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把刀——一夜寒生关塞
时间:2022-02-11 08:29:03

霍时药一直在疑惑惊蛰为什么会与自己合作,只是单纯想脱离渠门吗?
现在想来,这其中会不会也有些霜降的原因,他用那样的手段算计立春,是否因为霜降是被立春所伤,他会为他偷啖蔗散,是否也因为他救了霜降。
但,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眉眼冷漠,一个低头浇茶,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当年的情谊。
分茶已毕,霜降先端了一杯放到惊蛰面前,“今日邀你二人来,是为渠门后续之事。”
兔毫盏置于眼前,盏中茶沫勾画,收翠色山水于一汤之中,朦胧空远,内附乾坤。
惊蛰与霍时药皆不言语,等着他的未尽之言。
霜降将第二杯茶递给霍时药,看着他道:“这两日容侯爷派了不少人,到你信中所指的那处崖底搜寻,没有找到常闾的尸首。”
接茶的手微颤,茶水险些洒了一桌。
“不可能。”霍时药下意识反驳,“我与惊蛰亲眼看见他跌落山崖,便是摔不死,他身中谷雨的食蓼毒,怎会寻不到尸首。”
霜降:“话虽如此,可你们也知道,常闾这些年一直与朝中之人有所勾结,围攻渠门之事难保没有被人听到风声,如今寻不到尸首,他是不是被那些人救走了,也未可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他们都懂,如今遍寻不到,才最是让人惶恐。
霍时药下颌紧绷,手中的茶盏捏出了裂纹,低喃:“常闾就是个疯子,若是没死,指不定藏在什么地方,哪天跳出来,咬断我们的喉咙。”
“霍兄怕了?”
“要命的事,怎能不怕?”
霍时药放下兔毫盏,双手紧握成拳。
惊蛰撇了他一眼,眼皮微垂,鸦睫掩落眸中情绪,抿了一口茶水。
惜命是真的,但越是怕死,死得就会越快,在渠门摸爬滚打,恐惧死亡的人,是活不到现在的。
霜降见两人皆不言语,便继续道:“之前立春刺杀容侯爷,虽不知幕后主使为何人,但可以确定,有人盯上了平南侯府,你二人仔细想想,近一年来渠门所接手的任务,有几个是朝中官员?”
霜降说着,压低了些声音:“容侯爷怀疑,这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此人所图甚大,且与常闾有所勾结,如今常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我几人又知晓他不少隐秘之事,若他真的被人救走,你我必是他首先要除掉的目标,就算他已经死了,那幕后之人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他还欲说什么,惊蛰忽然比了噤声的手势,霍时药与他对视,而后起身离开座位,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茶楼的伙计提着壶从走廊路过,霍时药从门缝看着对方走远,便又回到座位。
他落座饮了一口茶水,朝霜降笑说:“你过去最擅追踪探查,怎么如今这点儿动静都注意不到?”
霜降闻言,神色难掩落寞,苦笑一声,“我这身体,能捱几年已是与天争命,往后再要动武,怕是没希望了。”
他转而反问:“我的命还是霍兄救回来的,霍兄不应该很清楚吗?”
霍时药讪然,不知如何作答,便干脆埋头喝茶不说话。
他想,惊蛰也当明白霜降今日真正目的了。
果不其然,霜降收了桌上的点茶器具,向他二人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希望能与你二人联手。”
“联手?你我三人吗?”霍时药放下茶盏,出声问道。
“是你二人,与容侯爷联手。”
霍时药哂笑,“与当今平南侯联手,那你可真是抬举我与惊蛰了。”
“霍兄已与侯爷见过几次,又何必说这样的话。”霜降嘴角下压,似不满他这样的口气。
霍时药微窘,伸手推推一旁的惊蛰,“你倒是说句话啊。”
惊蛰将他的手用刀柄推到一边,看向霜降,“怎么联手?”
霜降:“你二人可先入侯府,护卫侯爷安全,侯府也会给你们庇护。”
他话音落,霍时药忽然起身,嘴角笑意渐冷,“我明白了,你方才与我二人周旋那么多,原来是来当说客的。”
他手撑着桌面,朝霜降的方向倾身,“怎么,容侯爷打算将我与惊蛰收为麾下?”
霍时药扭头朝惊蛰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笑意已无,“我和他,可不想再给人当刀子。”
霜降被他的态度激得胸腔起伏,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霍兄误会侯爷了,此事是我向王爷提起,并非侯爷的意思,也并非是要你二人往后听命于侯爷,只待寻到常闾,除了隐患,是去是留,都凭二位自己做主,霍兄难道不知分则两害,合则两利的道理?”
他话音落,霍时药神情缓和了些,重新坐回位置,“这么说,你还是为我二人着想,平南侯府那么多护卫,确实是个保命的好去处。”
见霜降颇有些无言以对,他继而笑问:“我与惊蛰皆是渠门里逃出来的亡命徒,容侯爷能放心?”
