地偏头观察惊蛰的神色。
青年蒙着黑色面巾,一动不动蛰伏于栋梁之上,半似桃花的眼,将房内一切尽收眼底,在侍女伸手去褪少女身上仅剩的一件兜衣时,他别开目光。
顾璟浔:“……”
她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顾璟浔到底也没有那般没脸没皮,其实这般情况给惊蛰看见,她亦觉得老不好意思,但蛰哥哥别开目光,她又觉得不忿。
顾璟浔怨念地瞪他一眼,伸臂环上他的脖颈,张口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我不好看吗?”
下面的少女已经被人抱入浴桶,侍女拿着软布,小心为她擦洗身体。
梁上,惊蛰倚柱抱臂,再不曾向下面看一眼。
许久,室内传来一阵响动,顾璟浔探头往下看去,方才那为少女擦身的侍女,正脸色煞白地跪于地上,而浴桶中的少女,白皙的肩头,多出了一道血痕。
底下传来老嬷嬷的沉声呵斥,顾璟浔愣了片刻,忽然觉得头脑发涨,整个人仿佛被倒吊了一样,身体悬空而下。
她惊叫一声,慌乱地想去抓梁上的青年,却抓了一片虚空,眼前光芒忽明忽暗,时而昏黑时而刺目,头痛如斧凿而裂,身体如遭撕扯。
她再想发出声音,喉咙却似被扼住,呼唤不得。
光芒散尽,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暗,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如同被隔绝一般,逼狭迥深。
……
侍女无声退出,殿中烛火依次熄灭,只于床榻不远处的一盏。
守在珠帘后的女婢小声打了个哈欠,后颈忽然一痛,身体便软倒在地。
一抹黑影无声靠近床榻,弯刀挑开帷幔。
这是一张可容纳五六人的拔步床,里侧沉香木屏雕刻花纹,云绕松竹,鸣枝惊鹊。
惊蛰的目光落于木屏之上,而后垂眼,看向榻中央昏睡不醒的人,墨眸微顿。
他身形如暗影无声,在罗帐垂落时翻入床榻里侧,背对着少女,伸手在木屏之上摸索。
床榻之上,顾璟浔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无力至极,眼前灰暗无边,却忽然开始透出一点光线来。
她朝着昏黄亮点狂奔,费力想要睁开眼睛。
接着依旧是一片暗色,却交错不一的出现阴影,顾璟浔眨眨眼,又试着动动了手指。
她在僵硬中挣扎良久,终于可以撑着手臂,极其缓慢地坐起来。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很快惊动了里侧木屏边的人。
惊蛰目光骤然凛冽,几乎同一时间,旋身而过,手中的弯刀出鞘,横在身后女子的脖颈间。
顾璟浔尚且来不及坐好,就被这突兀的一下震呆了。
她愣的宛如一个痴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黑衣青年,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冷冽寒峭半似桃花的眼眸。
不知怎的,眼泪吧嗒滴落于弯刀之上,顾璟浔低头看了一眼横于颈间的刀,脑子一抽,倾身便撞上去。
那黑衣蒙面的青年神色微变,迅速收刀,按住她的肩头,顾璟浔这才没把自己撞个身首异处。
两人皆是一愣,顾璟浔抬眼看着他,整个眼眶都红了,泪水止不住,吧嗒吧嗒落不停。
惊蛰眼瞧她哭得泪眼朦胧凄凄惨惨,好似受了折辱一般,眉头微蹙,反手捏住她的后颈,面巾下声音冷沉,“不会对你怎么样。”
顾璟浔讶得双目圆睁,眼泪收住,愣了一瞬,突然像是天塌地陷一般,一下扑到惊蛰怀里,“呜呜呜蛰哥哥,太好了,我活过来了!”
她这一下猛烈又突兀,撞的惊蛰猝不及防,胸口一疼。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揪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扔出去,曲腿半压着她,一手钳着她的双手扣于枕间,一手持着刀横在她的脖间。
顾璟浔被他扔出去砸回榻上,仰面而躺,青年的膝盖压着她的大腿,双手束缚着她,几乎俯在她身前,眉眼黑沉如古井寒冰,声音更是冷得渗人。
“别乱叫。”
顾璟浔盯着他的眼,激动地心脏狂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无声咽了一下口水,乖乖点头,红着眼可怜巴巴,轻轻动了一下被他压扣住的双手和大腿,因着长时间不说话,声音似哑似糯,“疼……”
她这般模样语气,着实让人误解,惊蛰呼吸稍僵,额角微不可查跳了一下,盯着她沉默片刻,松了些力道,声线依旧沉沉,“啖蔗散在哪?”
