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把刀——一夜寒生关塞
时间:2022-02-11 08:29:03

顾璟浔淡声道:“起来吧。”
两人这才恭敬起身,顾璟浔瞧了那圆滚滚的侍女一眼,手下微痒,便在她面团一样的脸上捏了一下。
那侍女不知顾璟浔为何如此,一脸惊愕,也不敢动,只傻傻站着,见自家殿下表情还算缓和,才没觉得害怕。
顾璟浔捏完便放下了手,转身往屋里走,跨过门槛,又道:“不必要的人,不必提,更不必怒。”
她声音清淡,身后的两个侍女怔忪,这才明白顾璟浔是听见她二人谈话了,忙又下跪行礼,“奴婢知错。”
顾璟浔转身,随意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又顺带将门关上。
她走到桌边点燃灯烛,将手中的两幅画展开,原本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容……
这天夜里,顾璟浔做了许久的梦,梦里她追着一匹马,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哭喊,最后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那马上的丹衣女子终于回头,含着泪调转马头,向她奔来。
顾璟浔趴在地上,泥水染脏了粉色的罗裙,她仰着沾了灰稚嫩的面庞,满眼希冀的看着那人纵马而来。
眼前的人越来越近,雕刻凶兽的大刀落下,将那丹衣女子拦腰斩断,如画布一样撕开。
马蹄铁上沾满了血,渐渐蔓延到她撑在地上的双手间,她被人撕扯进逼狭的暗巷中,面前是张张獠牙恶鬼般的面孔,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挥散不去。
巷中墙头乌影闪过,刀光如芒,收割着恶鬼的性命,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凶恶面孔,终于如碎纸般破裂,化尘般荡然无存。
她蜷在最角落的地方,身上的罗裙早已脏得辨不清颜色,手撑在污泥间,费力抬起头。
映入眸子的,是一双幽澈如泉的眼,绽着三月桃花,盛着万千繁星,那花那星却又像是被封入了千尺冰川,虽停留在了最美的时刻,却冷寂的了无生机。
她伸出沾了血的手,声如游丝,“蛰哥哥,蛰哥哥……”
耳边依稀传来温柔的一声应答:“我在。”
顾璟浔混混沌沌睁开眼,梦境中的眼眸渐渐清晰起来,半似桃花,半似凤眸,柔和地注视着她。
顾璟浔望着那眼眸中流转的温润,一时怔然,手指轻动,指腹间的衣料光滑如缎,她一瞬间清醒,脸上的痴怔顿时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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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奉上,七夕快乐呀!
 
第27章 少年
 
裴彻不明白,方才还紧紧攥着他袖口,满脸脆弱依恋的顾璟浔,为何瞬间便转了脸色,他心中沉了沉,到底没有表现出什么。
顾璟浔朝床里侧挪了些,神色冷淡,口气不愉:“你怎么在这里?”
裴彻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边上的姚嬷嬷便近前解释道:“方才老奴唤殿下不醒,便出门去请陆公子,恰遇上裴世子来府中给殿下送药,是裴世子求了老奴,想来看看殿下。”
顾璟浔往边上瞧了一眼,果然看见陆双离正提着药箱,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
触及她的视线,陆双离走向床榻,将药箱放到手边的几上,取了里面的脉枕和帕子,恭恭敬敬道:“容在下为殿下诊脉。”
他声音如沙石粗粝,裴彻听了莫名不适,轻轻蹙眉,再去瞧他的脸,姝丽中带着隽雅,雌雄莫辨,很是惹眼的容貌。
裴彻觉得他不单单是什么大夫,瞧这样貌,分明像是顾璟浔的……小侍。
裴彻心中郁结,便将早放在桌上的木盒取了,走到陆双离身旁打开,声音依旧温和:“这是我在崎南山中摘来的灵芝,今日先交与陆公子,有劳陆公子为殿下研医入药。”
陆双离愣了一下,接下木盒,神色不明地看了裴彻一眼。
顾璟浔目光落到那盒子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向姚嬷嬷道:“嬷嬷,先请裴世子出去。”
裴彻也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不大合适,便随姚嬷嬷离开,临走,他偏头多看了一眼陆双离。
人一走,顾璟浔也没真让陆双离诊脉,挥挥手让他退到一边。
陆双离便坐到不远处,研究那木盒中的灵芝,顾璟浔将姜姜唤出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姜姜知道她问的是裴彻进来的事,便如是答道:“方才嬷嬷唤殿下不醒,听得殿下一直在喊‘蛰哥哥’,以为殿下魇住了,便将陆公子请来,裴世子是跟着一起进来的。”
顾璟浔眉头蹙得更紧,她那嬷嬷绝不是听一两句请求,便放外男进她屋子的人,可她为什么带裴彻进来了?