“我过去亦是渠门中人。”霜降被他这一番喜怒闹得无奈,“既已离开那地方,往后也不是不可以重新来过。”
霍时药还欲说什么,惊蛰忽然用刀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行了。”
他那表情,仿佛再说“装模作样差不多够了”。
霍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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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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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装腔
 
霍时药在惊蛰不耐的提醒下闭上嘴巴,取了桌上的茶碾开始把玩。
霜降见他一副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也不多言,从身旁的盒子中取出几张文书,放置到木桌中间,“我托人给你二人登了户籍,往后若要在京城行走,会方便很多。”
过去他们在外执行任务,常常需要一个身份作为掩护,只不过那些都是临时装扮,如今离开渠门,倒不必在躲躲藏藏,但若无身份文牒在身,外出遇上盘查,怕是要被当作流民盗寇。
惊蛰取了其中一张文书,打开来看,墨迹尚新的文字间,写着“荆祈”二字,他抬眸看向霜降,片刻又垂下,将文书折叠好塞到衣襟中,道:“多谢。”
霜降笑着说无妨,见霍时药也将另一份折好收起来,他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二位若无异议,三日后依旧在萍聚茶楼,届时我来接二位入府。”
霍时药塞好了户籍文书,也从位置上站起来,似笑非笑,“我可没答应要进什么平南侯府。”
霜降拧眉,“霍兄可还有什么疑虑?”
“疑虑倒是没有,只是你也说了,常闾不知道躲到了哪个角落,若我和惊蛰全都入府,那平南侯府怕不成了众矢之的,敌暗我明,可不能一味固守,这个时候,就该想法子引蛇出洞。”
霜将疑道:“霍兄意欲何为?”
“你们觉得,常闾最在意的是什么?”霍时药不答反问。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霜降沉吟不语,望向霍时药的目光有些犹疑。
常闾最在乎的无非渠门门主之位,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既要钓大鱼,总得先抛个饵。”霍时药朝惊蛰撇了一眼,继续道:“若是渠门重建,门主易位,你们说他会不会耐不住性子跳出来?”
霜降听他说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皱眉,“此事过于冒险,待在下请示过侯爷,再与霍兄商榷。”
很明显地推诿直言,意料之中的事情,霍时药也不恼,轻笑颔首,“有劳。”
一旁沉默许久的惊蛰起身,凝着霍时药,乌眸乍冷,氤着一股浓浓黑沉,片刻,他垂眼,从霍时药身边绕开,提着刀离开房间,一句话都没留下。
霍时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眼神微黯,扭头同尚不明所以的霜降寒暄几句,便也离开了茶楼。
萍聚茶楼东面的巷子偏僻安静,此刻一个行人不见,霍时药走到拐角处,一把刀忽然架在了脖间。
刀身微弯,夏日里依旧散发着一股子冰寒之气,贴在肌肤上让人汗毛直竖。
霍时药看向持刀的青年,玄衣劲装,眼眸厉如鹰隼,似动了杀念。
“我不该救你。”他的声音,宛如冰凌碎玉,不是后悔,只是陈述。
霍时药迎上他肃杀防备的目光,不躲不闪。
引常闾出来,并不需要重建渠门那么麻烦,他知道惊蛰看出了他的意图。
当初攻入渠门的,都是些江湖门派,容长樽不过从旁助力,并没有打着朝廷的名号,如今霍时药提出这般谋划,在惊蛰看来,无非是想再借容长樽之力,重建渠门,坐上那门主之位。
霍时药低眸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神色未变,“你可知,公孙前辈建立渠门的初衷?”
