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乖乖点头,情绪有些低落,不一会儿又重新扬起笑容,掏出一颗板栗剥开,递到顾璟浔嘴边,“殿下你尝尝,新出锅的。”
顾璟浔正要伸手去接,姚嬷嬷及时上前打断“向公子,殿下如今大病初愈,不宜吃这些生硬的东西。”
向如醒愣了一下,闷闷地把手收了回去,委屈巴巴看着顾璟浔。
顾璟浔朝他微笑,“我吃不得这些,你拿去分给别人吧。”
少年抱着板栗嘟囔道:“那我分给陆哥哥宗哥哥好了。”
他说着,将地上掉得板栗也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擦干净,装好了抱着往外面走,几步后又回头,“那我送完栗子再回来找殿下啊。”
顾璟浔轻笑点头,“到你陆哥哥那里,记得叫他给你诊个脉。”
抱着板栗的少年重重点头,一步三回头,最后走到门外,看不见人了,才要蹦跳着离开,想起顾璟浔的吩咐,忙又放慢了脚步。
屋内,姚嬷嬷挨着榻边给顾璟浔揉腿,“方才宗公子来过了,送了些安神的香料,殿下可要瞧瞧喜不喜欢。”
顾璟浔懒散地窝在榻上,把玩着乳白色的玉球,闻言稍顿,轻轻抬了一下眉,“放着吧。”
自她在南风馆买下宗闵,除了偶尔能听他谈上一两曲外,几乎见不到他的人。他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整日不出,顾璟浔也很少去打扰他,两人的交流屈指可数。
这次他会主动送东西来,倒是在顾璟浔的意料之外。
半下午的时候,顾政也来了,他这次算是微服私访,没有大张旗鼓,进屋将人前前后后打量一遍,确定了人没事,才于榻前就坐。
年轻的帝王不过登基三年,已自有一派威严,只是连日来忧心不渝,眼下看着憔悴了许多。
今日一早他听到顾璟浔醒来的消息,差点连早朝都顾不上了,只是想着若叫她知道,定然要生气,这才拖延到下午,处理好所有的公务,急急忙忙赶来。
顾政落座,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你……”
他还未及问话,顾璟浔却打断他,抢先道:“皇兄,之前我塞给你的啖蔗散,可否还我?”
顾政:“???”
“你要啖蔗散,可是有哪里不适?”
顾政蹙眉,上下观察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盯出点毛病来。
榻上的姑娘叹息连连,叹得顾政差点以为她要交代遗言了。
半天,她捂着心口仿佛病入膏肓,“我心里不适。”
她时常这般造作,顾政到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他要笑又觉得不合适,只得配合问:“谁又惹得我们长公主殿下不快了?”
顾璟浔并不回答,脸上扬起笑容,“我心悦一人,是他需要啖蔗散。”
“嗯。”顾政配合地点头,正要说改日给她送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猛地抬起头,“嗯!?”
他表情过于夸张,顾璟浔撇嘴,“有什么好惊讶的?”
顾政:“……”
这都不值得惊讶,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况且这都不能算是惊讶了,是惊吓吧。
顾政不说话,有些不可思议,直到顾璟浔推了他一下,他才转神问:“你又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可要朕帮忙?”
“什么叫又!?”顾璟浔恼得作势要打,被他躲过去。
她鼓腮不满睨他,“不是哪家的公子,是个江湖人士,他朋友中了毒,需要啖蔗散。”
顾政要笑不笑,脸上多出些戏谑之意,“你这后院还塞得下人吗?江湖人士,也不怕他与崧菱院的几位打起来?”
顾璟浔:“……”
“我这院子里为什么这么多人你心里没数吗?”她恼着,要不是对面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顾璟浔差点就上手打了,反正俩人从小也没少在一起打架,她年纪又比顾政小,基本上都是她单方面的动手,顾政也从来不恼。
年轻的皇帝默然一瞬,不再同她说笑,目光稍沉,低头沉吟。
“啖蔗散明日朕会派人给你送来。”
顾璟浔抱着软枕点头,眼底像是盛了融化的沁甜蜜糖,嘴角上翘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顾政瞧得微愣。
她一贯恣肆无拘,有时当真让人瞧不出真实想法,那一言一行的热忱或真或伪,或起兴玩闹,或情之所系,无人得知。
可眼下,他却觉察出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几不曾提及谁时,露出这般女儿家的欣喜向往之态,那目中微漾的甜意,骗不了人的。
顾政心下稍异,“你……找到他了?”