顾璟浔揉着眉心,想起朦朦胧胧听到裴彻的那声“我在”,目光不由一顿。
她梦中呓语唤的“蛰哥哥”,莫不是给姚嬷嬷听成了“彻哥哥”,恰撞见裴彻入府,这才病急乱投医,将人带进来了。
想到这个答案,顾璟浔头更疼了,心里只觉烦躁。
她脾气一向不算好,陆双离瞧她眉目间隐有郁气,便行到她身旁,轻声问:“殿下昨夜可是没睡好?”
耳边的声音粗哑难听,顾璟浔却奇异的安定下来,缓缓点头,“做了一晚上的梦。”
“殿下梦见什么了?”
顾璟浔神色怏怏,梦中的一些画面渐渐模糊,她仔细去回想,却觉头痛欲裂,忍不住轻喃出声,伸手捂住额头。
陆双离忙去扶住她,一手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为她顺气,“殿下别想了。”
顾璟浔无力垂着头,虽平静了些,却如同溺水之后刚得喘息的人,大口呼着气,浑身都软绵绵得使不上劲儿。
她倒是很久,没有再做这样的梦了,不像是过去,每每都似被困在那血腥的孤城中,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午夜惊醒,满身戾躁。
陆双离见她神色逐渐缓和,知她这时候不喜有人在旁打搅,便松了扶住她的手,退开一步,恭恭敬敬施礼:“双离告退。”
顾璟浔看向不远处装着灵芝的木盒,疲惫道:“若是好东西,便留着给如醒用吧。”
陆双离也不多问,缓缓点头,过去将木盒一并收起,又向顾璟浔作了一礼,背着药箱无声退出房间。
客栈之中,惊蛰天未亮便醒了,睁开眼望着帐顶,再无一点睡意。
昨日他离开后,脖间挂的玉球断续亮了几次,惊蛰没有去理会,任由它闪烁不停。
这般发呆许久,待屋外天色蒙蒙亮起,他起床唤小二送来些热水,洗漱过后,便离开客栈出了门。
因着时辰尚早,惊蛰出来时,街巷中还很安静,等独步走到东市,周围才开始热闹起来。
街中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惊蛰走到一处店招之下,往一处卖糖糕的小摊看过去。
他正要抬步上前,衣服却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惊蛰转过身看去。
扯他衣服的是一白发老者,瞧着有几分面熟。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身后的糖画摊子,这才记起来,这地儿正是昨夜顾璟浔买糖画的地方。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老者满面笑容,只道:“小郎君且等等。”
他说完,又扭头小步跑回去,惊蛰见人往那处糖糕摊去,有些不明所以。
不多时,那老者便又折返回来,左手拎着油纸包好的糖糕,右手抓了各式样的糖画,一股脑的往惊蛰怀里塞,边塞边笑眯眯道:“拿好喽,带回去给你媳妇儿也尝尝。”
惊蛰:“……”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这般热情的塞了许多吃食,惊蛰抱着满怀的东西,一时有些懵愣。
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他神色不由一僵,这老人莫不是误会了昨夜的自己与顾璟浔。
惊蛰将东西递回去,道:“我……”
老者以为他不肯接受,忙双手并用地往他怀里推,嚷道:“昨日买糖画,你媳妇儿多给了小老儿银钱,这些吃食值不上什么,快些拿回家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惊蛰:“……”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摊贩们的注意,那卖糖糕的中年妇人,边和着面边扯着嗓子喊:“老周头,这后生是你亲戚吗,瞧着可真俊,可娶亲了?”
老周头呵呵笑着,只道:“怎么,又想给你那外甥女物色?那你可要白忙活了,人家已经有媳妇了,那姑娘我昨儿个还见过,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商贩中有人揶揄:“您老见过天上的仙女?”