“持剑斩寰宇,除奸佞恶歹,平江湖风波,至四方海晏河清。”
他说完,惊蛰的目光并不见丝毫动摇,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时刻有可能划开他的喉咙。
“看看这把刀,还有你的蝉翼剑,沾的血,可都是奸佞恶歹?”青年冷笑,倏地放下刀收入鞘中。
他转身离开,再不去看霍时药一眼。
仗剑除恶也好,快意恩仇也罢,血染的多了,尝过了将别人的生死掌控于鼓掌之间的滋味,又有多少人还能守着最初的赤忱。
他或许相信霍时药不会变得同常闾一样,只是如渠门珣阁那般,以个人的好恶生杀予夺,终究还是会步入常闾的后尘。
惊蛰从深巷中离开,一路往北而去,走了个把时辰,来到一处山林之中。
他沿着杂草满布的石阶,行至山腰处,此时日头已落,霞光束束洒于青草间,斑驳如枯。
远处老树佝偻,荒庙处处断壁残桓,惊蛰走过去,伸手推开庙门,尘土落了一地。
空旷的庙宇中狼藉一片,铺满了厚厚的灰尘,中间的石像是一个身穿铠甲,将军模样的人,神色肃穆,重剑置于身前。
这是东琉开国名将谢匡的庙,谢家一门忠烈,长年驻守郜洲,自从六年前谢宪将军勾结南襄叛国投敌,再也没有百姓来这处庙宇祭拜过,这里便也荒废下来。
惊蛰将供桌上的杂物清理掉,又将烛台摆正,这才绕到石像之后,蹲下身,撬开地上的一张石板。
他取了身上的刀,用早已备好的油布裹好,手指寸寸抚摸,似抚衣弄琴,一遍又一遍。
石板下有一处空格,惊蛰握着刀放入其中。
厚裹油布的弯刀躺在泥土中,似有嗡鸣声声入耳,穿透过往种种血腥,被石板重重掩下。
尘灰激起浮荡,终究归于沉寂。
将四周杂乱稻草覆于其上,惊蛰起身,从石像后面走出来。
庙门口发出一阵响动,惊蛰脚步一顿,下意识跳上房梁。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走入庙中,他伸手取下兜帽,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
惊蛰躲在梁上,瞧见他的脸,眼神微变。
门口男子看向被收拾的整洁的供桌,明显愣了一下,他缓步走到石像前,沉默着双膝跪地,行了三拜。
惊蛰敛声屏气,看着底下的庙宇,那黑袍人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曾发出,许久,他起身,重新戴上兜帽,走出荒庙。
见人走远,惊蛰自房梁上跳下来,朝供案后看了一眼,石像依旧肃穆沉默。
七月二十九,今日是谢宪将军投敌叛国,葬身九环山的日子。
惊蛰离开荒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下山寻了一家客栈,暂作休整。
如今有了霜降给的户籍文牒,外出住店倒是方便很多,不至再如往常一般,躲躲藏藏。
惊蛰自浴汤中出来,取了一件普通的灰色布衣穿上,他方将衣带系好,旁边的架子忽然亮起一片赤金色的光。
惊蛰的动作明显一顿,伸手取下上面挂着的玉球。
中空的白玉此刻流光璀璨,繁复花纹渐次蜿蜒,他似乎能透过这玉,看到那平洲长公主灿然的笑容。
呼吸滞了一下,惊蛰一时犹豫要不要再去,他与霍时药已经闹到这种地步。
眼见玉球光芒欲甚,惊蛰深吸一口气,将东西塞到袖口,出门离开客栈。
丝缕金光,仿佛无声牵引着他,走过那一条长街,翻入一堵一堵高墙,踏着月下的琉璃瓦,落在池塘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上。
池塘边,顾璟浔一人独坐,茜色烟纱裙随着小腿摆动的弧度,摇曳在水面上,似触非触。
她低头调整腰间系着的驱蚊香囊,又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发,然后保持着最为柔美动人的姿势,不动了。
惊蛰不知她到底要干嘛,便隐在树上,一时没打算下去。
半晌,池塘边的姑娘,悄悄蹬掉了脚上的一只鞋,绣着团花的鞋子扑通一声掉到水中,湖面涟漪波荡。
顾璟浔小小惊了一下,伸手捂住嘴巴,半晌,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打理头发。
惊蛰瞧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轻轻蹙眉。
她又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了许久,似乎有些焦急了,便开始摇动手中的玉球。
袖口金光亮起,惊蛰自树上跳下来,慢慢走到她身后。
顾璟浔似得到感应一般,迅速转过头。
青年蒙着面,站在假山柳树旁,身体一半匿于阴影,一半沐于月下,身上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却难掩挺拔清肃。
月色映塘波光粼粼,顾璟浔眼眸潋滟,好似刚从那藏着月光的水池中打捞上来。
“你来了。”她朝他笑着,满眼皆是他,皆是欢喜。
如同一泓清泉,在这燥热夏日浇得惊蛰心头一颤。
他立在原地没动,俯视坐于池边的姑娘,不远处长廊灯盏暖色朦胧,塘中莲叶碧色连天,她身上的艳色裙纱如烟似雾,如同今早梦中,逶迤在他身上绽放的一样。
惊蛰猛然回神,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顾璟浔看着青年伸到自己面前,略显粗糙的手掌,眼睛一亮,心口霎时如小鹿乱撞,一下子便握了上去。
惊蛰错愕,慌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力道过大,顾璟浔的双腿尚且垂在水池上,这一下拉扯不住,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池塘中摔。
惊蛰被这一出弄得猝不及防,连忙伸出另一手去拽她,好险才没让她掉下去。
身体下坠又被拉回,顾璟浔顺势扑过去,抓住惊蛰的衣襟,凑到他胸口,猛吸了一口气。
鼻腔中萦绕着一股很淡的皂角香,顾璟浔心脏怦怦跳不停,也不知是方才被吓着了,还是与惊蛰靠得太近了。
她抬头,青年微湿的长发搔过脸颊,惹得一阵麻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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