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身高腿长,走起路来顾璟浔要小跑才能追上,这一路顾璟浔抱着他手臂不撒手,结果就变成了被他拖着走。
偏他拖她拖得如同无物,眼看一条街快要走到尽头,顾璟浔撒泼不干了,“我都还没逛!”
惊蛰闻声,这才停下脚步,低眸看了一眼被抱住的手臂,声如霜浸寒石:“松开,去逛。”
顾璟浔委委屈屈撒开手,走到最近的一处摊子前。
她扭头见惊蛰还站在原地,便大声唤道:“蛰哥哥你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啊。”
这一声引得周围的人好奇观望,惊蛰忽然这样被多道目光注视,顿时浑身不自在,只好走到顾璟浔旁边。
顾璟浔这才又笑开,恰好见那小摊处的老者正在勾糖画,便指着石板上还未完工的糖人道:“老伯,我要这个。”
老者举勺勾勒,一气呵成,沾上竹签,待浆色凝固,他便将糖画铲下,笑呵呵递给顾璟浔,“姑娘拿好。”
顾璟浔掏了银子放过去,接下糖人笑声称谢。
手中的棕黄色的糖人做成了麦穗状,栩栩如生,凑近便能闻到糖渍的香甜,顾璟浔将它举到惊蛰面前,眉眼弯弯,“尝一下。”
青年避开,扭头欲走,顾璟浔却再次绕到他面前,直接将麦穗状的糖人怼到他嘴边,“尝一下嘛。”
尚存温度有些沾黏的糖人贴在嘴唇上,鼻腔钻入一股诱人的甜,惊蛰鬼使神差咬了一口。
糖块入口而化,香甜立刻溢满唇齿,惊蛰微微眯眼。
顾璟浔浔见他眼波软漾,忍不住咧嘴而笑。
蛰哥哥果然嗜甜。
惊蛰回神,似觉得方才那样有些不妥,闷咳一声,随即冷了脸色。
渠门中熬炼出来的人,不能让人窥知爱好,如此便不该有爱好。
他扭头看去,却见顾璟浔举着那麦穗糖人,张口含住,含的位置恰好是他方才咬过的地方。
惊蛰心中一突,伸手便去捉顾璟浔的手,这一拽之下,顾璟浔将那处糖咬下来,顺便舔去粘在唇上的糖渣。
她被惊蛰攥了手腕,便将已经被咬掉一半的糖人戳到惊蛰嘴边,神色懵懂,一脸无辜:“你还要吃吗?”
惊蛰慌忙后仰,躲开险些再次碰到嘴唇的糖人,盯着姑娘沾了糖光格外水润的唇,有些羞恼咬牙,“你……”
他说得那些话,便闭口缄默,甩开顾璟浔,转身大步离开。
眼见青年走远,顾璟浔看了一眼手里的糖人,想起蛰哥哥那龟毛爱洁的毛病,拔腿便追上去。
街道上有人赶驴车经过,顾璟浔险被撞到,她朝旁边的空隙躲避,等车过之后,再朝街上看时,已经不见惊蛰的身影。
顾璟浔赶忙朝惊蛰离开的方向追去,兜了一圈没见着人,心下不由发慌,便加快了脚步。
长街已至尽头,连人影都见着,顾璟浔只得抱着画轴举着半块糖人开始喊。
“惊蛰!”
“蛰哥哥!”
她一路走一路唤,过了桥也没瞧见人。
这处离街道已经有一段距离,顾璟浔走累了,正想回去再找找,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姑娘。”
她吓了一跳,扭头就见一个三十上下穿着短打的人站在灯笼下。
那人目光和善,笑眯眯望着她,“姑娘在找荆哲吗?方才我见着他了,他也在找你,就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方向,道:“离这儿不远,我带姑娘过去吧,想必那位公子找您也找急了。”
顾璟浔看着他没说话,半晌,她微微一笑,“有劳公子了。”
那人咧嘴,率先走到前面,“姑娘请。”
顾璟浔见他往那河岸的反方向走,便隔了一段距离,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对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人始终跟着,便扭头继续往前。
灯火渐次熹微,两人绕过一条街后,走入一道昏暗的深巷。
顾璟浔抱着画卷,站在巷口伫立。
那人再次扭头看过来,昏暗光线下,姑娘一身红衣,脸白的有几分不正常,眼神冰凉。
有风吹起她的长发,幽暗冷白辉映,如同索命艳|鬼。
那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再去看时,也不过是一个纤纤弱质女子。
他便又笑着唤了一声,“姑娘怎么不走了?”
灯下的人不言不语,目光攫过来,只望着黑洞洞的深巷,似专注,又似空洞。
那人正要再提醒,巷口的人忽然抬脚缓慢走来,步履无声,裙裾浮动,而后立在五步远处,不动了。
她脸上神色晦黯不明,声如碎玉泠泠:“蛰哥哥在这?”