接着又是一阵笑骂之声,惊蛰抱着东西僵立原处,一时间有些无言。
这一来二去的,他未曾说过一句话,莫名其妙就成了有家室的人。
惊蛰向来独立独行,不爱说话,也不善与人交际,他觉得自己该转身离开,可却半步都没挪动。
大概是,这些人看向他时,不曾用憎恶恐惧的眼神,甚至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同他说笑。
初起的太阳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耳边的嘈杂也奇异的不觉扰人。
待商贩们说闹够了,惊蛰便又将手中的吃食递还给老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冰冷,缓声解释道:“我与昨日的……”
他话未说完,身体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接着只觉腿上一紧。
惊蛰动作一顿,低头去看,只见一个少年,正抱着他的腿仰着脸笑。
那少年脸蛋红彤彤的,似乎刚刚跑过,出了许多的汗,大口喘着气。
耳边哄闹声又起,其中一个商贩向卖糖糕的妇人扬声道:“三娘,这回你可歇了心思吧,人家郎君不止有媳妇儿,孩子都这么大了。”
惊蛰:“……”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时候从渠门沿水路逃出来的霍谨。
那日霍谨和孩子们照霍时药的安排离开后,被安置在榆林巷附近,一直躲着没敢出来,等了几天霍时药现身,将其中的几个孩子送还到家中,剩余他和几个孤儿,便留在榆林巷跟着霍时药的大徒弟霍坤学武艺,近些日子才敢出门露面。
霍谨从霍时药那里得知惊蛰也从渠门逃出来了,便一直想要见他,只是他找霍时药问了一次,霍时药一直说惊蛰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时间见他。
今日出来帮同伴采买东西,霍谨也想不到能碰见惊蛰,他心里实在兴奋,便一路跑来,激动地抱住了对方的腿。
霍谨喘匀了气,脸上洋溢着少年青涩的笑容,声音欢快:“惊蛰哥哥。”
惊蛰:“……”
他在渠门时,瞧着这少年比其他人稳重,才多关照了些,眼下不在渠门,霍谨倒是露出许多孩童的稚气。
惊蛰如今实在听不得“哥哥”两字,尤其是被人用这般热情的声调呼喊,他额角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掰开霍谨抱着他腿的双手,低冷道:“别叫我哥哥。”
霍谨的愣了一下,扭头向那些还在互相说笑的商贩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心领神会,重新抱住惊蛰的腿,脆声道:“爹爹!”
他方才便听见那些商贩将他错认成了惊蛰的儿子,惊蛰哥哥不让他叫惊蛰哥哥,定是怕暴露了身份,那他就配合他将戏做完便是。
他这一声响亮清脆,瞬间引来了商贩们的目光。
惊蛰低头看着一脸求夸奖的霍谨,脸都黑了,强忍着没把人一脚踹开。
他再度掰开霍谨的双手,然后把怀里的吃食塞给他,只留了一个糖糕。
惊蛰转身离开,一边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阔步向前。
身后的少年跑着追上来,咬了一小口糖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满是小孩子的童真,还特意满足地叫道:“爹爹,好甜啊!”
惊蛰险些被刚咬到口中的糖糕噎住。
他收回霍谨少年老成的看法。
身后依稀传来商贩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
“我瞧着那后生年纪也不大,那真是他儿子?”
“额哟,你听那娃儿叫得多亲啊,这还能有假的,没准人家成亲早呢!”
“……”
惊蛰撇了一眼身侧的小不点儿,嘴里的糖糕都不香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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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惊蛰:出了一趟门,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大一儿子。
作者:前方孩儿他娘出没。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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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暑热
 
石枫桥西南方向的街市,多是些楚馆秦楼,瓦舍柳巷,白日里并不喧闹。
音华楼前,停了一辆青顶华盖的马车,驾马的侍卫从车辕上跳下来,取了车登摆好。
车帘处走出一名侍女,伸手扶住探身出来的顾璟浔。
勾着红纹的绣鞋踩在马凳上,顾璟浔步调不急不缓,待落地,她正要收回搭在侍女小臂上的手,动作忽然停住。
她的目光停在稍显冷清的街道远处,原本镜面无波的眼神,逐渐泛起涛澜。
那长街远处的柳树下,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顾璟浔凝着青年挺拔的身影,嘴角不自觉扬起来,移开被侍女扶住的手,目不斜视地朝那两道身影走去,边走边吩咐:“你们先回府去,谁都不准跟来。”
侍女一慌,“殿下不是要听戏吗?”
前方的少女头也不回,步调都透出一股子飞扬轻快,“不听了。”
侍卫侍女也不敢多问,瞧了瞧音华楼的招牌,只好上了马车,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依依柳树旁,两道身影停了一会儿,便并排离开,顾璟浔怕人走远,连忙加快步伐。
裙裾飞扬,她险些被绊倒,干脆撩起下摆,朝那一大一小两个人飞奔过去。
许是她的动作过大,惊蛰立刻警觉回头。
空旷的青砖街道上,少女一袭裙衫宛如天边霞云,风驰电掣而来,脸上的明媚的笑似能将周遭的冷清都给侵褪。
惊蛰心里一突,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瞧着人不管不顾生扑过来,他急忙按住她的肩膀,打陀螺一样将人转了一个圈儿。
顾璟浔跑得猛来不及停下来,又被这么按着扭了一圈,虽立住了脚,却觉得头晕目眩。
她心里不满惊蛰如此对待,便捂着头装昏,软软地朝他倒过去。
面前的青年瞬间错开身,顾璟浔人都懵了,她想着即便不能撞到蛰哥哥怀里,好歹能被他扶一下,万想不到他居然就这么地避开了。
惊蛰的身后便是一颗两人腰粗的柳树,树干僵硬粗砺,顾璟浔倒的时候压根没想着给自己留后路,眼看就要撞上去,她反应都来不及。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头破血流可怖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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