顾璟浔看着眼前的青年,胸口翻涌起一股一股的欢欣雀跃,只是面上依旧一副受到惊吓的娇怯模样。
她眼眸流转泫然欲泣,声音又怯又柔,“在木屏后的暗格里。”
惊蛰在镖局买到的消息说木屏后有暗格,只是那上面的似乎有机关,他试了半天都没能打开。
他松开桎梏着顾璟浔的手脚,拽着她的后领,将人拖至木屏前,道:“打开。”
顾璟浔昏迷数月醒来,身体虚弱不适应,被他这样毫不怜惜地拖拽,气都有些喘不匀。
她白着脸作捧心状,委屈地撇他一眼,嘟囔:“你轻点儿。”
惊蛰微滞,看向拽着少女后领的手,僵了片刻松开。
顾璟浔在刻着花纹的沉香木上点按几下,中间雕刻文竹的地方便凸出方形的一块。
她伸手将暗格抽开,里面满满当当放了不少东西,包括一些首饰。
顾璟浔扒着暗格边,翻找许久,才从最里侧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盒子是普通的红木,顾璟浔打开,里面放着两个指盖大小的玉球,内里中空,透白的球面雕刻繁复花纹,在昏黑的光线下泛着淡金色的光,一个用红钱穿着,一个用黑线穿着。
惊蛰视线落到盒子内,眉头皱得更紧,这根本不是啖蔗散。
他按着顾璟浔的肩膀压在木屏上,手中弯刀横在她颈上又近一分,气息危险,“莫要拖延时间戏耍我。”
顾璟浔抱着盒子,仰脸看他,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啖蔗散我送给我皇兄了,现在在宫里,不信你再去查查。”
握匕首的手紧了一下,惊蛰眼眸愈加幽沉,似乎因被她戏弄一番而恼怒。
他松开双手,不欲再浪费时间,转身便要离开。
顾璟浔见他要走,着急忙慌地扑过去扒拉他。
下一刻,她再次被青年按在木屏上,这回被掐了脖子。
惊蛰眼底杀意一闪而逝,待见顾璟浔被自己掐得小脸涨红,他乌眸稍顿,手下松了力道。
顾璟浔捂着嘴闷咳,心里一阵后怕。
附在刀上太久,习惯了与他亲近,她都忘了蛰哥哥是个刀口舔血的杀手,警惕性极高,方才那样子,真的有可能会被他拧断脖子。
她吸吸鼻子,声音都透出一股子虚弱,“你想要啖蔗散,我到宫里给你要回来就是。”
她又咳嗽了几下,细汗涔涔,气息奄奄,眼底尽是委屈,“这东西又不是非要偷抢,咱们可以交易。”
惊蛰见她红着眼,一幅下一刻就能撒手人寰的病弱样,放下扣住她脖颈的手,声音比方才放缓许多,“你要多少银子?”
“我不缺银子。”顾璟浔对他笑了一下。
她伸手理顺凌乱的长发,勾唇冲他笑得婉转清媚,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片刻不移,直白而大胆。
惊蛰不知为何,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在茶楼听到的传闻。
顾璟浔觉得眼前的人僵了一瞬,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她朝他挪近了一些,动作迅速地将那系着黑绳的玉球塞到他胸前的衣襟里,声音温软,似咬耳撒娇,“这个你收着,五天后再来,到时我把啖蔗散给你。”
她话音落,惊蛰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神色微变,他自袖口取出一颗药丸,捏着她的腮帮塞到她口中,锁着喉咙送下去。
他的眼神寒洌,声音冷若瑟秋尘霜,“五日后,你给我啖蔗散,我给你解药。”
她这般撒娇示弱,婉转蛊惑,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五日后若真的来了,等着他的怕不是啖蔗散,而是天罗地网。
顾璟浔:“……”
要不是知道蛰哥哥袖口放得是什么东西,她险些信了他的威胁。
顾璟浔极力压着嘴角要笑的弧度,全身上下每个汗毛都在配合地表演她此刻的惊恐惧怕,声音哆嗦的不行,“好……好……我,我知道了……”
她在他面前抖如筛糠,惊蛰却莫名觉得她好像在憋笑。
可眼前的人确实是一副快要吓哭的样子。
两人对视间,昏暗的罗帐中忽然闪过一抹寒光,红色帷幔被划破,利剑自外刺来。
惊蛰迅速挥刀格挡。
弯刀与长剑相接,“锵啷”一声擦出一窜火花。
那长剑顾璟浔再熟悉不过,她一下扑到惊蛰身前护住,“姜姜,住手!”
帷幔滑落,帐外的少女手持长剑,神色冰寒,望着惊蛰的目光杀气腾腾。
殿内灯火依次亮起,登时亮如白昼,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隐约还有甲胄擦声,明显府中的侍卫也赶到了。
惊蛰与姜姜对视,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眼看那些仆从就要入内,顾璟浔护在惊蛰前面,扬声道:“都退下!”
帐中传来一声冷言呵斥,众人一顿,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入内。
“殿下……”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姜姜,脸色都有些惶急,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
顾璟浔吼了一声,气息顿时不稳,她咳嗽着缩到惊蛰怀里,抱着他扬唇赧笑,“他不是刺客,是我的情郎,实在思念我,才忍不住翻|墙来看看我。”
惊蛰:“……”
姜姜:“……”
姜姜自然不信这黑衣人是顾璟浔的情郎,若真的相识,为何要蒙着面。
她紧盯着对方,忽然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心下稍顿,拧眉疑道:“裴彻?”
但她又很快否定,那裴家的公子温润谦和,眼前这人却是冷冽沉沉,浑身戾气,分明是造多了杀孽才会有的气息。
“他不是。”顾璟浔神色稍冷,吩咐道:“姜姜,你让外面的护卫退下,他要走得话,都不许拦他。”
她语罢,又偏头看向惊蛰,眼波漾漾,连声音都放软放轻许多,“你五日后再来,我等着你。”
她窝在惊蛰怀里,乖巧又娇媚,连说话都软言温语,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
惊蛰身体僵如山石,收掌握拳,强忍着没把怀里的人扔出去,到底没说什么,翻身自床榻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