那人四下打量一番,见此处荒静无人,便朝顾璟浔走近,忽然露出了恶意面目,“你蛰哥哥不再这里,有好哥哥我疼你。”
高壮的身影笼罩过来,顾璟浔闭上眼,手中画卷糖人尽数散落于地,眼前浮现污脏不堪的深巷,张张凶恶狰狞的面孔,如同獠牙青面。
耳畔传来一声闷响,顾璟浔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姜姜。
巷中墙角边,青年乌靴踩着地上人的喉咙,利落掰断对方的手脚。
惨叫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惊蛰又一脚踢向那人的太阳穴,人便倒在墙角处没了声响。
青年起身时,恰有月色清辉散落乌发肩头,如薄酒濯冰注泉,溅涟琨玉。
他自黑暗中走来,裹着一层寂寥血腥,顾璟浔却从一片灰蒙中窥见了光亮,那光亮轻洒漫辉,照得这阴潮深巷,暖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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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宝儿,云端5瓶,爱吃兔子的胡萝卜1瓶。
谢谢袖子(●‘?’●) 2021-08-12 投出的手榴弹1个,受宠若惊.jpg七夕快乐呀!么啾~
第26章 过往
惊蛰从巷中走出,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顾璟浔,姑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身躯纤弱,仿佛一触就碎。
她的神色分辨不明,只随着他的走近,眼瞳浅动,似清明又似惝惘。
惊蛰眼底戾气渐消,走到她面前一步远,“你……”
面前的人却并不听他将话说完,缓缓蹲下身,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那双悉心养护的素白双手,在潮湿的沾着污泥的地上摸索,一寸都不放过。
不远处的灯笼光线丹色朦胧,洒在巷中蹲身的少女身上,愈显得人纤侬娇弱。
惊蛰低头看着她,见她俯着身将碎了一地的糖人一点点捡起来,手向前伸了些,顿了一下,终是弯腰拽了一把顾璟浔,“捡它作甚?”
地上蹲着的人不肯动,惊蛰眉头紧拧,又伸手拽了一下,人依旧不肯起来,他无奈,便同她一样蹲下身。
顾璟浔的目光移向别处,指甲勾出砖缝中散落的糖渣,正要放于掌心,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她很明显的抖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如同陷入莫大的恐惧中,颤抖不止。
惊蛰以为自己吓着她了,便松了手。
他正欲起身,眼前的人忽然攀上来。
她的头抵在他的怀里,一手扳着他的肩膀,一手攥着他的衣服,手上的污泥和糖渣染脏了灰色的衣襟。
惊蛰下意识伸手揪住她的后领,想将人扔出去,触到那瘦弱的后背,掌心感受到那不住的战栗,他一时僵住。
攥住后领的手有些无力,缓缓松开,曲指成拳,又再度松开,半晌,他干涩着声音,向顾璟浔道:“放手。”
怀里的人闻言,反而攥得更紧,头朝他怀里埋得更深了。
惊蛰呼吸起伏,大掌抚上她的肩膀,正要往外推,怀里的人却又剧烈颤抖了一下,轻喃着:“蛰哥哥……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她声音弱得宛如呓语,近乎哀求,惊蛰扣在她肩头手掌再度无力。
怀里的姑娘,明显有些不正常,惊蛰不知她是怎么了,他觉得此刻自己该推开她离开才是,可……
她的手死攥着他的衣服,他……挣脱不开。
青年不甚温柔地将人带起来,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改为环绕,虚虚揽着,半拖半抱地走出巷子。
顾璟浔一路都没有从他怀中抬起头,紧闭着双眼,直到感受到微刺眼的光亮,才终于松开攥着惊蛰衣服的手。
她睁开眼,恰好撞上青年微凉的目光,原本咚咚的心跳突得停了一瞬。
顾璟浔很快回神,深呼了一口气,极缓道:“谢谢。”
惊蛰眸色淡转,似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戾气:“你为何跟着那人?”
顾璟浔愣了一下,意识到他问的是何人,便老实巴交说:“他说能带我去找你。”
眼前的青年沉默良久,忽然直直看向她,一错不错,“顾璟浔,你知道那人不怀好意。”
这是他第一唤她的名字,语气带着少有的严肃。
顾璟浔的心,搏动许久,仿佛终于从那泥沟中跳跃出来,霎时间如烟花绚绽,灰败褪去,笑容漾在眉眼与唇角,她扑到惊蛰身旁,抱住他的手臂,“你担心我啊?”
姑娘满眼的欢喜甜意,驱散方才那一股烛火将熄般的余烬。
惊蛰伸手将她推拒开,冷冷道:“你身边有那么多暗卫,何须我担心。”
他从那卖糖人的小摊离开后,便去周围确认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少桓亲王府的暗卫,那些暗卫明显是跟着顾璟浔出来的。
惊蛰觉得自己根本完全没有必要管这位平洲长公主,便冰着脸抬步离开。
身后的人再度追上来,笑容不减,“你知道我有暗卫保护,方才为什么还要救我?”
