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禾从房中追出来,拦住他的去路,“裴大哥,你现在出去,会被官兵看到的,我知道一条路,在山坳那边,可以直接离开庄子。”
裴彻点头,三人迅速离开院子,往山坳方向而去,到了一处杂草乱木横生的地方,卫初琳指着那处山崖道:“从这里攀下去,往东走,就能离开祈凌庄。”
裴彻看着被乱石怪木遮掩的山崖,下意识皱眉。
影卫远远听见响动,忙道:“主子,来不及了,快走吧。”
“来得及。”卫初禾忽然一笑,抓住裴彻的袖子,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裴大哥,把你的衣服,给我吧。”
裴彻愣了一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立着没动。
卫初禾替他褪去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转身走下山崖,却又忽然回过头。
“裴彻。”她这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你有没有爱过……顾璟浔?”
山崖上的人,一身白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间的阴戾之气仿佛也被吹散了,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公子无双,清凌似玉。
“没有。”
他答道。
卫初禾仰头看着灰蒙天空飘下来的雪花,笑出了声,转身跑下了山崖。
她爱裴彻,爱到哪怕他说要她去接近容越,她也心甘情愿,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在他身边失去用处,只要能帮到他的,她都会去做。
裴彻说过,她在他心里,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
祈凌庄乱作一团,官兵将各处房间都翻找了一遍,学子和教书先生顶着寒风站在院中,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裴彻在那!”
一队官兵立刻按刀齐出,朝一道白色的身影追过去。
绕了许久,终于将人堵进了一处院落,官兵齐刷刷地拔刀,那身影,却几步奔逃,直接跳进院中的水井之中。
噗通一声响,将院中众人都惊了一刹,领头的官兵立即下令:“把人捞上来!”
这石井建在山间的庄子里,比城中的深上许多,一行人足足打捞了半个时辰,才将人打捞上来。
这期间,顾璟连也匆匆赶来,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卫家几个长辈。
朝廷钦犯出现在祈凌庄,卫家极有可能摊上一个窝藏包庇之罪,卫家族长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亲自跑到了顾璟连面前,好一番解释澄清。
院中,官兵将打捞上来的人翻了过来,顾璟连神色一变,转过头,视线直摄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卫大人,这井中的人,为何会是令爱?”
那人脸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踉跄着上前,扑跪在地,颤抖着摸上卫初禾的脸颊,“禾,禾儿……”
语罢,他捂着胸口,噗得涌出一口鲜血。
自家女儿,穿着裴彻的衣服,被官兵追了一路,最后跳下石井,又耽搁人打捞了半个时辰,傻子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今早见她急匆匆出门的时候,就该发现不对。
“大人!”卫家的仆从惊呼一声,上前将气急攻心昏倒的人扶住。
顾璟连倒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立即吩咐手下去请郎中来。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卫家的几个人,瞧神态,似乎都处在震惊之中,好似也想不到井中的会是卫初禾。
顾璟连看着被人抬下去的卫大人,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他过去与卫初禾的父亲打过交道,这人虽迂腐,但一直克己奉公,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自从发现了卫初禾的问题,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卫家,但并没有查出卫家与定安侯府有勾结的地方。
顾璟连看向地上水淋淋的卫初禾,神色复杂,吩咐手下将人先抬出去,下令暂时封了祈凌庄,又派出了几队人,到庄子四周继续搜查。
至于卫家,他得进宫禀报顾政,由顾政来决断。
……
冬日里天黑得快,又下了大雪,各家各户门口早早挂上了灯笼,为归家晚的人照亮回来的路。
寂静的巷子中,裴彻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来,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沾了不少泥土。
到了一间小院旁,他伸手敲了几下门。
半晌,木门打开,里面穿着棉袄的女子,一时没看清门外的人,出声问:“你找谁?”