顾璟浔只顾着憨笑,倒没注意到这一声轻问,顾政没等到她的回答,无奈摇头,一时欣然一时忧忡,只笑了一下,不管她听不听的进去,如往常一般开始同她叮咛嘱咐。
他公事繁忙,能抽出时间出宫已属不易,顾璟浔挠挠耳朵,推着他往外,“你快些回宫去吧,不然那些奏折又要批到半夜。”
顾政半恼半笑,总觉得自他登基之后,顾璟浔就不大爱和他相处了,反而每次见面都要提醒他当以国事为重,不可贪乐偷闲等等。
偏偏她顶着长公主的头衔整天在外玩闹戏耍,再从她嘴里听到那些忧国思民的话,便着实让人气恼。
顾政不厌其烦地又安排几句,瞧她推人推得更狠了,这才起身离开。
……
玄悲寺后山禅房之中,惊蛰盘腿坐于木榻上,不急不缓地翻动手中的经书,外面天色渐暗,余晖浅浅没下窗棂,室内只余一片橙红的暖色。
夏日里的山林虽不是很燥热,蚊虫却多,霍时药出了一趟门,手上被叮了好几个包,等回来时路过惊蛰窗边,他扭头朝里看了一眼。
玄色劲装的青年静坐榻上,捧着经书微微垂首,眼尾处趴了一只蚊子,如玉璧带瑕。
霍时药敲了两下窗棂,呵笑道:“经书都看上了,你是打算出家吗?”
屋内的青年偏头,颊上的蚊子惊飞而走,他朝霍时药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看书,没搭理他。
霍时药见他不睬人,也不恼,倚在窗边,看着院墙上攀爬的一簇花木,笑说:“其实皈依佛门也算是一条路,你我这样的人,不正如世人所言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他转身扒着窗户,语气似认真又似调侃:“我瞧你这样子,倒真挺适合当个参禅打坐的小和尚,不若你拜了渊大师为师算了,出了家虽说日子枯燥,但也算安稳,往后再不用过那等刀口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
外面天色已然昏暗,虫鸣声声入耳,并不显郁燥,倒是难得宁静。
惊蛰沉默着下榻,走到窗户边将经书放到闷户橱上,轻轻白了霍时药一眼,正欲关窗,霍时药却忽然按住窗扇。
他咧嘴笑出声,手指着惊蛰的胸口,眉毛上挑,“看来,有人不希望你遁入空门啊。”
惊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衣襟缝隙中,缓缓闪烁着赤金色的光,玄色的衣边流光浮动,如同暗纹一般。
窗户被霍时药从外面合上,惊蛰愣了一下,自怀中掏出玉球,球心游龙浮动,翻涌欲出。
他蹙了一下眉头,那光芒似有感应一般,很快消散,躺在手心的便成了一枚普通的玉。
惊蛰没在意,又重新塞回衣服中。
远处传来空沉悠长的晚钟之声,寺中僧人送来了素斋,惊蛰出了禅房来到堂屋,同霍时药了渊一同坐下用饭。
往来这处禅房的人不多,对于他和霍时药两个外人,那些僧人也从不多问。
眼下霍时药每日都需了渊过穴施针,离不得玄悲寺,惊蛰亦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
他待在渠门太多年,浸染血腥孑然独行,如今脱逃而出,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心说处处是归途,可又好似哪里都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惊蛰举箸发呆,直到耳边传来霍时药一声闷笑,“你的相思引又亮了。”
惊蛰回神,下意识看向胸口,果然又亮起了赤金的光。
那光亮仿佛堵到了胸口,让他心下一闷,薄唇不由紧抿,伸手将玉球往里侧塞了塞。
衣襟口的光芒依旧不散,在这视线本就有些昏暗的屋中格外显眼。
对面的了渊大师似没注意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眉目慈和如旧。
惊蛰撇了一眼促狭憋笑的霍时药,想起桓亲王府碰到的那位长公主殿下,继而想起她窝在自己怀里软声温语的样子,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表情紧绷,起身朝了渊大师抱拳施礼,已示告辞,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
霍时药也不管他如何,心情颇好地将他还未曾碰过一口的米饭端到自己面前,扒着吃起来。
了渊亦是无奈低笑,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
惊蛰回了自己的房间,打了水洗漱一番,便躺在榻上轻瞌眼帘,屋中蚊虫绕于耳畔嗡声不歇,他也不在意,亦不驱赶。
怀中的玉球不停闪烁赤金色的光,就连闭着眼睛也无法忽视,惊蛰睁开眼,眸带郁色,伸手将玉球掏出来。
也不知那长公主是不是太过无聊,这会儿一刻不停摇晃玉球。
他看了一会儿,亮光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来愈甚。
惊蛰额角轻抽,起身下榻,走到闷户橱边打开抽屉,将玉球丢进去,而后“哐”得一声合上。
他转身躺回榻上,重新合眼。
休憩了片刻,却是一点睡意也无,便睁开眼望向窗边。
窗户底下放着三屉闷户橱,抽屉的缝隙中不断闪烁着金光,暗夜之下格外醒目,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世间珍宝。