惊蛰脚步一顿。
那深巷之中,他将底下发生的事一览无余,原本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愿。
到最后为什么出手,连惊蛰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记得,巷中顾璟浔闭眼的那一瞬,绝望而希冀。
他突兀又诡异的觉得,她在渴盼他的出现。
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将那下一瞬便要碰到顾璟浔的人制伏,甚至折了对方的手脚。
惊蛰鸦睫轻颤,如帘似羽遮下眸中微芒,一言不发地从顾璟浔身边走开。
身旁的姑娘再次追上来,如同绕巢的小蜜蜂。
“蛰哥哥,你为什么救我啊?”
“你刚才是不是没走,一直暗中跟着我?”
“你救了我,那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蛰哥哥,蛰哥哥……”
惊蛰被她绕得眼昏,耳边如同有群蜂嗡嗡而鸣,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加快步伐,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直接以轻功飞身到一处屋顶上,然后从另一边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璟浔:“……”
蛰哥哥被她给烦走了。QAQ
惊蛰跳下一处屋檐,借着灯笼的光线,低头看了看袖间和胸口几处的脏污,指尖捻起其上的一小点糖渣,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气。
他朝着拐角处的一家客栈走去,耳边临街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渐渐模糊。
另一边,顾璟浔寻了个地方洗净双手,便朝王府的方向慢慢踱步,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她却一眼也懒得去看,只觉了无趣味。
暗处的姜姜现身,走到她身后一步远,双手捧着两卷画轴。
顾璟浔半转身体,将画拿到自己手中,脸上散淡的表情总算柔和了些。
再次回到桓亲王府,顾璟浔走的是大门。
守门的下人似对她早出晚归已经司空见惯,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此刻已经过二更,原该静谧无声的前院却杂声嘈嘈,顾璟浔百无聊赖地走在画廊中,迎面撞上一队步履匆匆的侍女。
她面无表情地立在廊中央,那几个侍女猝然看见她,立即惶恐下跪,“奴婢拜见长公主殿下。”
顾璟浔低眸看着伏在脚边瑟缩的几人,很轻地哼了一声,“往哪里去?”
那几个侍女头也不敢抬,皆讷讷无声,头顶无声威压落下,终于有个侍女忐忑道:“前院的小公子发了热,侧妃娘娘唤奴婢们前去伺候。”
她话说完,地上的几人,将头埋得更低了,生怕顾璟浔动怒。
良久,才听到不冷不热的一声,“起来吧”,侍女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行礼告退,往画廊的另一头离去,步履比方才还要匆忙。
顾璟浔见那些人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嗤笑一声,偏头看了一眼身旁隐匿如影的姜姜,“我有这么可怕吗?”
姜姜张口欲答,又闭上嘴巴,缓慢摇头。
顾璟浔心情颇好地揉了揉玄衣少女的头发,踱步穿过画廊。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门廊处守夜的两个侍女正凑到一起咬耳朵。
顾璟浔听到“前院”两字,便停下脚步,站在暗处没有动。
那两个侍女年岁不大,其中一个个子高挑些,另一个生得圆圆滚滚的,像个福娃娃。
“咱们殿下昏迷了这么久,王爷都没来看望过,如今殿下好不容易醒了,也没见人来,前院那位不过受了些风,这大晚上王爷恨不能将全城的大夫都请来,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说话的正是那圆脸的侍女,她脸蛋白胖,表情气愤时两颊都泛着红。
高挑些的似也觉得不忿,“要不是怕惹得宫里不快,那纪侧妃怕不要求得王爷请个御医来。”
她不屑冷哼,又道:“她倒是敢往宫里求求试。”
圆脸的往前院方向怒嗔一眼,气哼哼呼着气,“也幸得今上亲待咱们殿下,不然真让他们欺到头上来了。”
顾璟浔立在阴影处,静静听着两人交谈,手持画卷,半天不动。
视线昏暗,姜姜看不清她的表情,便将目光转向门廊下的两个侍女。
顾璟浔的院子中,桓亲王,桓亲王侧妃还有侧妃膝下的庶子,都是忌讳,从不许人提起,如今却有人私下议论,还被自家殿下撞见,姜姜往门廊看时,目光渐冷。
没人比她清楚,前些年今上顾政还未登基,世子顾璟连求学在外时,顾璟浔在这桓亲王府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姜姜正要向顾璟浔询问那两个嚼舌根的侍女要如何处置,身旁的人却忽然从暗处走出去。
她脚步轻缓,走到门廊下时,才引得两个侍女的注意。
二人先是一愣,接着匆忙下跪,皆是一副忐忑的样子。
殿下好似是从外面回来的,也不知回来多久了,有没有听到她们谈话。
身形高挑些的大气不敢出,只盼着顾璟浔没有听见她二人的谈话,虽说是向着自家殿下的话,可这也是忌讳,姚嬷嬷曾叮嘱过,在这院儿里伺候,不得提前院的只言片语。
那白胖的却是个性子直的,悄悄抬头朝顾璟浔看了一眼,似还因刚才的谈话生着气,两颊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