对方手撑着门板,抬起一张被树枝划了口子的脸,虚弱地唤了一声,“初琳……”
卫初琳整个人僵住,冷风吹入深巷,发出瘆人的呜咽声,冻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裴彻一脚跨到院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在卫初琳身上,看起来十分不清醒,喃喃唤着,”初琳……”
卫初琳被迫架住他,头脑有些发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定安侯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听到了许多风声。
起初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她早在父亲与大哥从大牢出来后,便在他们面前发过誓,从此不会再念着裴彻分毫。
可是……
卫初琳看着裴彻苍白如纸的脸色,昏昏沉沉快要睁不开的眼,一咬牙,还是关上门。
也许,那些都是裴复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将人扶到了自己房间的小榻上,倒了一杯茶喂到他口中。
人已经昏了过去,卫初琳咬着唇,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断。
再是愚钝,她也知道,窝藏钦犯可是大罪。
许久,她起身悄悄走出去,来到自己父亲的房间,轻声推门进去。
卫父的身体从牢里出来后一直不怎么好,几乎日日卧床休养。
房内传来两声咳嗽,卫初琳忙关上门,阻去屋外的寒风,走到桌前倒好热茶给卫父捧到跟前。
卫父接下热茶抿了一口,温声问:“是你哥哥回来了吗?”
父亲也听到了敲门声。
卫初琳眼神发虚,结结巴巴半天,才嗫嚅道:“不……不是哥哥,是……是裴彻……”
茶杯砰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一声响,接着是卫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卫初琳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帮他顺气,却被拨开了手,卫父铁青着脸,问:“你刚才说是谁,裴彻?”
卫初琳手足无措,忙不迭点头。
“你,你让他进来了?”卫父又问。
卫初琳也不敢隐瞒,再次点了一下头,惶急道:“爹,他好像受了伤,眼看就撑不住了,我……我……”
卫父又是一阵咳嗽,颤抖着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女儿,“你……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陷害忠良,叛国谋逆,人人得而诛之,他裴彻如今就是个乱臣贼子,你竟还敢与他扯上关系。”
他说着,已经从床榻上下来,挣扎着往屋外走。
卫初琳慌慌张张将人拦下,“爹,你要去哪!?”
卫父怒道:“去大理寺,报官!”
卫初琳彻底乱了分寸,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父亲拖回床榻上,“外面天寒地冻,您不能出去,我去报官,现在就去,爹,您别气了。”
她扯了被子,给卫父盖上,迅速跑过去打开门,准备离开。
绣鞋刚跨出门槛,又收了回去,卫初琳连退两步。
门外,一身黑色武服的影卫,手持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影卫身后,裴彻站在雪中,负手而立,并不见来时的虚弱之态,眼神比这冬日的风还要冷上许多,连嘴角的笑,都带着森森的寒意。
“初琳,你要去哪?”
……
第82章 勾结
雪下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整座王城再度改换了颜色,琼堆玉砌,银装万里。
天色黑洞洞的,还在不断吹着风,城西一处山林中,数道身影穿梭其中。
远远地不知谁喊了一声“主子,找到了”,那其中一名披着大氅的人,快速走过去。
布满杂草的巨石之后,倒着一个黑衣人,他身上附着一层雪,有几片染成了红色,斑驳可怖。
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霍时药,他迅速蹲下身,褪去大氅裹在了那人身上,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立夏,立夏……”
唤了几声人都没醒,霍时药只能先渡了些内力给他,这才将人带到了停在林外的马车中。
抓获常闾那日,立夏从常闾口中审问出了裴复的一处庄子,先一步过去查探,后来又传了消息给他和顾璟连,可等他们前去围剿的时候,庄子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
立夏带去的人和庄子中的人,死了不少,可立夏却不见踪影。
霍时药寻着线索,找到今日才将人找到,这林子里,除了躲起来的立夏,还有几具死士的尸体。
霍时药看这情状,也能猜出来,当日立夏去庄子的时候,应当是被里面的人发现了,两方发生了打斗,只立夏一个人逃出来,一路被人追杀至此。
只不过这处山林离那庄子并不近,立夏怎会逃到此处,而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
马车顶镶嵌着夜明珠,光线比外面明亮许多,霍时药将人带上去放好,解开大氅查看他的伤势,果然在他的衣襟里发现了几沓信件。
信封沾了零星血迹,上面没有写名字,霍时药拆了其中一封,展开去看。
他匆匆掠了几眼,便折好了收到自己怀中,心下虽有些震惊,细想本也在意料之中。
这信,是裴复与如今驻守郜洲的谭正明私通的证据。
……
破晓十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空气冷得人根本立不住脚。
谭府门前,卫元茂拍了许久的门,里面的管家才踩着雪小步跑来,给他开了一道门缝。
卫元茂忙挨过去,道:“劳烦与谭大人通禀一声,在下有要事相告。”
管家上下打量着他,见面前的人一身普通布衣,一时犹疑,“敢问公子贵姓?”