惊蛰盯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蚊虫绕于耳太过扰人还是怎的,他拧眉坐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窗边重新打开抽屉,拿起里面的玉球塞回怀中。
玄悲寺后山林深花绕,幽觅迥深,一道黑影如暮夜之鸦,轻巧越过禅房院门,往山下而去,隐约只见赤金的光芒闪烁飘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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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蛰哥哥理想生活:养花种草。
蛰哥哥现实生活:日夜爬|墙。
第20章 吓唬
桓亲王府的守卫被没有如惊蛰所想的增加,他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翻进来。
眼前的楼阁在夜色之下更显巍峨,飞檐上系着铜制风铃,于灯笼光影处轻扬,叮铃脆响。
惊蛰隐于一处栏杆下,手心的玉球还在不停闪烁,已经被他攥出了热度。
他趁着一队守卫走远,轻巧越过长廊,立到一扇窗边,正准备撬开窗户,不过轻轻用力,窗扇便被推开了。
这扇窗离屋内的床榻最近,半开的角度刚好可以将拔步床一览无余。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榻边燃了烛火,被纱罩笼盖,朦胧昏黄。罗帐后人影绰约不明,这会儿竟从里面发出声声低笑。
惊蛰看了一眼仍在发光的玉球,再往榻上的人影看了一眼,拧着眉头从窗户翻进去。
他几步走到床榻边,弯刀在手,刀鞘一下挑开淡红色的罗帐。
待看清榻上的人,眼底的躁郁之色顿时一滞,到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卡住。
金线锁边的锦褥,少女趴伏于枕上,手中攥着系玉球的红线,偏头与他对视,小口微张,表情诧异。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海棠色的兜衣,玉色无暇的纤瘦脊背袒露,脖间与腰间的细绳好像一挑就能断开。
惊蛰反应过来,倏地放下手中的刀,扭头便走。
帷幔垂落之前,一双玉臂伸出来,及其迅速地抱住了将要收回的乌黑刀鞘。
帐外的人收刀很急,顾璟浔被他的力道带动,差点从床榻上摔出来,她踉跄着站好,脸上的笑容立刻如夏花绚烂,弯眼看着蒙了半张脸的玄衣青年。
惊蛰哪里能料到她会这般,目露惊愕,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灿烂的笑容,再而看见她几乎半。裸的身躯,忙又别开目光,手下用力,想要将刀从她手中拽回来。
顾璟浔见他一副拔腿要跑的架势,心中着急,将刀攥得更紧。
许是久久拔不回刀,青年稍急,忽然猛地使力。
顾璟浔敌不过他的力气,又不肯松手,这一下拉拽,她整个人失去重心,顺着力道,直接砸过去。
“咚”得一声,顾璟浔的头撞在青年胸膛上,痛的她情不自禁嘤。咛出声。
她身体本就不适,此刻撞了一下,更是晕晕乎乎稳不住身形,只得抱住惊蛰的腰,抬起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放手。”
昏黄灯烛下,青年眸色幽沉,如沼泽上黑气翻涌,要将她噬了一般。
顾璟浔当然不会傻乎乎认为蛰哥哥是对她动了什么情。欲,毕竟眼神仿佛要吞人的状态,还有一种叫杀意。
也不知是穿的太少还是怎的,顾璟浔脊背一凉,直接推了他一把,似受了奇耻大辱,嗔视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她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臂,眼泪朦朦,委屈得不行,“是你潜到我房中掀开了我的床幔看了我的身子,又不是我潜到你房中掀了你的看了你的,你作这般好似受惊受辱的样子给谁看?”
惊蛰:“……”
他要知道她穿成这样,断然不会进来。
许是她埋怨的过于|迅速,表情过于凄楚,惊蛰一时反应不过来,莫名有些惭愧,他别开目光,手中弯刀一横,挑起衣架上的一件外衫,目不斜视,精准地罩在顾璟浔脑袋上。
做完这些,又觉得多此一举,便将手中的玉球随意甩到案几上,看都不看面前的少女,“这个还你。”
顾璟浔拉下脑袋顶的衣服披在身上,过去将玉球拿起来,走近惊蛰,“我说了,这东西你收着,到时候我给你啖蔗散。”
惊蛰无视她捧到眼前的手,眯了一下眼,“是我给你解药,你给我啖蔗散。”
他在威胁她。
顾璟浔闻言笑了一下,一脸无所谓,“那就让我毒发身亡好了,啖蔗散我偏不给你。”
“你……”握刀的手收紧,惊蛰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世家权贵,有哪一个不惜命的,怎么偏生她这般怪异善变,半点不受胁迫,怕是之前的畏惧怯懦,也都是装的。
惊蛰其实不想与顾璟浔这样身份的人过多牵扯,总觉得她在兜圈子戏耍他,又不知她到底要如何。
他尽力去救霍时药,不代表他与他有过命的交情,其实在他心中,霍时药死不死的,他并没有多在乎,两人在渠门交流甚少,如今不过是合作了一次,再多的,大概就是点儿同病相怜。
而这点儿天涯沦落的同病相怜,也正是一开始他决定救霍时药的原因。
惊蛰静默良久,沉声问:“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