“在下姓卫,卫元茂。”
门内的管家一听,忙将大门打开,笑道:“原来是卫公子啊,天这么冷,您快先进来。”
前些时候,谭随文醉酒回来,提起过多亏了卫元茂将他带回家中,他才不至于大冷天在大街上睡了一觉。
卫元茂进门之后,只站在廊下,管家邀他进屋他也不进,只说要快些见到谭随文。
这个时辰,谭随文已经起床了,正在房中温书,听到消息,他立即便随管家出来了。
看到廊下穿着单薄的人,谭随文快步走近,含笑拱了拱手,“外面天冷,有什么事,卫公子进房来说吧。”
他说着,转头吩咐管家备茶,卫元茂忙上前制止,“不用不用。”
谭随文有些疑惑,见面前的人紧捏着衣角,眼神躲避,便温声问道:“卫公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卫元茂一下抬起头,又慌忙摇头,半晌,才为难道:“是……是家父,他有些事,想同谭公子你说,你……可否能随我走一趟。”
谭随文愣住,片刻后笑说:“既是令尊相邀,在下岂有不去之礼。”
言罢,他下了台阶,安排管家去备马。
卫元茂看着管家远处的身影,神色复杂,被谭随文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这天气街上的行人并不多,马车停在大门口,谭随文与卫元茂一同上去后,头戴斗笠的车夫很快扬鞭启程。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慢慢行来,车帘处钻出一个脑袋,朝前张望,正是刚从诏狱放出不久的容越。
小公子在狱中不多时日,人瘦了一圈,这番遭难的前因后果,他也全都知晓了,刚回府时听人说谭随文因为他的事病了好几日,他这才忙里偷闲赶来探望。
当初画舫宴刺杀谭随文的是他如今的师父惊蛰,他入狱后,谭随文怕是听了流言蜚语,以为要害他的是他。
小公子想想,就恨不得咬死裴家那对儿父子,要不是他们,他哪能背这么莫名其妙的锅。
容越远远看见谭随文跟着一人上了马车,心里不由嘀咕。
那人看着,怎么那么像卫元茂?
可,谭随文什么时候跟卫元茂关系这么好了?
小公子放下帘子,吩咐车辕上的侍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
马车在积雪上留下道道车辙印,一路摇晃,往南方而去。
谭随文端坐在里面,察觉方向不对,下意识要撩开车帘,刚伸手就被卫元茂给拦住了,他不由蹙眉,“这好像不是去你家的路?”
卫元茂解释道:“昨日刚搬了家。”
谭随文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抿唇点点头,望着被风卷起一角的车帘,渐渐地有些集中不了精神。
他甩甩头,只觉太阳穴钝痛,歪歪倒倒地靠在车厢壁上,控制不住闭上眼,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在马车中了。
四周潮冷的人骨缝都有些发疼,空气中的腐朽味道经久不散。
谭随文隐约听见有两个人正在谈话,其中一道声音,似乎是卫元茂。
“人我给你带来了,我父亲和妹妹呢,你快把他们放了……”
谭随文按着头,慢慢坐起身来。
身下铺着杂乱的干草,身前,却是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那谈话的两人听到动静回过头。
谭随文震惊地险些跌回去。
一人是带他来的卫元茂,一人却是许久未见的裴彻。
联想卫元茂来找他时那躲躲闪闪的样子,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心中更多的却是困惑。
裴彻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朝廷钦犯,为何还敢现身,又将他弄到这种地方来?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按着墙壁站起来,对上卫元茂满带愧疚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而是将目光落到了裴彻身上。
他曾经感念他救命的恩情,可这个人,与他交好是假,说出的话,也没多少是真。
裴彻对上他满含失望的眼神,缓缓扯起了唇角,“随文,好久不见。”
他的笑意,再也不复当初一丝温和。
谭随文见他走近,不由自主后退。
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戒备,裴彻脚步微顿,仰头笑出了声,看着竟有几分癫狂。
“随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若要害你,早就动手了。”
谭随文依旧紧绷着身体,观察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这地方似乎是个破庙。
身后是墙壁,他退无可退,撇了一眼身边持剑的影卫,冷着脸问:“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想做什么?”